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苍阳沉星(十一) ...
-
“所以你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沉星山人去了?”楚鸩觉得不可思议。
以沉星山人在修真界这复杂的口碑,逢春真人年少时竟然愿意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跟着他走?
逢春真人对着楚鸩的后脑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没好气道:“我那会大受打击,整个人就是无头苍蝇一样的状态,下意识地就拒绝了,但是她说了想去。”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人在大受打击时会主动下意识地靠近关系亲近之人寻求庇护,彼时的逢春真人师父和师兄都没了,师弟留在山上等待寿元耗尽的那一天,身旁最亲近的人便是与他在山阴秘境中同修了三年的苏观雪。
“我似乎从未听过这位苏前辈的名字?”季疏问。
逢春真人神色一滞,露出一个苦笑,“因为她死了。”
季疏一愣,与楚鸩交换了一个眼神,迟疑道:“在秘境中发生了什么吗?”
可逢春真人却摇了摇头道:“那个秘境里没我和观雪什么事,只不过灵源收服了他现在的灵宠白马喽,沉星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将我们送出秘境之后自己还在里面待了几个月,再后来,听说他回到扶光门将自己之前编纂的阵法秘术全部毁了——这也是修真界传他藏私的名声由来。”
楚鸩不解道:“那苏观雪是怎么没的?”
“八卦!”逢春真人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从秘境出来后我自认从她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不欲勉强,便自己回了一趟灵籁山,顺着天机的指引到凡间收了你的师兄和师姐们为徒,就这样过了七年,待我回到灵籁山正式接任掌门时便听说她死于三年前。”
“您不问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呢?”楚鸩不理解,“您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的意愿吧?”
逢春真人也不恼,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年少时自尊心作祟,总觉得有些话大家意会即可,如今想来人应该坦率些,哪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好过多年后仍旧为此介怀。”
季疏不置可否,却不知为何看了楚鸩一眼,见楚鸩正低头思考并未发觉,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强装镇定道:“前辈是觉得灵源真人想要颠覆如今修真界制度与沉星山人有关?”
逢春真人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秘境中沉星山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是自顾不暇,直到昨日听了行止的话才想起来,或许灵源与沉星能走到一起正是因为那句话。”
楚鸩道:“什么话?”
逢春真人阖上眼仿佛在努力回忆,模仿当时听到的话语以及语气——
*
“上仙门的人自诩人上人、天外天,实在可笑。”沉星山人冷笑着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
“哼,一个无主秘境才现世,这群自恃出身上仙门的废物的所言所行就仿佛这秘境中的都是他们囊中之物一般!”
秦源愤怒地将佩剑插丨入地里,对着面前平静无波的湖水狠狠挥出一掌,水面被掌风轰隆隆地炸了一片。
颂端与苏观雪模样也十分狼狈,一前一后地站在秦源身后不远处,沉默不语。
就在方才,这在突然现世的无主秘境之中,出现了一群自称是三十六上仙门同盟的人,不但抢走了他们四人费劲制伏的当康,还出言不逊地嘲讽四人,若不是才经历一场久战,众人此时体力与灵力皆已耗尽,怕是又要恶战一场。
沉星山人皱眉,“别浪费力气了,这腐朽的仙门阶级制度留存少说也有千万年之久,若不从根茎处挖掘摧毁,今日的情形会时时重现。”
秦源嗤笑道:“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不易就不做了吗?”沉星山人语气凉薄,“要么遵守他们的规则努力向上爬,要么就摧毁这套规则,自己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你在这里无能狂怒除了浪费力气还有什么用?”
秦源:“……”
沉星山人偏过头看着那群上仙门弟子离开的方向,幽幽道:“记住今日之耻,来日水滴石穿时……莫忘初心……”
*
楚鸩嗤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不出来这沉星山人倒还是个愤世嫉俗的性情中人。”
不知道为什么,季疏觉得楚鸩似乎挺赞同沉星山人的这个观点,然而此时却不是追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思忖片刻道:“昨日灵源真人与杜飞羽言外之意不乏重建一个制度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底气从何而来。”
说实话,哪怕是齐光剑尊最风光的时候,季疏也不敢想自己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修真界腐朽的制度对抗,这套制度能在修真界沿袭千百年必然有它的拥护者,至少站在仙门顶端的仙门都是它的拥护者。
逢春真人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当时我年少心性不稳,并未注意他们这话中之意,后来接任灵籁山掌门令后更是与世隔绝,不曾了解过他们二人想做之事,只是想起远方传来沉星山人羽化消息时还听过一个传闻。”
楚鸩道:“什么传闻?”
回答他的是季疏,季疏到底是扶光门弟子,甚至不需要逢春真人提示便知晓他说的传闻是什么,语气淡淡地道:“沉星山人死于上仙门围剿,而非自然羽化。”
楚鸩有些讶异地问:“这可不是小事,我竟从未听闻?”
以沉星山人这身后流言不断的体质,这种传播范围极小的流言反而更为奇怪。
“据说是前掌门墨骐下令封的口,”季疏解释,“墨骐是沉星山人唯一亲传弟子,因此这条流言很快就消失在一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中。”
沉星山人这一生收了几个徒弟,但只有墨骐是他亲传,其他徒弟只是挂名并未教授半分,因此沉星山人羽化后墨骐顺其自然继承了掌门之位。
逢春真人似乎因为思虑过重,这具分身又太过虚弱,忍不住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因为之前滞元散的事情,季疏和楚鸩默契地决定不再碰苍阳派任何食物,然而逢春真人却不知道,拿起茶几上的茶壶连一滴水都倒不出来,有些无语地看向楚鸩道:“你既然已经答应秦源,又被软禁在此处,他便不会再给你下毒。”
楚鸩一把夺过逢春真人手上的空茶壶,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你倒是相信他,他给你徒弟下药现在内府还疼着呢,也不见你心疼心疼徒弟!”
逢春真人瞪圆了眼睛,“哪儿疼了?我看你挺大一人,怎么还闹小孩儿脾气?难不成还想让为师给你呼呼?”
楚鸩啐了一口,气呼呼地去外面打水去了。
逢春真人指指点点,“就这臭脾气惯得没大没小,一把年纪了成天宅在山上游手好闲,也不晓得跟长安学学给我找个徒弟媳妇回来,小疏,你说是吧?”
“啊?”突然被点名的季疏莫名感觉脸颊发烫,只好尴尬地糊弄道,“这我哪知道……”
逢春真人不乐意了,摆出一副愁苦的模样道:“唉,我家行止长得也是人模狗样,这么多年了愣是没见他跟哪个女修有半点牵扯,也就小疏你……”
眼看逢春真人越扯越远,季疏连忙打断道:“灵源真人曾提到过与前辈相识是在苍阳派山门,似乎与前辈之前提及的在苍梧城中捉鬼不太一样?”
逢春真人深深地看了季疏一眼,明白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早,便顺着她的话道:“我来过几次苍阳派,但那是苍梧城中相识过后的事了,那时候封印异动,我与师兄弟们奉师命将能跑的门派都跑了一趟,几十个仙门只有一个苍阳派愿意出手相助……”
大约是这段记忆实在不太美好,逢春真人说着露出一个自嘲地苦笑,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门外道:“所幸那次封印异动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靠着苍阳派提供的法器镇压了下去。只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秦源会说那次才是初识,或许在苍梧城中他确实没注意到我吧。”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季疏总觉得似乎还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去打水回来的楚鸩晃了晃手上的茶壶,茶壶内的水瞬间沸腾了起来,逢春真人毫不客气地从怀中拿出半颗被晒干后又扁又圆的一团褐色物体又掰成两块,其中一块直接丢进沸腾的茶壶中,末了才解释道:“罗汉果,岭南这边很多寨子都喜欢拿这种果子泡水喝,泡开了很甜,还能止咳。”
季疏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在意,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楚鸩又晃了晃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才缓缓道:“老爷子,你觉得灵源和杜飞羽师徒俩特意把我们拉下水是为什么?别想用什么一诺千金的鬼话糊弄我!”
逢春真人端起一杯水吹了吹,闻言板起脸道:“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一诺千金有什么问题?”
楚鸩面无表情道:“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人家现在说毁诺的话两千上品灵石不够得两百万,你要是不说实话,这钱你自己还。”
逢春真人:“……”
逢春真人铁青着脸不说话了,楚鸩也不催,转头笑吟吟地拿出他的折扇在那轻轻摇晃,潋滟的桃花眼里写满了得意之色。
季疏想,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
片刻后,逢春真人缓缓开口:“秦源不是说了,他们需要用后山封印做借口吗?”
楚鸩怒道:“他说我就信?那封印就放在后山也没有对外隐瞒过,千百年来也就灵籁山一直往里面填人,他们想用这个封印去威胁整个修真界?修真界那群人要是在乎那破封印,灵籁山能有今天?”
把话说得太明白难免会显得刻薄,但楚鸩本就有气,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有什么说什么。
季疏有些看不过去,劝道:“前辈,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太过被动,苍阳派要做的事又十分危险,其中利害关系相信也不需要再三强调您也清楚,我们只是想弄清楚其中的隐情好保护灵籁山。”
逢春真人又咳了两声,脸色也苍白了两分。
一般修士化出的分身体质好坏只跟修士本人修为灵力有关,修士灵力多,分身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修士灵力衰竭,那化出的分身自然十分虚弱。
季疏有些担心地偷偷瞟了眼楚鸩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强硬地道:“在这件事上我非要刨根问底,后山那个封印你一直跟我说是门派传承下来的责任,只要灵籁山血脉一日不曾断绝,那灵籁山弟子就必须守护好那个吃人的封印,至于里面封印的是什么你只说等我接了掌门令就会知道,可我看苍阳派的那俩师徒可比我知道得还多。”
逢春真人张了张口,将手中杯子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知道的也有限,但是我能猜到一些——他们或许会以解开后山封印放出里面镇压的东西为由,逼迫一些人站在他们这边,毕竟独木难支,单打独斗怎么可能斗得过这千百年来已经固化的仙门阶级?”
“这不是我第一次发现秦源想要推翻现有的仙门划分制度,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想要这么干,可是他们都被上仙门的人寻了由头狠狠镇压了。”
季疏敏锐地发现了逢春真人话中的疑点,“灵源真人不是第一次想这么干?难道与沉星山人有关?”
若不是时机不对,逢春真人很想夸赞季疏的敏锐,可此时他只觉得头大如牛,以他欠秦源的债,这么揣测对方总让他良心上过不去。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推测是最合理的。
逢春真人揉了揉胀疼的脑门,“……接到沉星山人亡故的消息后,我在灵籁山的一处偏僻山谷里摆了个祭台遥祭故人,也算全了当年他对灵籁山、对我的相助之情,却没想到在山谷里遇见了一只地缚灵。”
“地缚灵?”
不知为何,听到逢春真人提到地缚灵时,季疏总觉得楚鸩有些紧张。
逢春真人点头,“经我询问,才知道那地缚灵无知无觉地在此处已经游荡百年,她早已忘却前尘,不知来处,为了超度她,我只好寻来灵籁山中的一些精怪替我查探她为何会在灵籁山身亡,最后查到了沉星山人与秦源身上……”
“在我离开灵籁山下山收徒的那几年里,秦源与沉星山人借口替我守护灵籁山,骗过了我那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师弟,不知道在封印处设下了什么阵法,最后是那名地缚灵误入其中身亡,令我的师弟心生警惕才不得不暂时收手。”
楚鸩摸了摸下巴,“那个阵法你查到是做什么用的?”
“沉星山人是千年难遇的阵法天才,他所创阵法奇多,用途各异,再加上他们为了避免被我的师弟发现不对,在那名地缚灵身亡后又将残缺的阵法给毁了,我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