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是为了成神》梁上独角

42、漫山飘雪梅如故（九）

　　雪崩后的宁静被一声声嘶吼打破，庞大的魔物穿破屋檐，猩红双目锁定地面上的两人，阴冷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瑶光猛然抬头一看，入目便是那怪物细长畸形的四肢，丑陋得令人心生恐惧。如此细长的四肢行动想必笨拙迟缓，她与司幕相视而望，似乎看穿了对方眼里的意思，在怪物挥舞利爪的瞬间，他们已如离弦之箭般滑过她的□□，向着屋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他们低估了怪物的敏捷。还未逃出几步，杏桃便已反应过来，抄起散落在地的瓦片，对着他们狠狠掷来。瓦片划破空气，呼啸着袭向他们。瑶光心中一紧，只觉背后劲风袭来，眼看着其中一块瓦片直直飞向司幕，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侧身挡在他身前。

　　她背对着怪物，却许久未感受到预期的疼痛。诧异回眸，原本飞向他们的瓦片，此时竟已化为齑粉，散落在地。更令她惊骇的是，怪物脚下突然生出无数尖锐的血刺，将她牢牢困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司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心中疑惑重重的同时，瑶光想起可能遇到危险的青稚众人，又怕怪物像方才那样牵制住他们，心急如焚，脱口而出道：“司幕公子，按照以前一般，我在这引开她，你去昀之仙君那处救人！”

　　她话音刚落，便欲转身离去，却不想手腕被司幕猛地攥住，一股剧痛袭来。她蹙眉回望，却见司幕一脸阴沉地望着她，眼里愠色渐浓，是她从未在他冷清的面容上见过的神情。

　　“瑶光姑娘，”他声音低沉，暗哑中压抑着狂风暴雨般的怒意，“我曾说过，你骗得了我一次，绝无第二次！”

　　瑶光自知自己手上毫无武器，面对如此魔物，应当是一场硬战，强自镇定道：“我从未骗过你，上次不也平安无事吗？”

　　“平安无事？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早已被那些魔物吞噬殆尽！”

　　瑶光目光坚定，迎上他愤怒的注视，“司幕公子，我无法让昀之仙君他们孤身犯险。”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司幕的手劲骤然加大，仿佛要捏碎她的手腕。

　　司幕眼底不留痕迹地泛过一抹脆弱，随即被怒意所掩盖，他沉声道：“在下亦不能再一次由你陷于危险之中。”

　　“死！都给我死！都给我死在这里！！！！！”

　　一声尖锐的怒吼划破天际，长臂挥舞而来，司幕本能地将瑶光拉入怀中，两人翻滚在地。巨力之下，身后的墙壁被划出深痕，屋瓦碎裂，尘土飞扬。

　　尘埃散去，瑶光发现自己压在司幕身上，想起他肩上曾受过箭伤，慌忙道：“司幕公子，你的伤！让我看看！”说着，她起身就要扒开他的衣衫查看，却被他紧紧拉住。

　　“别看。”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感觉自己耳畔滚烫，绯红一片。

　　眼看着又一记长臂袭来，瑶光忙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将你解决罢。”话音一落，她奋力跃身而起，双臂挡住攻击，却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击退，重重摔倒在地。她仰在地上，左手紧紧捂住撞到地面的颈部，眉头紧皱，露出一声痛吟。

　　“你已无处可逃！”

　　杏桃如同一头嗜血的野兽，发出尖锐的呼啸，长臂挥舞直击瑶光而去。瑶光强忍剧痛，狼狈地支撑起身体，不经意间，右手似乎摸到了什么。

　　眼看着瑶光一动不动，自己的长臂就要压下她那弱小的身躯，杏桃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仿佛已经预见到了瑶光的陨落。然而，就在她击中时，手中却没有任何感觉，她弯曲的眉头一皱，立马将手举起，那处竟空无一人。

　　她去哪了？

　　杏桃环顾四周，眼神一暗，这才发现瑶光竟已回到了司幕身边，手中还紧紧握着镇魂剑。回想方才，她一动不动，原来是在蓄力冲刺到司幕身边。果然，她的眼中始终只有那个男人。

　　巨大的魔物遮蔽了阳光，将瑶光和司幕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声音如同雷鸣般响起，震得地面都在颤抖：“魔躯已成刀枪不入，你那把镇魂剑又能如何挡我？”

　　“若单靠这把镇魂剑，确实不能。”瑶光抬眸，亮出手中沾有鲜血的长剑，眼神坚定，“但，我还有它。”

　　“瑶光姑娘，在下这血可是要按斤计算的。”司幕的声音清泠泠的如山泉流动，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

　　瑶光胸有成竹道：“先前欠司幕公子的珍珠，我已记在心中，定会双倍奉还。若是我们能平安走出这梅花庄，司幕公子想要我如何偿还，我便如何偿还。”

　　司幕听后轻轻抚摸着瑶光为他包扎的伤口，缓缓说道：“好。”

　　杏桃狂笑不止，笑声尖锐刺耳，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之嚎。她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瑶光，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就凭这点血就想杀我？痴心妄想！”

　　这么多年来，她每每见到自己的魔躯都会陷入癫狂，想要用剑自残，却毫发无伤。这人的血怎么就能伤到她？定是师姐在小看她！

　　怒火攻心，杏桃再也压抑不住体内的暴戾之气。她高高扬起双臂，握紧双拳，带着狂猛的力道朝瑶光砸去。那凌厉的拳风激起阵阵飓风，将原本摇摇欲坠的屋檐生生掀翻，墙体龟裂，整个寝屋顿时化为平地。

　　瑶光不为所动，她冷静地抹去剑刃上的血迹，将全部的灵力注入长剑之中。只见剑刃上血光弥漫，妖异的红芒闪烁不定。下一刻，瑶光身形一动，逆风而上，长剑如闪电般划破长空，直逼杏桃而去。她的动作迅捷无比，剑影重重，如同一道清丽的光芒。

　　杏桃猝不及防，被瑶光的剑气划伤手臂，鲜血喷涌而出。她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的眼中，既有恐惧，又有愤怒。

　　“不可能！你是怎么伤到我的？！”

　　瑶光长剑直指杏桃，落地时衣袂翻飞，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杏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道：“梅夫人，胜负已分，还是就此收手吧。”

　　杏桃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她狠狠地瞪着瑶光，咬牙切齿地吼道：“收手？是你逼我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你叫我收手？！！

　　瑶光叹息，坚持道：“在下也十分同情你的遭遇，但在下并非你的师姐，在下没有害你！”

　　杏桃闻言，怒火更盛，癫狂地大笑道：“司瑶！！！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这个骗子！！！！”

　　瑶光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却见面前团团黑雾将杏桃围住，魔气翻涌，冲天而起！她脸色一变，惊呼道：“糟了！这是魔识自毁！”

　　与此同时，杏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扭曲变形，竟化作无数道黑色的利刃，铺天盖地地朝着下方射去！

　　危急关头，在漫天飞舞的黑刃中，一道寒光划破长空，如流星般璀璨夺目，将那些嗜血的利刃一一击碎。

　　来人正是风风火火地赶来的青稚。他一个箭步冲到瑶光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焦急与心疼：“师傅！您受伤了吗？！”

　　看着眼前毫发无损只是略显狼狈的青稚，再瞧见后面赶到的季伶与季昀之，瑶光悬着的心终是放下，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无事。”

　　然而，正在暴走的杏桃却注意到一抹绯红身影跟在他们身后，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跟在青稚身后的梅旭，怒吼道：“阿旭！你竟然也背叛我？！”

　　“娘子！”看着即将自毁的杏桃，梅旭心急如焚，正想借着梅枝飞到杏桃身边，却被杏桃又唤起的无数道黑色的利刃阻止。千钧一发之际，青稚再次召唤皎月刀，巧妙地化解了杏桃的攻击，将梅旭救下。

　　见梅旭被仇人的同伙救下，杏桃的语气里全是恨意：“梅旭！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都是骗我的！你跟师姐一样骗我！！”梅旭看着她，心如刀绞，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季伶解释道：“梅夫人！你错了！骗你的人是魔族，不是瑶光大人！更不是你的师姐！”

　　“休想用这种谎言来骗我！” 杏桃怒斥道，“我亲眼看到，师姐骗我开阵，联合魔族灭我蓬莱观！”

　　“梅夫人！我没有骗你！真正欺骗你的人是魔族右使六重紫，他擅长幻术。当初，我也是被他蒙蔽，以为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才误信了他的谎言，害了三生城！所以引魔族灭你师门，害你入魔，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师姐的错！都是六重紫的阴谋！”

　　季伶的话语如边疆厚实的冬雪，在深秋里带出刺骨的冰渣，像箭失一般狼刺进了她的身体。她无法相信，自己数百年来的执念，竟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为了活下去而食人，竟然也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这残酷的真相，犹如利刃般狠狠地刺进她的心间，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她失声痛哭，嘶吼着，仿佛要将心中的痛苦与不甘全部宣泄而出。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同门死前那句句刺耳的控诉，犹如魔咒般诅咒着她，令她陷入无尽的深渊。

　　她嘶声力竭地吼道：“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瑶光看着杏桃如此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一阵揪痛，她清声道：“你自己也清楚你师姐为人，你自己本来也不相信是她背叛的你不是吗？！”

　　杏桃顿时呆滞，她停下动作，耳畔回荡着那熟悉的声音，如暮鼓晨钟般叩击着她的心扉，将她从暴怒的边缘拉回平静。

　　——她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那时她还未入观，她与她师姐正是青葱年少的模样。

　　“杏桃，我一定会帮你入观的！”

　　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司瑶拼命为自己争取被蓬莱观招收的机会，而一无是处的自己则对司瑶支吾道：“算了，司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像我这样的人怕是不配修仙罢。”

　　“胡说！”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却如慈祥的老者一般抚摸着自己的头，语气温和道：“你这般的善心，定是修仙界的难得的璞玉，若经雕琢，必成大器。“若入观了，以后可要喊我师姐了！”

　　司瑶笑了，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着杏桃的心田，不由得让她沉沦其中。

　　“嗯！以后杏桃只有你一个师姐！”杏桃坚定地回答道，眼中闪烁着崇拜与感激的光芒。

　　是啊，那样一个人，那样温暖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背友叛道之事？她又怎么能恨她？

　　“哈。”

　　杏桃突兀地笑了，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悲戚，如同一曲凄婉的哀歌。那笑声，像历经沧桑的老人，饱经风霜，又像饥饿的恶鬼，择人而噬。不知不觉间，她眼角似有泪珠划过。

　　下一秒，她的魔躯渐渐消散，露出原本那娇俏可人的模样。只是，她周身却依然萦绕着诡异的黑雾，不祥而渗人。

　　不，她并不恨她，而是嫉妒她。

　　嫉妒她生来便拥有一派祥和的家庭，嫉妒她轻而易举地获得师尊的青睐，嫉妒她天赋异禀，入门便成为入室弟子，而自己资质平庸，千辛万苦入观也只能在观中做一名带路弟子。

　　十余载春秋，她在这观中度过了整整十余年。入观前，她是带路人，入观后，依然是带路人。

　　她以为至少师姐对她好，她便不介意了，那点嫉妒她只当是黄粱一梦，偶尔在她脑海中浮现便过去了。

　　她曾以为，至少师姐待她亲厚，她便不再介意那些嫉妒之情。那微不足道的嫉妒，她只当是黄粱一梦，偶尔浮现在脑海中，便悄然逝去。然而，事与愿违，那点嫉妒就像是她小心翼翼存入钱罐的小金豆，起初，她并不知道究竟攒了多少。每次，她只放进一点，以为只有那一点，却不知在日积月累下，在那些她看不见的地方，金豆越积越多。直到在被“师姐”背叛的那一刻，她倒进去了很多很多，多到钱罐已满再也放不进去，多到她用力将钱罐砸碎将所有金豆都亮在眼前，闪得她睁不开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步走向瑶光，笑靥如花，步伐却轻盈而诡异。曾经，她也曾这样朝她的师姐跑去，迎接她的师姐的。

　　“不对！魔识自毁，不可逆转！难道……” 梅旭惊恐地望着杏桃，连忙起身想要阻止她，却只能徒劳地触碰她衣衫的一角。

　　最后，那娇小的身影，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朝瑶光跃去，而她身上散发着的黑雾则像是缠绕着她最后的一道绮光。

　　“娘子！！！！”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瑶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只觉手中一沉，紧接着，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眸。银剑进，红剑出，鲜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缓缓落在地上。

　　她惊呼：“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