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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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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穿过热闹的人群,在无人的转角处,有一张年代久远的长条椅,他在椅子里坐下,拨通了柯盛凡的电话。
柯盛凡很快接起电话,却没有发出声音,连一句“喂”都显得多余。
时间漫长到令人麻木,嬉笑怒骂凝结成冰,在泛黄的时间里,一滴又一滴累积出来的友谊万岁,终于在今天倾泻干净,他们之间,只剩空荡荡的愤怒。
“柯盛凡,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种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顾泽桉需要深吸气,才能抑制声音里的哽咽,“我明白告诉你,你就是个躲在黑暗里的臭虫!大傻逼!”
“我警告过你无数次,离柯宴远一点。”柯盛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顾泽桉痛苦地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上,成年人的崩溃是伤心欲绝时不敢回家,因为脸上还有伤,因为装不出强颜欢笑,因为怕被人发现端倪,再次剥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太阳好晒,后背汗湿一片,突然飘来的阴影让他以为是乌云,当他仰起头,有人举起西装外套,遮在他头顶,眼底是温柔的笑意。
顾泽桉呆愣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席政南慢慢蹲下身,外套盖在他头顶,看着他蜷缩的身体,笑吟吟说:“好像一只小蘑菇。”
顾泽桉把外套掀开,“热死了。”
“我开车经过这里,刚好看见你,你脸怎么了?”席政南问。
顾泽桉怎么说得出口,他吸了一下鼻子,眼神看向四处,连间咖啡厅都没有,他反复吞咽着口水,渴得要命。
“我车就在旁边,去我车里坐会儿吧,待会儿我送你。”
“多谢。”顾泽桉摸了一下眼角,站起来跟他走。
席政南意味深长地笑:“谢什么,走吧。”
顾泽桉坐到副驾上,席政南拿了瓶水给他喝,顾泽桉再次道谢。
席政南耸了下肩膀,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他,突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出国工作?”
顾泽桉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的脸颊还很红,瞳孔蒙了一层雾,看起来很脆弱,眼神也很茫然,席政南最喜欢他这副模样,只有这时候的顾泽桉,活得像是有个弱点的人,让人可以趁虚而入。
席政南无数次犯错,只有那一次,他锥心懊悔,那种撕裂血肉的痛苦整整纠缠了他十年,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发生改变,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与顾泽桉共守白头,可现实是,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都会全力以赴,纠正命运的轨迹,将所有关系拨乱反正,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席政南笑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翻墙去找你,还给你带了一碗小馄饨,结果爬到一半,袋子掉了,我觉得空手来看你不太礼貌,所以我又爬下去,摘了一把野花。”
顾泽桉笑了:“那不是野花,傻子,那是我小姑种的花,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在院子里骂人,我就知道是你。”
席政南笑得喘不过气,良久,他又说:“后来,我就去了国外,因为我跟我爸妈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顾泽桉苦笑,他把水瓶拧上,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席政南坐直身体,无比诚恳地问:“泽桉,如果当年,我在徐冬之前,向你表白,你会不会接受我?”
顾泽桉不自在地挠了一下脖子,轻叹道:“会,曾经会,但现在不会了,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谈恋爱了。”他扭头朝席政南笑了一下,“以前的我会抓住所有机会开始一段感情,现在,我只想和爱的人在一起。”
席政南别过头看向窗外,露出了难堪的神色,他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表情扭曲又狰狞。
“我要回我爸那里,你要是不顺路的话,我打车。”
“我送你。”席政南垂下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电话铃声响起,顾泽桉把矿泉水瓶放在腿边,接起他小姑的电话。
“桉桉,你快点来医院,你爸被车撞了!”
顾泽桉蓦地呼吸停滞,惊惶无措道:“送我去医院。”
*
前面堵车,席政南打转开进小巷子,七绕八弯到了医院,顾泽桉冲下车,跑向住院部,拼命按电梯钮,他站在那两道电梯门前,仰头看着楼层数字,犹豫是不是应该爬楼梯上去。
席政南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柔声道:“别着急,你小姑不是说腿骨折,其他没事吗?”
“你不知道,我爸这人有事不爱说,都憋在心里,我就怕他有其他不舒服。”顾泽桉要把衣服还给他,“不用了。”
席政南按住他的手,皱眉道:“你不看看你身上的衣服,待会儿该让叔叔担心了。”
顾泽桉低头看去,衣服皱皱巴巴的,刚才被新娘的家人扯了几把,掉了两颗扣子,这会儿形象惨不忍睹,像是刚打完架。
其实也差不多,确实是打架,只是他单方面挨揍,他不免又想起柯盛凡,恨得牙痒痒。
他穿上席政南的薄西装,原本就是休闲款,穿在他身上更显宽松,他把扣子扣起来,遮住胸口那片狼藉。
电梯到了,顾泽桉挤进人群中,按下楼层键。
席政南反复在他耳边安慰:“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顾泽桉心不在焉点头,电梯门一打开就冲了出去,慌乱地看门牌号。
病房里,顾教授正在唠叨,“就是撞了一下,不要这么劳师动众。”
小姑声音尖锐:“什么叫撞了一下?骨折了!要住院!说不定再检查出来一个脑震荡!”
顾教授苦不堪言:“你有没有常识?”他摆了一下手,“算了算了,跟你没法说。”
顾泽桉冲进房间,喊了声“爸”。
顾教授抱怨声戛然而止,看了眼顾泽桉,又看了眼后面的席政南,紧紧把嘴合上。
小姑拔高声音道:“好了好了,你儿子来了,你要出院你跟他说吧,他是院长!”
顾教授瞪她一眼。
顾泽桉看他脚上打着石膏,露在外面的胳膊肘用纱布裹了起来,“爸,医生怎么说?”
顾教授淡淡地说:“没什么,住两天观察一下就能出院。”
“怎么会突然撞车?”一些无端的猜测让顾泽桉心慌起来。
顾教授还没说什么,小姑嚷嚷道:“让人给推了一把,这不就冲出马路,撞上了!”
顾泽桉心头一颤,整张脸煞白。
“几个小学生闹着玩,也不是故意的,都给我道过歉了。”顾教授轻叹,“都别说了。”
小姑说:“行吧,我多管闲事呗,都不是故意的,司机不是故意的,小学生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呗!”
“那不都是意外嘛。”顾教授被她烦得头疼。
顾泽桉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在椅子上坐下,把脑袋埋在纯白的被褥里,闻着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心脏狂跳之后犹在余颤。
一只手覆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眶里悬满了泪水,顾教授面色冷淡又有点尴尬地说:“没事了,爸没事,明天就能出院。”
小姑还在絮叨着什么,顾泽桉已经听不进去,他握住父亲的手,哽声说:“再住两天吧,干脆做个全身检查,我正好最近不忙。”他顿了顿,轻声问,“爸......行吗?”
顾教授点了下头,露出了一点笑容。
小姑憋着笑,这才去看席政南,问道:“桉桉,这是?”
席政南笑得一脸温和。
顾泽桉回答:“我同学,以前来咱们家抄过作业。”
“你说这个干什么?”席政南面色讪然。
小姑不再说什么。
顾教授笑说:“有点印象。”
席政南也笑:“还挨了您一顿骂不是。”
在他们说话时,顾泽桉坐起身体,顺势抹了下眼角,不着痕迹把眼泪擦掉。
门外突然一声喊,顾泽桉循声回头,柯宴和陈焱一起进门。
席政南眉头皱了起来。
顾泽桉站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我就问了陈焱,是他跟我说叔叔出车祸,我来看看,用不用帮忙。”柯宴言简意赅地说。
顾泽桉掏出手机,“没电了。”
柯宴绕过他,走到顾教授床边,挺直腰杆,笑容爽朗地喊:“叔叔好,我叫柯宴。”
顾教授礼貌点头:“你好,小朋友,你是?”
柯宴转头看向顾泽桉和他身上那件宽松不合身的外套。
顾泽桉低垂着脸,头发凌乱遮住了视线,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声音沙沙地说:“我一个朋友。”
柯宴笑容凝固在嘴角,他咬了一下嘴唇,艰难地扬起笑容,再次说:“叔叔你好。”
顾教授打量着他,嘴唇抿了起来,身体往后倚,慢慢把眼睛合上。
气氛陡然低沉下来,无人再说话,顾泽桉心虚地直不起腰,可他没有办法在被人羞辱的这天,淡然地面对柯宴,从何时起,柯盛凡侄子这个身份,硬生生刺入了两人关系之中,他永远会想起这一天,被人群推搡撕扯,被陌生人扇耳光,那些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像刀刃一样割破了他的身体,他无处可躲。
柯盛凡要教训他,想让他知道,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他无疑是做到了,这一刻,顾泽桉再也不敢理直气壮地说恋爱自由。
恰好此时刘阿姨走进来,她从家里过来,提着两个大袋子,装了些日用品。
顾教授便说:“泽桉,你要是忙,就先去吧,这里有你刘姨陪着就行了。”
“你腿脚受伤,半夜起床费力气,晚上还是我陪你吧。”顾泽桉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露出半张布满红痕的脸。
柯宴眉头一皱,手伸了过来,动作自然地抬起他的下巴,“你脸怎么了?”
“迎亲的时候玩游戏,摔着了。”顾泽桉撇过脸,起身去接刘阿姨手里的袋子,“阿姨我先回去,晚上来替你,你想吃点什么,我顺道给你捎过来。”
刘阿姨温温地说:“我没事,带点你爸爱吃的吧。”
柯宴咬紧了牙关,怒气像点燃的焰火,在五脏六腑里燃烧,从眼底涌现。
陈焱随口说:“什么婚礼啊,还搞婚闹啊。”
小姑骂道:“少胡说八道,回去了!”
“舅舅,我们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陈焱车钥匙一抛,率先往外走。
席政南也转身,长臂绕到顾泽桉身后,自然而然搭在他肩头,亲热地说:“我送你回家吧。”
顾泽桉说:“我弟有车。”
席政南挑了一下眉,勾唇看向柯宴,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柯宴一语不发,出了门,经过消防通道时,柯宴拉起顾泽桉的胳膊,动作迅猛窜进了门,楼道里的闪光灯滋啦一声亮了起来。
席政南往里看了一眼,犹豫半晌,嗤笑一声,没往里去。
顾泽桉脚步踉跄了几下,站稳后见柯宴满面阴沉,便探出手捧起他的脸,轻叹道:“对不起宝贝,今天机会不合适,等下次,我再介绍你,不生气了。”
柯宴愣了一下,眼睛酸涩难受,“不是说这个,你脸上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跟你说了么,闹着玩儿呢。”
“放屁!”
顾泽桉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不可以说脏话。”
柯宴嘴唇发抖,把他抱进怀里,胸膛被酸楚的情绪摧残,心脏绞成一团。
顾泽桉反手抚摸他的后背,“都过去了,你今天先回家吧,我最近不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
“不用。”顾泽桉用力咬嘴唇,疼痛让他勉强维持镇定,“你先回去,下次,下次我再带你回家。”
柯宴喉头哽动,沙哑地说:“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