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庭中鸦

3、云冉

　　相府内。

　　裴泫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此时裴义荣正坐在雕花木桌旁，低头摆弄着桌上的一副围棋。

　　屋内香炉升起薄烟，袅袅梓香缓缓地向四周飘散。

　　“来了啊。”裴义荣抬起头招呼道，“过来陪我下盘棋。”

　　裴泫在他面前坐下，扶袖拈起一粒棋子。

　　“不知父亲找我为何事。”

　　裴义荣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落了一子。

　　屋内格外寂静，窗外鸟鸣声依稀可闻，桌前那对父子正无声地对弈。

　　许久 ，裴义荣终是皱着眉开口。

　　“泫儿，你这盘棋下得一塌糊涂，莫不是心思不在此处？”

　　裴泫抿紧了嘴唇。

　　他刚刚确实在想着别的事，自己中途离席，长安难免会不高兴。

　　毕竟小公主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一想到她那失落的眼神，他便觉得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跑回她身边。

　　他不想要她难过。

　　“父亲您因急事唤儿回家，如今却能与儿悠闲下棋，儿不明白。”

　　裴义荣用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正当裴泫以为他要开口训斥自己的时候，他却笑了。

　　“儿啊，在外面大家都说你孤高清冷，没想到私底下竟也痴情得很呐！”

　　“虽说我裴家如今势力庞大，但终究树大招风，再加上皇帝早已对我有所猜忌，为父本想着若你能和那帝女喜结良姻或许能稳固我族地位，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 所以，为父迫不得已以……”

　　裴义荣的话倏然被门外一道声音打破了。

　　“启禀丞相，我军突袭大胜，梁帝与陈皇后已死，朝中众多官员已被策反，只待丞相亲自入宫称帝。”

　　裴义荣听后心情大好，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声传令。

　　“好，本次战事有功者，无论战功大小，皆赏！”

　　“诺。”

　　侍卫低头作揖，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裴义荣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了，那个公主怎么样了？”

　　“报告丞相，我军未能发现公主踪迹，她……大概是逃了。”

　　“那派人不顾一切代价速速去捉拿帝女，若有疑似者，一律……” 裴义荣声音冰冷，“杀了吧。”

　　“诺。”

　　侍卫退出，一瞬间，屋内寂静无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许久，裴泫似终于回过神那般，他疯了似的冲上前，一把抓住裴义荣的衣领。

　　“为什么？”

　　青年双目通红，眸子中早已褪去了平日冷静的神色，明明已是疯狂的神态，可声音却带着颤抖，凄凄厉厉，夹杂着无限哀怨。

　　“泫儿，你失态了。”

　　裴义荣冷冷地拍掉了裴泫的手。

　　“忘了你的那个小公主吧，为了她你整日魂不守舍，为父真的很失望……”

　　裴泫往后一踉跄，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起兵叛乱……为什么您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偏不能留她……一条活路。”

　　“泫儿，如今裴家权倾天下，早已引起梁帝猜忌，他现在虽不明说，但这终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到时候，你死我活不可避免。”

　　“若我们继续这样坐以待毙，终有一天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不如现在起身反抗，更何况……”裴义荣淡淡地说，“我本就想取而代之。”

　　“再者，成王败寇，何罪之有？”

　　“至于长乐公主，更不能留，若如今未取她性命，便是养虎为患，日后定会生出无限祸端来。”

　　裴泫艰难的扶地起身，这个世间出了名的清冷公子，此刻却失了理智，满身狼藉。

　　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了裴义荣面前。

　　“求父亲放长乐公主一命。”

　　“逆子！”

　　裴义荣甩手，他冷冷瞥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

　　这个态度很明确，自是不同意的。

　　“求父亲……放长乐公主一命。”

　　裴泫跪着，弯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磕头，一遍又一遍。

　　痛意夹杂着冰凉从额间传开，很快，额头上便渗出了血，可他依旧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求父亲……”

　　“你就跪着吧。”

　　裴义荣没有回头，脚步未停的离开了书房。
　　**
　　山高水长秀丽天，松坡冷淡，竹径清幽，聚龙山叠岭层峦，风月无边。

　　云冉悄咪咪地躲在树荫下，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微风吹过，荡起无限惬意，悠闲的女孩与周围的景色神奇的融为一体，好似一幅明媚的春景图。

　　如果忽视女孩满脸可怖疤痕的话。

　　树下偷闲的女孩眯起眼睛，享受着这无边春色，不禁随口吟唱起之前学过的诗句。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可惜……”

　　可还没吟唱完，她的肩膀却被人重重地拍了下。

　　“冉姐，你又在这里偷懒！任务完不成，分可是加不了的。”

　　说话的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姑娘，只见她凑近她的耳边，用最小声的声音说着最张牙舞爪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制霸聚龙山的吗？你这样可不行啊……”

　　云冉被青笙这么一拍吓了一跳，她连忙回头，正好对上小姑娘的一双大眼睛。

　　“我太累了嘛……”云冉小声嘀咕。

　　青笙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

　　“快！去！干！活！”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

　　云冉重新拿起了那个早已被扔在草地上的大竹筐，继续捡起木柴来。

　　可没过多久，云冉却又觉得腰酸背痛，她不禁在内心里暗骂起自己这过于娇贵的身躯没用来。

　　之前在宫中这些活都是下人干，自己还闲他们做事不利索，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累。

　　青笙的竹筐已经差不多满了，云冉看了看自己刚过半的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弯下身继续工作。

　　很快，青笙已经装好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气喘吁吁还在埋头苦干的云冉，嘴里欠揍的嘲讽道。

　　“叫你偷懒，现在比我慢了吧！你怎么干这点活就累成这样，若不是你告诉我自己是出生于贫苦农家，我还真会以为你是十指不拈春阳水的贵女呢。”

　　“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云冉心中猛然一惊。

　　“我一点都不累，刚刚只是让着你的。”
　　可她正说着却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树枝绊到，全身不平衡地向前摔去。

　　刚刚还在嘲讽她的青笙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飞一样地冲过去扶住了她。

　　“都说了你不行吧，要不还是我来帮你？”

　　云冉只觉得脸上发烫，她朝青笙讪讪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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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龙山乃世界武功高手聚集之地，这些高手一共分为十个等级，随着等级越高意味着武力值越强。

　　在其中五品以上就意味着武力拔群，已是人中龙凤，七品的话则是朝廷上都罕见的高手，至于更高等级的人便不再满足拘泥于国家管理之下，他们往往将不会选择投靠皇帝，而是自成一派，各自发展。

　　至少，在大梁时国家最骁勇善战的忠义将军李丹阳也只是个八品高手。

　　但所幸这些绝世高手大多是武痴，对于国家朝政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有太大野心，这倒使得国家能够比较安定。

　　而九品武者则可谓一方宗师，在世间仅有四位，他们在人们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

　　至于十品之人便是那举世闻名的白鹤真仙，他居住在聚龙山上，是所有门派共同的大祖师。

　　每年都会有无数习武之人不远万里前来拜师门下，但真正见过大祖师的人却可谓少之又少。

　　聚龙山上的关系错综复杂，徒子徒孙交错不清，各种门派互相杂糅，里面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并非是常人所能看得清的。

　　同时，在聚龙山上个人的等级也象征着个人的地位，等级越高的人地位自是越高。

　　而像云冉青笙这样的一品小菜鸟便成了这高手如云的神山里食物链的最底端者，与其说是武力低微的小徒弟，倒不如说是任人差使的小杂役。

　　这提高等级的方法倒有一个，便是通过完成任务而得到加分，个人的分数可以对标相应的等级。

　　但这种加分方式对武力低微者很不友好，因为武力值越低的人所能分得的任务也就越低级无用，而完成任务后加的分也就越少。

　　此刻云冉在青笙的帮助下终于捡完了木柴，她们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筐挑进了柴房。

　　“走吧，去看下一个任务了。”青笙招呼道。

　　云冉只觉得自己已经累得眼冒金星，但却也没说什么，跟上了青笙。

　　毕竟如果这点苦都忍不了，又何谈复兴大梁，为父母报仇呢。

　　她们走到了贴着任务单的墙壁旁，看着满墙的“洗完五十个碗”，“清扫整座鸾凤楼”，“刷完一百个恭桶”等任务，只觉得头大。

　　“要不我们还是洗碗吧……”云冉犹豫的开口。

　　青笙看着这个相较于其它没那么变态的任务，疯狂点头。

　　于是她们去厨房又挑了满满几大筐碗，小心翼翼地走到琼华泉。

　　指尖触及冰冷的泉水，云冉不禁打了个寒颤，泉水中映出她满是疤痕的脸。

　　她用手轻轻抚摸脸上的疤痕，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没有等到林疏。

　　她缩在那个黑暗的酒缸里，浑身冰凉。在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见父王母后正焦急地守在她旁边，太医为她把了脉，说公主只是受了些风寒，近日需要卧床休息。

　　可她向来娇纵不听话，在晚上她便偷偷溜出公主府，却在沉香园中遇到了裴泫。

　　青年一袭青衣，原本清冷的脸却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变得欣喜。

　　他想要去牵她的手，可她却躲开了。

　　她质问他裴义荣为什么要怀邪抱佞，起兵谋逆。

　　可青年眼底却满是疑惑。

　　他走近她，她又想躲，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动不了了。

　　裴泫抱住她，冰冷的唇贴上她的额头。

　　“安安做噩梦了吧。”

　　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摩挲着，温暖的触感让人感到格外安心。

　　“乖，别怕，我在呢。”

　　林长安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少年一脸关切，眼睛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他的眼睛里有她，只有她。

　　原来是噩梦啊。

　　她笑了，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闭上了眼。

　　可当她再次睁眼时，面前却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景象。

　　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她看到了父王母后躺在地上，身上插满利箭。

　　她疯了一般地跑向他们，却听见身旁一道清越地声音响起。

　　“公主，小心！”

　　她抬眼，看见林疏站在她前面，胸前赫然插着一支箭。

　　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她慌乱地想帮他按住伤口却无济于事。

　　林疏抓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躲好，活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她知道，她仍在那个酒缸里。

　　她努力着站起身，偷偷将盖子掀开一个小缝。

　　外面太阳正烈，已是正午。

　　林疏还没有回来。

　　她想哭，但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林疏这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她知道她要走了，这里离皇宫近，叛军迟早会寻到这来的。

　　林长安蹑手蹑脚地爬出酒缸，正准备出门，却忽而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住了。

　　她悄悄跑到里屋，里屋依旧没人。她在屋内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几件卖酒小厮穿的破衣服。

　　衣服泛黄，甚至还散发着陈年未洗的酸臭味。

　　那股味令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可她却别无选择，只得把它换上。

　　而后，她半倚着墙壁，颤抖着用手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将它用力从脸上划过。

　　一下，两下……

　　鲜血滴落在地上，猩红得刺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终是面目全非。

　　“冉儿，你怎么了？”

　　云冉回过神来，看见青笙满脸关切地看着她。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青笙听后，一把搂住了她。

　　“没有，你一点都不丑，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你在我心中很漂亮的……”

　　她没有问过云冉她脸上疤痕的由来，她知道这种事一定没有人会愿意再次提起。

　　云冉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