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山茶（三）：不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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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确实化了，只是雪化时最冷。
那晚出了命案，有人摇摇欲坠的家终于轰然倒塌。
谢然没等到江闲给他讲题，之后他听说江闲家里发生的事。那一刻，他怕了，就像面对那五个混混会犹豫，面对即将落下的碎酒瓶会后悔。
他并不勇敢。
这片地方很小，出了什么事大家都爱凑热闹，人们说话的声音可以掩盖掉所有哭声，江闲回到学校后流言四起，真假参半，大家都只相信自己听到的。
谢然和他对视后避开目光时他就知道那道题不需要再看了。
后来他总会发现湿透的桌子会有人帮他擦干，丢掉的书包会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他桌肚里，也会在和别人打架时看到角落熟悉的半个身影。
他想暗地里帮他的那人肯定很煎熬，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帮不了任何人。
之后谢然有来找过他，他好像说了些挺伤人的话，具体的也记不清了。
江闲退学后谢然成了年级第一。
谢誉很开心，当天就带着他哥出去吃了顿大餐，只是他哥的话却变得越来越少，比以前更晚睡，更拼命学习，久而久之也能和第二名拉开一段距离。
人善于遗忘，没人再记得江闲，他们只知道谁是第一。
谢誉以为他哥只是压力太大，直到有一天他去厕所时看见他哥和几个人打起来。
那是他哥第一次动手打人，他愣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跑上去帮忙，事后谢然解释说只是闹了一点矛盾而已。
过了很久，他才无意间得知那些人都曾在学校里传过江闲的谣言。只是人都不在了，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二月末，初二的学生看着初三的学生筹备毕业晚会，为最后几个月的冲刺加油打气。
谢然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他看向操场的山茶花，想着只要再花开一次，他很快就能迎来属于自己的中考，离开这个地方。
“哥……谢然！”
“什么？”谢然转过头，有些恍惚。
“我刚喊你半天了。”谢誉看他哥脸色很差，把他哥推进卧室里，“现在，赶紧上床睡觉，不准看书了。”
谢然眉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别闹了。”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弦绷得太紧会断的。”
“我有分寸。”
谢然脾气好，却很固执。
所以谢誉搬了把椅子到他哥房间的书桌边，坐下撑着头看他哥，“那我陪你会儿。”
“随你。”谢然拿出厚厚一沓资料，刷完后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低头，见谢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本看了76遍的漫画书，今晚应该是第77遍，他昨天还说自己已经熟到可以把一整本漫画书背下来了。
这本漫画书是他送给谢誉的。
谢然把人抱到自己离书桌几步远的床上，看着谢誉微皱的眉间心里生出一丝羞愧，好像一人在沙漠里走了好久，抬头看却发现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明明他才是哥哥，怎么能让别人担心自己呢？
他替谢誉掖好被角，点上床头的夜灯，轻轻关上门后去了谢誉的卧室。
睡前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回荡着几个月前班主任对他说的话，同学说的话，谢誉说的话，江闲说的话……
一班的班主任傅明是个谁成绩好就喜欢谁的老师，像江闲这种十几年都遇不到的学生他自然是特别关照的。
二中很多年都没有一个能考上市一中的，江闲本来是傅明的希望，但是江闲转学了，他这点心思算是彻底泡汤了。
现在的第一很难够到一中的大门，他心里很清楚，只是还抱有幻想罢了。
“这次名次很不错，是年级第一，但这分数是完全不够看的，你千万不能松懈。你也知道，之前江闲的水平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但是他有天赋，你有努力，只要肯多下功夫你肯定不会比他差，老师是很相信你的。”
“江闲走了万年老二终于能称霸王了，恭喜恭喜。”
“太可惜了，我差三分就能把第一超掉了，运气好差！”
“你不需要做这些，滚吧。”
“哥！好厉害啊！咱们晚上去吃你最爱的火锅！”
……
谢然在每个人的瞳孔中都看到自己的脸，以至于他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他的眼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好喧闹，却又好孤独……
最努力的那段时间“弦”终于断了，谢然拼尽全力，最终名次退无可退，傅明没再找他谈话，而是去找了近两次考试稳居第一名的女生。
他也被遗忘了。
饭桌上，他妈挤出笑容，安慰道：“一两次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再努力就可以。而且我们对你要求也不高，只要尽力、问心无愧就行，身体最重要。”
他爸爸给他夹了很多菜，而那些菜里恰好有他最讨厌的羊肉。
那餐饭他吃得很快，回房关门的时候他留了道细缝，等在门边。
“这成绩上一中是不可能的，怎么搞成这样了？”
“是不是早恋了？我回头找傅老师问问。”
“那位一中的童老师给我回复了，补课的事他不接受，只能找找别的门路了。”
“唉——一中不行那八中的老师呢？我师姐……”
谢然把门关上，他趴在成堆成堆的卷子里，闻着这味道睡了这几个月最踏实的半个小时。
他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好好休息，他还有未来。可是就像每个人都知道针扎进肉里会疼一样，痛苦并不会因为他知道这些而消减分毫。
晚自习后白天的燥热被吹散，教室里有很多人不愿意走，比如谢然就是被谢誉薅回去的。
出校门的途中有很多人聊八卦，只是今晚聊得分外火热，谢然隔着好几个人都能听清楚。
“听说A大一个读研的女生跳河自杀了。”
“那大学高考省排名没进前五百都悬吧，这也太可惜了。”
“听说女生是学理的，本科还是双一流呢，考研去了那所大学，但进去第一学期期末只有一门及格，其它科全挂，这样毕业都得成问题。”
“我天，换我也得抑郁好久。”
“我还听说工作人员查水库监控的时候看到女生自杀的全过程了，那女生径直走到水库深水区里，头都没回一下。”
“别说了，我有点害怕。”
一圈人都陷入沉默，本来努力是为了博一个前程，可没想到等着她的是没有光的深渊。
谢然：“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可真会挑时间说话。
谢誉：“哥，我能和你一起吗？不能也没关系。”
话都说这份上了，谢然笑着拍了下谢誉的头，“不走了，回家吧。”
不记得那是哪一天，应该是九月下旬的某天，谢誉第一次和他哥吵了一架，因为那是第一次他哥没有让着他。
他不记得因为什么吵了起来，只记得他们吵得很凶。
“你能别总是跟着我吗？”
“你嫌我烦？”
谢然眼睛紧闭了下，睁开后冷声道：“对。”
谢誉听后有点不可思议，这段时间心里的恼火、委屈，还有那些不痛快全搅和在一起。“谢然你他妈就比我早生那么几分钟！你以为我乐意一直跟在你身后吗？你整天那张脸摆给谁看？我又没欠你的！”
“痛快了？”谢然脸上波澜不惊，语气里也不带什么情绪，“那我走了。”
“谢然你就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江闲走了你就没朋友了吗？成绩掉下去就不能再提上来吗？别人说你闲话你就不能怼回去？还有那么长时间，你在怕什么！”
“你不是说要努努力给我出气吗？你现在在干什么？就甘心让那些傻逼爬你头上？”
“你以为我甘心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以为我很好过吗？你不把学习放正事上整天去看那些没用的破漫画当然很轻松，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破漫画？你一直这么看我？”
“是又怎样？”
谢誉自嘲般笑了下，“这漫画是你几年前送我的。”
谢然愣在原地，他伸手想去拉谢誉，“小誉。”
谢誉躲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今天我生日。”
谢然收回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看着谢誉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没勇气追上去，蹲在地上用力搓了下眼角，直到那块红成一片，传来一股湿润。
那天深夜，谢誉自觉说的话太过分，但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
他看到自己书桌上摆放的手办漫画，这些都是他哥用自己的零花钱帮他买的，那块拼图是两人跨年夜拼了一晚拼好的，墙上的照片是两人第一次去海边拍的……
很奇怪，吵架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对方的不好，好像对方活着都是个错误，但那些矛盾在十几年的陪伴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然用力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清醒后一鼓作气抬脚跑到他哥房间，在握住门把手那刻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捏住。
他猛地推开门，瞳孔瞬间收缩，看见他哥蹲在窗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向前倒去，像是融入夜色的一根羽毛，不会飞翔，只能下坠。
他看不到十月的山茶花开了。
“不要！哥——”
“砰！”
“什么声音？啊啊啊啊啊！”
“叫救护车，快点来人——”
……
那天过后谢誉时常会想他哥为什么会这样，回头一看，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太迟钝了。
如果有人要为此负责，他是最应该去死的那个。
人不会因为一件事而失去勇气，都是看着希望一点点被消失殆尽的，这个过程就像凌迟。
那天开始，他拼了命学习，累了就躺在他哥床上，闻着那熟悉的味道觉得这些累屁都不算。
半年后他的成绩突飞猛进，没过多久就把公示榜的第一踩在脚下，再之后他也能拉第二名好大一截。
那天他问第二名的女生是不是这次运气不太好才被拉了这么多分，说完引得旁边的人连连发笑。
他看着面前女生尴尬的神色，却想把她整张脸划烂。
面对别人所谓“聪明”的夸赞，他总会说之前的成绩都是他装的，其实他三年来每天都学到三点才睡。
他觉得信了这话的傻逼挺有意思，也愿意和他们亲近，因为他讨厌有天赋的聪明人，包括他自己。
之后他申请转入一班，果然受到班主任的特意照顾。
有天他以探讨学习为理由把傅明叫到三楼，把他的脸蒙住后按在地上揍了一顿，结果这位傅老师竟然尿裤子了。
他拍了照片挂到校园贴吧上，照片高清□□。
傅明最后因为这件事辞职了，他受了个不算大的处分，因为他成绩好。
中考后他如愿被一中录取，上了高中他决定洗心革面，成了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班里人给他的评价都是温柔热心，他也成了班里的副班长。
表彰大会那天，他看着镜子里面人模狗样的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还抿了几滴，很咸。
他申请了住宿，很少回家，生活就是医院、学校两点一线，平淡却也充实。
高三时他很期待在高一新生里看到江闲的影子，想让着怎样才能让江闲后悔自己报了一中这所学校。
但这件事并不如他所愿，他就把这件事暂时放下。
他哥在病床上躺了四年，他就照着他哥的期待活了四年。
高考结束后他突然没了目标，早知道他应该多和他哥谈谈那些狗屁人生理想，不然现在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折腾。
再三思索下，他觉得学医不错，就报了临床医学专业最好的大学。
这些年他做错了很多事，活像个人渣，但他打心底觉得没关系。
他不计后果，也不论对错，那些人哪怕是无意间伤了他哥一根头发丝也不行，他全部都要加倍讨回来。
只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欠他哥的又要什么时候能还的清呢？
……
谢誉从床边直起身子，手腕抵了下酸胀的眼睛，他好像做了个悠长的梦，再醒时面前俨然还是谢然双眼紧闭的脸。
医疗器械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滴滴”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
谢誉把脸埋在谢然臂弯里，“哥，别睡了好不好——”
半晌，他抬头吸了下酸涩的鼻子，像往常一样和他哥说近期发生的事。
“咱家周边新开了家火锅店，听说老板是川渝人，火锅味道很正宗。我还没去过，想着等你醒了一起去。你吃辣这么菜，到时候别临阵脱逃啊。”
“刚上大一就有好几个女生给我表白，你看你弟实力还是可以的嘛，但因为要照顾你我就都拒绝了。等你醒了我可要好好找你算账。”
“你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醒啊，没关系，谁说你一句不好我肯定撕烂他的嘴，你不用因为这个担心的。”
“你要是太累了想多睡会儿也可以，这狗屁世界还真挺魔幻，你休息好了还有大把时间自己去看。”
“哥，你理理我。”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山茶（三）：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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