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目睹 ...
-
沙漠的天黑了下来,天际边缘依然蠕动着黯淡的白色。宁宁比往常更仔细地打量着它,得出这颜色很像自己吃过的一种蛋。
他刚出来时,回头看过好几眼,直到洞穴群从视野尽头消失。达娜没有出来送他。眼下,他有点儿思念养母,但也知道,他们不大可能再相见了。出发前,宁宁偷偷检查过储水罐,想弄明白达娜留下了几天的饮用水。结果是两天不到,于是又从自己的水袋里匀了些。另一位大概觉察到了什么,只是一声不吭。
砂虫宽阔的背脊,一直在宁宁的眼前微微晃动。他快步走上去,和男人肩并肩,侧过脸,隐隐约约能看到砂虫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青胡茬。一定很刺人。
砂虫当然注意到了宁宁的视线,从下往上,直直地射向他。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说起话来,吓了宁宁一跳。
“你累了,可以歇一会儿。”
“我不累。”宁宁下意识地回答道,抡了抡自己胳膊。砂虫没回应,但他的视线从少年白皙的皮肤上一扫而过,可想而知不是很相信。宁宁也不恼,笑嘻嘻地说:“真的,没骗你。”
他用自己的小皮靴在地上蹬了蹬,撩起一阵沙尘,轻快地跑到了砂虫前头的一个小山包上,冲他招手,背后是墨蓝色的夜幕和白砂糖似的星群,耳侧的碎发一晃一晃。砂虫还没有赶上来,宁宁又转了个身,把手拢在眉头,眺望着东方。
他的变异方向不在视力,所以只能看到远处深黯的大地。近处,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在暗中蛄蛹着,大概是些虫子。
老鼠们正在腰包里面跑步,沙沙的声音非常亲切,宁宁于是摸了摸它们。片刻后,砂虫走上来,他们便又继续旅程。
“附近有一个小聚居地,但是妈妈不让我一个人到那儿。有一次我缠着她,她告诉我他们根本不会建房子,完全是木桩子上披了几块布,听起来真叫人担心呐,哪天起大风会不会把屋顶刮跑。”
先前的对话让宁宁觉得两人亲近了些,他跟砂虫分享了自己的见闻。那个地方,砂虫也听说过,但一来他不常出没于这块儿,二来那地方正如宁宁所说,连正经屋子都没有,居民则阴暗又鬼祟,他不屑于停留,因此他只是听着。大约这回聚居地依旧不会迎来客人。
几个小时后,宁宁和砂虫发现,他们都搞错了。
此刻大约是凌晨四点。他们又翻越了一个小山包,夜风改变了方向,裹着沙粒扑在他们脸上。先是砂虫停下了脚步,接着宁宁包裹里的小小乘客也焦躁不安地叫起来。宁宁觉得自己尾巴的根部微微发麻,有一种刺痛——他不能分辨这是因为长时间赶路被衣物摩擦,还是因为冥冥之中的危险感。传说中,老鼠用尾巴探测不幸,也许确实有几分道理。
被砂虫带着卧倒,宁宁依然在想这事儿。他们趴在一丛沙棘后,尽量做到悄无声息。眼下是一幅血淋淋的图景,一个挨着一个,此地的居民全被杀了,撂在自己的防水布屋顶中央,好像在晾咸肉。重压之下,防水布几乎坠到地面,但与木桩子的连接处仍保持着坚固。血液四处喷溅,腥味令人作呕。
砂虫确认袭击者已经离开,带他下去时,宁宁依旧在想这事儿。他的脸一阵扭曲,咬着牙把尾巴掏了出来,发现这痛楚来自于一枚刺果。在家附近从来没见过这种果实,提醒他正在进入陌生的地块。他收起果子,往砂虫那儿靠了靠。男人攀上一块岩石,正在检查尸体。
这些居民的脸差不多都在莫大的惊恐中变形了。但仔细观察,还是很容易发现他们身上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异状。这个人眼睑几乎不能闭合,眼球分得很开,石子一样暴突着,颅骨扁平,那个人浑身上下乍看起来没什么,掌侧却分布着难看的疤痕,骨骼的走向也不对。天生六指,砂虫下了结论。其他的居民也都差不多。
只是砂虫还没有发现关键的证据,所以一直在翻动着他们。宁宁想要帮忙,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敬畏地看着这些表情痛苦的死尸,注意到他们的身上遍布利器割伤的痕迹,尤其集中在大动脉左右,看起来,杀死他们的人希望把这些不幸者的血放干。
是的,看到这些痕迹,宁宁已经确信,杀死他们的只可能是人。他倒是听说过除了人之外,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智慧的灵能生物,能使用工具和进行交谈,也有自己强烈的好恶,但那离他太遥远了。宁宁只能看出杀手怀揣的恶意和刻意针对性,这在荒漠一般的捕猎者身上没有被发现。
他最后也只能向已经站起来身来的砂虫询问:
“这是什么?为什么?他们......”
“圣战。”
宁宁对这个词一无所知,砂虫也看得出来。
“我想达娜至少教过你,那群纯种非常瞧不起变异人,觉得他们是小偷、贼、乞丐、垃圾、不可回收废物,特别是「同盟」。每隔一段时间,「同盟」便会派出一些专门的队伍,加上那些踊跃报名杀人的志愿军小畜生......这就是‘圣战’。我没有想到......”他说着说着,头猛地一晃,很快支撑住了,被严密遮盖的身体部分却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宁宁担心地望着他。所幸砂虫自行恢复过来,继续先前的解释。
“至于那些伤口,是一种表示。”砂虫的口吻充满了憎恶、嘲弄,又似乎不仅仅是针对着「同盟」,有那么一瞬间,宁宁觉得从中听出了一种刻骨的自我怨恨,“部分脑子特别,呼,特别激动的家伙,希望把除了他们之外,低等、邪恶、畸形生物不净的血放干,以此来惩罚他们竟然敢仿冒真正人类的高贵姿态,苟活在这世上。”
他周身的气质非常阴郁。他让宁宁先坐在上风口休息,自己则在被血浸润的砂土边陷入了深思。
过了一会儿,宁宁昏昏欲睡时,被他粗糙的手唤醒了。
“计划有变。”砂虫说,“我们要走另一条路了。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