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清塘虾

66、我真的好害怕

　　夏琮玺是个很会偷闲的人，以前工作上不求钻营巧取，尽想着怎么用有限的花销享受了。自从跟了宋玦，所有时间不是花在加班上，就是花在跟宋玦腻在一起，一个人闲待着到是种求而不得了。
　　总算今天宋玦被宏化光电请去泡澡，夏琮玺下了班就坐着公交车一路晃回了家，一个人去吃了顿久违的肥肠面，逛了逛商业街的店铺和影院，没找到什么满意的，这才漫步着回了家。
　　没想到进了客厅被坐在沙发上的宋玦吓了一跳。
　　宋玦整个人状态不对，脸色苍白，拖鞋没换，外套也没拖，电脑包扔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夏琮玺轻声唤他，“宋玦。”
　　他才似乎刚刚发现家里有了人似的猛然惊醒。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夏琮玺几步跨到他身边蹲下看他。
　　宋玦咧咧嘴，似乎想笑，但表情却非常诡异。
　　“是没谈好吗？”夏琮玺看着他的表情，担心的问。
　　宋玦摇头，“不是，”这两字一出声，嗓音异常难听，竟然是哑了。
　　他更努力的清清嗓子，对夏琮玺道，“有些事情，我没想明白。”
　　夏琮玺轻轻摸摸他的脑门，又摸摸他的脸问道，“你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
　　宋玦摇摇头，过了会又点点头道，“是不太舒服，我去睡一会。”
　　夏琮玺马上点头，扶着他肩膀起身道，“嗯，去睡一会。”
　　两人搀扶着上楼，夏琮玺疑心宋玦这个样子是喝多了，可他一点酒味都没闻到，又疑心是不是供应商使了什么坏，让他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来到卧室，夏琮玺轻声问他要不要洗澡，宋玦摇头，几下子脱掉身上的所有衣物，连睡衣都没穿就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夏琮玺被他前后矛盾的速度弄得呆住了，过了一会才走上来轻轻亲吻他的头发，掖掖被角，调了空调的温度。又站了一阵看他一动不动，才轻手轻脚的出门。
　　下了楼，他慢慢回想宋玦一连串反常的举动，心里不禁害怕起来，他拿出手机打给诊所的医生询问情况，老大夫听了半天道，“听上去像是受了刺激，但也不排除被人下药的风险，这种情况最好还是去医院，验血验尿才能大概率测出来。但你又说他说话清楚，只是行为反常，所以我猜测可能性也不大。不过这真的说不好，人我没见到，不能断言。”
　　“那还是请您来一趟吧，我担心他出事。”夏琮玺果断请人过来。
　　十几分钟后，老大夫带着小护士过来，背着的还是上次的药箱，带来的也还是来过家里的那个护士。
　　三人上了楼，夏琮玺这才想起宋玦还没穿睡衣，对医生道，“他没穿什么衣服，我还是先进去给他穿一件吧。”
　　老大夫摇摇头道，“不用，正好观察。”
　　夏琮玺只得点头推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丝毫听不到任何均匀的呼吸声，夏琮玺知道，宋玦并没睡着。
　　他心里突然一阵痉挛，宋玦难道只是为了躲开他才说自己要睡觉的吗？
　　他努力摒弃这荒唐的念头，慢慢走到书桌旁开了阅读灯，轻声对宋玦道，“宋玦，睡了吗？我请医生来看看你。”
　　床上的宋玦翻了个身坐起来，看向门口处的三人，眼睛黑亮。
　　夏琮玺心里又是猛的一痛，他果然没有睡。
　　老大夫观察着宋玦，缓步向前走，声音也轻了几分问道，“小伙子，还记得我吗？”
　　宋玦看着他点头，哑声道，“记得，您来过我家帮忙照顾病人。”说着弯腰探向床边拿睡衣。
　　老人微笑着制止道，“嗯不急穿衣，你家人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宋玦看了眼夏琮玺，对老人道，“我没事，只是工作上有些事烦心，情绪不太好。”伸出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老人放下药箱坐在床边继续道，“嗯，工作上的事情不顺利不要着急，慢慢处理就好，身体重要啊！”
　　宋玦长出了一口气，双肩突然坍塌了一样忽的下垂，冲着老人点点头。
　　老人拿出个小电筒道，“来，让我看看眼睛哈！”说着举起电筒冲他两眼各晃了两下，点点头道，“嗯挺好的。”
　　老大夫依次察看了口腔、耳道、双手双肘、腰、背、颈等多处，一边检察还一边对宋玦提问题，晚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等。
　　宋玦一一回答，老人听他讲吃了几块水果，便又问具体是什么水果，味道有没有不对。
　　宋玦说只是浴池供应的果盘，味道挺新鲜后，老人又缓缓点头，这才伸手拿过了枕边的一件衣服披在宋玦肩上，复又坐在他对面缓缓开口道，“年轻人，工作也好，事业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是事。你别嫌弃我老头子嘴碎，人呢，到我这个年纪也就看开许多，再难过的坎儿也能过的，有啥想不开的别钻牛角尖，放两天回头再想，兴许就想得开了。你瞧，你这样子不要紧，可把他吓得够呛呀！”
　　说着，老人看向站着床对则的夏琮玺。
　　宋玦顺着老人的目光看过去，迎上夏琮玺惨白的脸，一双惊惧的眼睛，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宋玦忽的心里一软，向夏琮玺伸出手去。
　　夏琮玺仿佛死刑犯得到特赦一般，腿脚都软成一团，两膝不听话的就跪到了床上，本想伸出去的手也因为突然失衡，先按了一下床垫，才又抬起拉上宋玦的手。
　　老大夫微微一笑低下头收拾了药箱，才起身告辞。
　　夏琮玺连忙安顿宋玦躺下，自己下楼送客。
　　三人走到门口，老人对夏琮玺道，“下药下毒应该都不是，他身上没有痕迹，唯一入口的就是几块水果，大多数药品都有强烈的味道，清淡的水果遮不住，一般都能尝得出来。而且他神智清醒，语言有序，我们进屋时也没有任何嗜睡症状，所以按我的经验判断，不会是被人算计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还是带他去趟医院。”
　　夏琮玺点点头道，“我明白的，多谢您老，辛苦您这么晚跑一趟。”
　　老人点点头出门，小护士冲他一笑道，“好好安慰一下，没事的。”
　　夏琮玺也微笑回应道，“嗯，谢谢！”

　　宋玦不是受了刺激。
　　或者也可以说，确实是受了刺激。
　　他并不是受了韩进喜胎记的刺激，那个刺激已经在短短的几分钟对话里消化掉了。26年，在他心里无数次预演过见到胎记后自己的反应。
　　从最初几年的一刀刺进那人身体，到然后的抓人报警，再到最后的想办法接触亲近，来套出更多参与犯案的人。一年又一年，随着心智的成熟，希望却渐渐落空。
　　可今晚的意外收获却让宋玦瞬间就把26年思考的积累全部回归了脑海。
　　他先稳住韩进喜，这个人跑不了，有名有姓，有家有业。从汤池出来，宋玦一路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韩进喜的表情、动作、语言似乎又在他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有一个细节突的闯进宋玦脑海。
　　当宋玦提到帮宏化光电说话的人是赵罡时，韩进喜的脸色曾变过，宋玦问他，他却忙着否认说自己不认识。
　　再回想赵罡，赵罡不让宋玦打听大领导驳回宏化的理由，用词又很微妙。
　　到了门外，别墅里一片漆黑，夏琮玺还没回来。宋玦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思维脱缰一般的继续飞驰。
　　长山无缘无故截断韩进喜的财路，是在大领导的指示下，赵罡直接办理的。韩进喜明明跟他们有纠葛，却硬是要装作不认识。
　　原本猜不出他们为什么要上演这种戏码，可加上韩进喜腰上的胎记，一切似乎就都有了解释。
　　韩进喜当年先是杀了人，又拿走了一笔钱，当天同来的有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可能是大领导和赵罡吗？
　　这个结论不惊悚，差得只是原因，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么，夏琮玺呢？夏琮玺跟自己的关系是特意安排的吗？
　　宋玦很快否认了这种想法，夏琮玺从来都不复杂，那么单纯那么直接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下一个问题，赵罡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宋玦很快也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在夏琮玺的问题上，赵罡一直是个好父亲，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不会让夏琮玺有认识自己的机会。
　　可自己呢？自己又如何继续面对夏琮玺？
　　宋玦双手捂向自己的脸，他怎么会爱上杀母仇人的儿子？！
　　黑暗中，脑海里很快又蹦出了另一个火星，那晚来的人，个子都不高，韩进喜已经是最高的一个了，赵罡不低，虽然年代久远，但显然不是他，也不是大领导，这两人身形就不符合。
　　宋玦放松下来，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也开始乱冒金星。
　　下了班他就去赴约，到了汤池也仅吃了几口水果，一直到现在也没再吃过什么东西，大脑却一直高速运转着，这一口气松了下来，尽然有了些许低血糖的反应。
　　安静坐了一会，再想着今夜的前后，整件事情依然是疑云重重。赵罡和大领导身上的疑点依然环绕，即使他们不是那晚行凶的另外两人，也肯定跟这件事情有牵连。
　　那么，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他要怎么面对夏琮玺？
　　他爱他，他也同样爱他，他是他想相伴一生的人，他也同样这样想。他们两人之间从心到身都无比契合，宋玦甚至庆幸自己能遇到夏琮玺，感谢他能爱着自己。可如今，让他怎么面对夏琮玺？
　　宋玦紧闭着眼睛，脑海里又响起妈妈哭求的声音，大领导不苟言笑的脸，赵罡看着他们两人的目光，以及那块红色胎记。
　　正处在一片混乱里，夏琮玺进了门。
　　夏琮玺永远那么真，担忧的目光和谨小慎微的行为丝毫没有掩饰，他目光的全部焦点只有宋玦，他脑海里的全部关注也只有宋玦，只需要一眼，宋玦就知道他被吓着了，甚至吓得没了任何心思。
　　宋玦内心的矛盾缠成了一团麻，一边扎着自己一边刺着夏琮玺，他抬不起头来，只好说自己要去睡觉，然而担心他的夏琮玺却叫来了医生。
　　他本来下定决心，跟夏琮玺的感情只能靠边站，他要为妈妈和未出生的妹妹讨公道，哪怕伤害夏琮玺，伤害自己，这两人的公道才是支持他活了这么多年的支柱。
　　因为赵罡，夏琮玺不可能不受到伤害，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离开他，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可以少遭受点痛苦，至少少受点来自爱人的痛苦。
　　但，老医生的那句话，让宋玦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墙坍塌。
　　他望向夏琮玺的那一眼，心里只有无限后悔，他怎么能让他这样担惊受怕？又怎么忍心让他受这种煎熬？
　　他只看了夏琮玺一眼，就向他抬起手，他没指挥自己的手臂，是手臂自发找向了夏琮玺，那根本是种下意识的反应。

　　送走了医生，夏琮玺倒了杯温温的蜂蜜水回到卧室。
　　宋玦没有继续装睡，斜靠在床头，床头的阅读灯亮着，他眼睛盯着虚空，没有焦距。
　　“喝点水吧，我加了两勺蜂蜜，你嘴唇都干了。”夏琮玺坐在他身边，递上杯子。
　　宋玦接过小口慢慢喝光。
　　夏琮玺什么都没问，但目光中却一直直白地问宋玦“为什么”。
　　宋玦放下杯子坐直了身体，探出手拉上夏琮玺的手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夏琮玺扯出个比哭都难看的笑，摇摇头。
　　宋玦另一只手搂上了夏琮玺的脖子，自己也靠过去抵上他的脸，“我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
　　夏琮玺突然两手抱住了宋玦，声音有点抖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玦心里酸成了一片海，点头道，“嗯，我有你，都过去了，我还有你。”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坐了好久，直到宋玦肚子响了好大一声。
　　夏琮玺抬头问，“你饿了吗？”
　　宋玦点点头，“我忘记吃晚饭了。”
　　夏琮玺站起身问，“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宋玦拉着他道，“别去了，我去煮碗面吧。你也吃一点好不好？”说着也起身下了床，“你想吃什么？”
　　夏琮玺抬头看他，眼圈竟然一瞬间红了。
　　宋玦微一皱眉问，“怎么了？”
　　夏琮玺一下子钻进他怀里，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连饭都不会做。”
　　宋玦轻哂，“我就爱你不会做啊，要是你做的比我好，我跟谁显摆呢？”
　　夏琮玺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般，眼泪流个不停，“我以后，好好学，不让你，不让你这么辛苦。”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
　　“怎么还哭上了呢？”宋玦搂着他，侧头亲吻他的发头耳朵。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好怕，我觉得你不想要我了，我以为你要跟我分手，我不知道，就是很怕，很害怕。”夏琮玺一边抽噎一边说，泪流得更凶了。
　　宋玦在心里唉叹，这个人太敏感，也太聪明。自己还在摇摆的事情，他却知道了，不是猜测，不是感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知道了。
　　他一下下抚着夏琮玺的后背道，“别乱说，我只是心里有点乱想安静一下，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怎么会扯到不要你。”
　　夏琮玺眼睛红红的抬头看着他，“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好好的，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宋玦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