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剑逢楚》逢捌

20、苍阳沉星（十）

　　这段交集谁也没往心里去，颂端转头跟自家师兄弟继续游历红尘，收鬼降妖。

　　就这么过了几年之后，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宣布开山立派，颂端与苏观雪代表各自的宗门前去送贺礼，不期而遇，相谈甚欢，便顺道约好了去同附近的山阴秘境中历练。

　　听到此处楚鸩忍不住调侃，“这么说我差点就要有师娘了？”

　　逢春真人没否认，“那会我也还年轻，未经世事，遇见那么好个姑娘会心动很正常，可惜我俩缘分浅，能相识相知却不能相伴终生。”

　　逢春真人坦荡的承认自己与苏观雪缘分浅让季疏愣了一下，心下微动，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楚鸩，与正在看着她的楚鸩视线不期而遇，二人都有些尴尬地别开头。

　　楚鸩为了缓解尴尬又问道：“老爷子你说的开山立派的那人该不会就是沉星山人吧？”

　　逢春真人点头，“不错，就是他。”

　　顿了一下，逢春真人思忖片刻才继续道：“沉星山人出身朱雀宫，在朱雀宫还未灭门之前就已经是闻名修真界的阵法天才，传言他后来灭了朱雀宫满门，遁入十万大山中闭关修炼。”

　　逢春真人作为如今世上为数不多曾经见过并且与沉星山人有过交情的人，对沉星山人的评价向来中肯。

　　楚鸩看了季疏一眼，道：“恕我冒犯，这沉星山人既然做出灭门这种事，尤其还是自己出身的门派，他决定重新开山立派之后修真界还能有那么多人去向他‘道贺’？”

　　修士虽然经常自诩超脱红尘，但在三纲五常方面其实并未完全免俗，沉星山人做出灭自己门派的事可谓不仁不义，这事放到现在只怕也少不了有不少人打着仁义的名头要去找沉星山人麻烦，至于其中有多少是真的为了仁义二字，有多少是物伤其类怕沉星这种叛师灭门的人做大，又有多少是想从沉星山人身上找到朱雀宫的遗宝就不得而知了。

　　季疏知道楚鸩顾及自己的出身，但她因为前世的事对除了和阳真人之外的扶光门人着实提不起任何情分，原因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此时也不便提。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我与沉星山人只有几面之缘，只听说起初也有不少人打着替朱雀宫复仇的名义寻他复仇，可要么被他的阵法所困，要么根本找不到他，久而久之便也散了。”逢春真人道。

　　“听起来这沉星山人倒是狡猾。”季疏道。

　　逢春真人点头，“如今修真界传闻中的沉星与真正的沉星其实差别很大，我之前曾说过我觉得此人性格孤傲、偏激，是因为我与他几次照面都不算愉快，可秦源与沉星在一块时他更像一阵不羁的风，行事随心随性。”

　　*

　　彼时的颂端与苏观雪在山阴秘境中寻到一处洞天，洞天内暗藏乾坤，许是知晓二人心意相通，机缘降临时赠予二人一套情意绵绵的功法。

　　机缘可遇不可求，颂端与苏观雪在洞天内修炼了三载，待二人从山阴秘境出来时，筑基已化金丹，初识情爱的少年许下年少气盛的承诺，颂端再三向苏观雪保证回去立刻禀明师父上门求亲，愿与苏观雪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我们灵籁山是小了点，但是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你可愿做我的道侣？”颂端与苏观雪在秘境入口分别前再次真诚地问。

　　苏观雪美目含情，含羞带怯地点点头，柔声道：“我等你。”

　　可天不遂人愿，在修士漫长的修行岁月中，明明只是眨眼而过的三载春秋，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颂端怀揣着一段风花雪月的心思回到门派，发现素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师父和师兄们已经为了后山那个摇摇欲坠的封印殉道了，只剩下两个修为低得根本帮不上忙的小师弟。

　　这两个师弟为了承载这个不知何时起就压在灵籁山身上封印，在亲眼见证师父与师兄耗费真元，如今已是垂垂老矣。

　　颂端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看着之前还是少年的师弟们如今的模样，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了，只能一个人落寞地将整个门派走了一遍，最后无助地蹲在灵籁山大门前抱头痛哭。

　　——他开始怨恨自己无知无觉地在山阴秘境中待了三年。

　　他的小师弟炤堂看出了他的自责，躺在摇椅上向他伸出手，轻声安慰他，“师尊说他活了快一千年，见证了人世间的沧海桑田，此生已经足够，此后灵籁山便全权交由师兄来继承，师兄要如何做他都会在先祖面前替你承担。”

　　炤堂入门晚不知道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可颂端却听明白了。

　　——颂端的师父早就不忍看师门前仆后继地以命填补这破封印，想要将掌门令毁去，带着徒弟们另立山门，可惜不知为何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于是他将这个决定交给了自己的徒弟。

　　颂端想立刻接下掌门令继任掌门，并且将承载封印的禁制转移到自己身上，可他的另一个师弟席子微却摇着头拒绝了。

　　席子微道：“师兄，我俩现在这种情况即便你接过去了也撑不了多久，不如趁着我俩还能为你分忧，你就先把自己未做完的事都做完再回来。”

　　颂端这才想起自己还要给苏观雪一个交代。

　　失去了师父与师兄，颂端如受当头棒喝，苏观雪如果与他结为道侣便也算灵籁山的人，而灵籁山人要承担的责任自己必须跟苏观雪说清楚，于是颂端拖着沉重的步伐到苍阳派寻找苏观雪。

　　苏观雪不仅是秦源的同源师妹，二人更是五服内的表亲，因灾年举家逃荒至苍梧，恰好苍阳派召开宗门大选，若是选上便有了归处，若是落选也有铜钱五十枚作为盘缠，因此当时他们家的家主让所有人都去参选，最后只有秦源与苏观雪留了下来。

　　虽说与家人从此是仙凡有别，但秦源与苏观雪却因为修炼道法朝夕相处，反而比之前更为亲密。

　　因此当苏观雪从山阴秘境中归来告知秦源自己已经与颂端互通心意之后，秦源为此可谓是辗转反侧。

　　起初是觉得自家白菜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外面的猪拱了很是不满，后来是因为多日过去仍然不见颂端前来提亲，看着自家白菜日益消沉更为恼火，因此在苍阳派大门前看见颂端独自前来时先是感谢三年多前颂端与他师兄弟出手相助之情，再是将颂端揍了一顿。

　　这一番先礼后兵让颂端就这么傻站着挨了一顿揍。

　　这时恰好来找秦源的沉星山人遇上这一幕，两个人他都认识，只好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将二人分开。

　　沉星山人与秦源关系明显更为亲近一些，因此先开口责备揍人的秦源道：“秦源，你这是做什么？”

　　秦源没理沉星山人，反而阴阳怪气地问颂端：“颂道友上门提亲就独自一人空手前来？”

　　颂端一怔，苦笑着摇头道：“我、我不是来提亲……”

　　话还没说完，秦源抬手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到他的脸上。

　　就见秦源语气十分狠厉地诘问：“怎么，你想对我师妹始乱终弃？”

　　颂端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沉星山人仿佛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再次上前将二人分开，“你先听人把话说完。”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苏观雪匆匆赶来挡在颂端面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明显听见了颂端那句“不是来提亲”的话语，热泪划过皎白如玉的脸颊，低声道：“阿兄，让我跟他自己说清楚吧。”

　　山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此时明显应该换一个地方谈事，可秦源看见自己精心养大的师妹落泪，心疼得说什么都不让二人单独相处。

　　颂端也怕影响苏观雪的名声，只好深吸一口气，道：“门内突生异变，我回去后才知道，我的师父与师兄们皆……殉道了……”

　　此话一出，秦源愣了，干巴巴地道：“这、这样啊……节哀顺变。”

　　苏观雪闻言原本心中委屈的情绪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在苍阳派山门前闹了这么一出，引来了苍阳派的戒律长老，将围观的众人训斥了一顿，四人也趁机转移到了苍阳派前山的湖心亭中。

　　沉星山人不满地问：“为什么我也要来？”

　　因为误会了颂端正在尴尬的秦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时候才想起要问：“习惯了，你怎么来了？”

　　沉星山人已是扶光门掌门，这三年里他与他的亲传弟子广收门徒，加上沉星山人的阵法精妙绝伦，虽然有朱雀宫被灭门的传言，但仍有慕强者登门拜师，如今扶光门已是小有规模，按理说作为一派掌门的沉星山人此时不该出现在千里外的苍阳派。

　　沉星山人道：“近日我寻到一处无主秘境，里面似乎有不少资质不错的灵宠，你结婴缺少灵宠，便想邀你一同前往，说不定就找到合适的灵宠了。”

　　秦源脸色一沉，“我说了，我的灵宠只有三娘。”

　　颂端一愣，没想到秦源还在寻找那只三尾狐。

　　苏观雪原本站在湖心亭边上，注意力都在心上人身上，闻言也忍不住开口劝道：“我们兽修并不会一辈子只养一只灵宠，阿兄何必如此固执？先寻一只新的灵宠结契共修，待来日寻到三娘再重新结契未尝不可。”

　　这类劝解秦源也是听了不少，奈何他就是固执己见不肯退让，“刚入门那会我处处不得志，是灵宠择主时三娘选中了我，也是因为我修行缓慢拖了三娘后腿，若不是三娘以命相护伤了内丹，又岂能有我今日的成就？”

　　一直沉默不语的颂端忽然道：“你那只灵宠正是因为你修为久久不能破境，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你而自责离去，若是你找到它时仍是如今这个境界，只怕它也不会愿意跟你回来。”

　　这话既是说给秦源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若是自己就这样消沉下去，又有何颜面见殉道的师父与师兄弟？又如何配得上苏观雪的一腔真情？

　　颂端看着苏观雪，将自己如今的处境毫无隐瞒地尽数告知。

　　“灵籁山后山封印传承至今世上已无多少人知晓，观雪，我不想瞒你，沉星山人曾替先师看过那个封印，应当知晓那个封印随时可能因为那里面的东西失效，而我作为灵籁山弟子势必要在它失效前用最蠢的办法去加固它。”

　　苏观雪脸色煞白，半晌无言。

　　秦源用手肘戳了戳沉星山人，迟疑道：“那个封印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沉星山人叹气，无奈道：“你知道这个封印是如何炼成的吗？知道为什么每一代灵籁山弟子明明资质和修为都很高，却在修真界无法扬名吗？知道为什么每一任掌门都要将自己的灵力与这个封印连结，让自己承受它吞噬自己的灵力吗？这个封印至少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若我推测得没有错，这个阵法就是导致这两千多年来不曾再有人飞升的原因之一，以我的修为，自然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苏观雪没有给颂端答案，沉星山人也没有给出任何加固封印的方法。

　　颂端承认，自己有些失望，可这种失望十分无理，苏观雪不是灵籁山弟子，她有权利选择不与自己一同承受灵籁山这必死的结局，沉星山人也是人，他也说了自己仍有力所不能及之事。

　　人总是会这样，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时，总会希望有人能出手相助，却忘了出手相助是情分不是本分。

　　苏观雪神色复杂，求助地看向秦源，秦源沉吟片刻道：“颂端，你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向阿雪解释自己失约之事吗？之后有何打算？”

　　灵籁山现在情况如此，颂端回去接任灵籁山掌门之位是必然，也就是说，颂端的结局早已注定。

　　颂端点了点头又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观雪，苦笑道：“我，因为师父与师兄们殉道时我不在，两个修为只有筑基的师弟们强行接受了封印，封印之力太过霸道，灵力不足便强行占用了他们的寿元，我想救他们，打算去药王谷、太乙凌霄宫求医。”

　　苏观雪道：“我陪你去！”

　　沉星山人伸手阻拦上前的苏观雪，对颂端道：“没用，你即便去蜃市给他们买寿元，只要这个封印的阵眼还在他们身上，而他们的修为不能快速提升都是无用的。”

　　自己的小心思猝不及防地被沉星山人直白点名，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令颂端从头到脚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颂端扯了扯嘴角，“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他们让你下山的目的我不信你不知道。”沉星山人不给颂端任何逃避的机会，“他们一来希望你不要回去，避开这注定殉道的结局，二来又希望你在山下能收徒延续门派传承。”

　　颂端无言以对。

　　沉星山人道：“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缘，不妨随我一同前去那个秘境看看是否会有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