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清塘虾

12、美玉

　　连着下了两天雨，天气缓缓变凉，快到周末时终于等来了四位副经理的确切到岗时间。张婷整天手忙手乱，原本三个人的工作都堆在她一人身上，幸好顾琴时常帮忙，张元也经常协助，勉强完成着每天的工作。
　　顾琴把终于整理好的所有在建地块的资料发给宋玦后，看着瘫在椅子上的张婷，轻轻叹了口气走了宋玦办公室。
　　轻敲了两下门，传来“请进”的应答，顾琴推门进入。
　　“宋总，”顾琴推了推眼镜，“在建地块的资料全部整理好了，已经发到您邮箱。”
　　“好的，辛苦了。”宋玦并没抬头，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
　　“呃宋总，还有件事。”顾琴声音小了一点。
　　宋玦扭过头来看她，“什么事？你说。”
　　“是综合办，几位副经理马上到位，投标的几个项目也要开标了，接下来会有许多工作，综合办目前只有张婷一个人，而且她经验还不多，我担心这样下去会耽误工作进度。”顾琴思索着说。
　　“不是有个请了婚假的马上能回来了吗？”
　　“我昨天打听了一下，那位应该是要离开了，一直在跟环音建筑联系紧密。我猜测婚假可能只是借口。”
　　宋玦点点头道：“好的，我来想办法吧。”
　　“还有那个请了产假的，”顾琴继续道：“我听总公司的同事说，他在联系调回总公司，原因是长期两地受不了。”
　　宋玦皱眉，“既然两地不能接受，当初为什么要来西南？”
　　顾琴清了清嗓子，“我听说是因为当时打算离婚，所以就提交了申请。”
　　宋玦哑然失笑。
　　“要不要我跟总公司提交个调人过来的申请？”顾琴问。
　　宋玦想了想道：“先不要，总公司调过来的人未必能久待，多半心思也不在这，西南出的问题，还是在西南解决吧。”
　　顾琴点点头，转身欲出门，“等一下，”身后传来宋玦的声音。
　　“还要辛苦你，所有西南招来的本地人员，按我们总公司的规矩，每人建立一个档案吧。这些工作估计没人做过，你了解一下销售部的目前情况，从里面挑两个老实好用的人来。”
　　顾琴想了下道：“这个工作不难，招来的新人并不多，也基本没有重要岗位，带着张婷和张元就够了。”说完向宋玦颔首，转身出门。
　　宋玦捏捏鼻梁，目光转回到屏幕上。
　　下午下班的时候宋玦打电话给夏琮玺，约好周六中午接他同去洗浴中心，并特地嘱咐不要吃中饭。夏琮玺“好好好”的答应，挂断电话后却依然在心里吐槽，为什么宋总会喜欢这种无趣的中老年活动？！再一回想，自己跟他提过健身中心的事，后来没了下文，干脆自己主动约他去健身，说不定他喜欢上了出汗的爽，就想不起去泡澡了！对！就这么定！
　　周六中午十一点，夏琮玺接到电话，一身轻装步行到公寓大门口，看到不远处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奥迪。奥迪冲他闪了两下大灯，夏琮玺走过去。
　　宋玦看他两手空空得坐上副驾，扣安全带的间隙问：“夏主管……什么都没拿？”
　　“啊？要……拿什么？”夏琮玺回头询问。
　　宋玦笑了笑说：“去了再看吧，有需要的在那买。”说完车子缓缓滑入车流。
　　“夏主管平时不去洗浴中心？”宋玦边开车边问。
　　“我从来没去过。”夏琮玺对着他傻笑，“上学的时候学校有公共浴室，后来工作以后也没去过，主要好像我周围没人想起这事来，他们最喜欢的逛夜店、唱K和泡吧。”
　　“哦，”宋玦点头，“夏主管也喜欢吗？”
　　夏琮玺摇头，“每次陪他们我都觉得自己要聋，如果是不太闹腾的酒吧，还挺喜欢的。”
　　宋玦笑道，“我也不喜欢太吵的，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吧，受不了那个闹腾劲。”
　　“年纪大？！”夏琮玺吃惊道，“你是长山最年轻的分公司经理了！”
　　“是吗？这个我真没研究！”宋玦偏头看了他一眼。
　　“唉这个我清楚啊，之前最年轻的是管东北分公司的丁经理，35岁。但这已经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丁经理现在快50了吧。”
　　宋玦道：“那我这个就更不希罕了，西南地型崎岖，面积虽然大，山脉河流却很多，所以建筑用地跟中部比起来，少得可怜。总公司里比我有资历的人多得是，大家都是看不上这里罢了。”
　　“也不是吧，”夏琮玺犹豫着说，“我听说很多人都递了申请，您是几位大老板正经选出来的。”
　　宋玦又笑，“矬子里面拔将军！”
　　夏琮玺扭头看宋玦，笑声爽朗，表情轻松，语气笃定。
　　“那……那您为什么要来啊？如果留在总公司说不定发展得更好！”夏琮玺问，声音有点怯。
　　宋玦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又转回去看路道，“我对西南有特别的感情，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两年，算是最幸福的两年吧！所以一有机会回来，没犹豫就来了！”
　　“哦！”夏琮玺了然的点点头，没再发问。
　　过了一会，宋玦突然问，“那你呢？又为什么来西南？”
　　“我？”夏琮玺想了想答，“可能我就是喜欢到处玩吧，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觉得没意思，离开家没人管，多舒服呀！”
　　“看来赵经理家教很严？！”宋玦调笑着问。
　　“啊你怎么知道？”夏琮玺吃惊得都忘记用敬语了。
　　宋玦继续笑，“看来你并不希望有人知道你们的关系。”
　　“不希望啊！就为这个我进公司前连姓都改了…… 公司没人知道，哎你怎么知道的啊？”夏琮玺锲而不舍的问。
　　“你进公司的时候填过的家庭关系表出卖了你！”宋玦老实的回答，同时再一次庆幸自己填那张表时多想了一步。
　　“家庭关系表？”夏琮玺皱着眉想了半天，“我没填过什么家庭关系表啊！”
　　“没填过？”这次轮到宋玦吃惊了，他扭头看了眼夏琮玺，只见他眉头深锁着，脸都白了几分。“秘书处在每个新人进公司的时候会建个基本档案，”宋玦向他解释，“你在刚进华东公司的时候，应该填过很多资料的，关系表就是那个时候填的。”
　　“啊我知道了！”夏琮玺突然大叫了一声，“是老头子！是我家老头子干的！”
　　“你说赵经理？”
　　“对！我进华东公司是他……”夏琮玺小声了一点看向宋玦，“是他操作的。”
　　“明白了，所以资料都是他替你办好的。”宋玦替他说完。
　　“嗯，当初我打算出国的，但他死活不同意，一定要我进长山。我说我不想靠他，他说让我进华东，这样靠不上他。后来闹了几个月，我一发火干脆去改了姓，我说既然不靠他，那就干脆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他儿子！”夏琮玺一巴掌拍到座椅上，“这个老狐狸！还是被他算计了！”
　　宋玦了然的笑笑，儿子跟老子之间的对抗博弈，大概全天下的父子都有这么一遭。
　　“知道这事的人肯定很多，唉，这群人真能装啊，都装作不知道。”夏琮玺用力靠向靠背。
　　“不会的，”宋玦开口道：“这份资料只有专门做背调时才会用到，比如这次我对所有总公司调过来的人员做背调，才发现你跟赵经理的关系。一般人确实没什么机会知道。”
　　“哼！老家伙最初把我弄进华东公司时经手的那些人肯定都是知道的，后面跟了几个项目，也不知道项目经理清不清楚。”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宋玦，“要是项目经理都像你这么认真，那八成是知道的。”
　　宋玦有点无奈的笑了起来，这话没发回答，听上去像表扬，实际上有点挖苦，真正想表达的却是埋怨。
　　“嗯，姓选得很好，夏琮玺听上去比赵琮玺有格调。”想了一会，宋玦这样开口。
　　“不是乱挑的，我妈姓夏，姓夏为什么有格调？”夏琮玺问。
　　“呃……”宋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琢磨了一下开口道：“主要是跟你的名字很配，你看，美玉都是古人中意的，琮是礼器，玺是帝王大印，夏朝是第一个王朝，喏，这样解释是不是觉得很有逼格了？”
　　“嗯~~ 果然是有格调。”夏琮玺拖长着声音说，“哎，那还真得感谢我妈姓夏，不然张琮玺、李琮玺的，没了历史厚重感！”
　　宋玦笑了起来，夏琮玺有时候挺有意思的，傻不啦叽犯二的时候还带着点纯真，这样的人，哪怕不是财务一把手的儿子，也会讨人喜欢的。
　　“诶，宋总，那您的名字也很有格调呀，又有朝代又有美玉。”夏琮玺看向宋玦。
　　宋玦回看他一眼道：“别这么客气了，刚才说‘你’的时候更自然一些。”
　　夏琮玺一噎，小声嗫嚅道：“一着急说秃噜嘴了。”
　　宋玦温和的笑道：“真的，别‘您您’的了，感觉生分。”
　　“好啊！”夏琮玺痛快答应，接回刚才的话题又道：“其实我对这些还真没研究，只知道玉字边的都是美玉，但每个字什么意思就不明白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得也不多，比如玉琮吧，是一种古人祭祀上天的礼器，外形是个长方体，中间有圆孔。玉玦呢最早是配饰，跟玉壁玉瑗一样，就是电视剧里的玉佩那样，挂在身上的，古人觉得玉能驱邪嘛！”他边开车边说话，两眼盯着路面，时不时瞟一眼支架上的手机导航。
　　“后来这些东西大多又用到了丧葬上，死者身份越高，随葬的玉器就越多越高级，所以留下来的也就越多。”宋玦继续道。
　　一旁的夏琮玺点点头，“嗯，父母起名时都挑好意头的字，没考虑到好东西活人喜欢，死人也喜欢。”
　　宋玦在旁边挑挑眉道：“玦这个字有果绝、决断的意思，一般说来给儿子起这个名大概希望他长大了有男子汉气概吧。但它的另一个意思是分离、断绝。其实我很不喜欢这层意思。”
　　“啊是不大好，那你应该问问你家老爷子，为什么用这个字。”夏琮玺在一边说。
　　“我也很想问问他，”宋玦摇摇头，“但没机会了，我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
　　夏琮玺被他的话惊得一呆，半晌才问，“们？他们？”
　　宋玦轻轻笑了，“我父母一起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