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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早月霞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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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早月霞光
兰溪行颅内发热的症状正在减轻,耳边的嗡鸣也正在消散。
这少不了雁归鸿的功劳。
在兰溪行回到团里没几天,雁归鸿陪着他去医院复查。
这活儿原本应该是给朱子京的。
兰溪行也没想明白,怎么就过渡给雁归鸿了。
“医生问你话呢。”
雁归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兰溪行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认真思索片刻,开口:“偶尔还是会耳鸣,感觉很闷,有时候喝水咽下去觉得声音很大,很难受。”
兰溪行皱着脸,如果说他的手是将士的武器,那耳朵就是他的盔甲。
雁归鸿闻言呼吸不畅了一瞬,说不清的心烦。
医生开了单子,让先去检查耳镜。
时日已久,兰溪行耳朵里的充血和血疤已经渐渐消散。
又去了检查室,雁归鸿等在门外,这种检查在兰溪行住院的时候就经历过。
那时候兰溪行刚醒过来,剧烈的撞击让他下床之后眩晕不堪,雁归鸿只能在他边上方便兰溪行依靠,让医生带着仪器来检查。
“北京。”女医生发出夸张的长音。
兰溪行带着气导耳机,钢制的器具夹得他脑袋疼,他不由怀疑脑袋本来就没好全,再这么折腾又得完蛋。
忍着疼,捂住右耳,在左边耳机传来的噪音中努力分辨医生的声音。
兰溪行闭眼重复:“北京。”
“兰州。”
兰溪行一晃神没听清,老老实实说:“不好意思姐姐,你能再说一遍吗?”
门外的雁归鸿心猛的一沉。
“四川。”医生换了一个。
许是没带眼镜,听力也会下降许多,也或许是耳机里的音乐实在干扰过多。
兰溪行努力分辨着。
雁归鸿通过门缝看到兰溪行一张脸皱巴巴的,这仿佛对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雁归鸿手指不自觉握紧。
他一瞬间被拉回车祸现场,事后兰溪行还调侃他,说一向敏捷的指挥竟然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卡壳了。
雁归鸿听不清兰溪行说了什么,只能感受兰溪行嘴巴一张一合面露难色的画面在放慢。
许是世事弄人,在两车相撞的一瞬间,他脑海里飞速回溯着的,是阴沉的雨夜,天压得很低,乌云成片,两辆车一片残骸,烧得只剩下黑漆漆的框架还冒着白烟,地面一片狼藉雨水与血水混合着,依稀能闻到血和焦味。
那是他父母车祸后的现场,他匆匆赶到,穿过围观的人群,与此刻一样,他听不见世界的声音,周遭的声浪都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两架盖着白布的担架,警车的红灯与救护车闪烁的的蓝色灯光交织着,像极了每天夜里闪烁着的霓虹。
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没有害怕,没有惊慌,他只是在想,匆忙赶来参加他音乐会却遭遇车祸的父母,在卡车碾来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
现在提起车祸,兰溪行飞身的瞬间覆盖了他年少的记忆。
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他的父母在生死面前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自己,却无一生还。
一向自诩理智却被自己带着私心苛责的兰溪行却如此无私,真是可爱到令人害怕。
“左耳听力微弱下降。”
兰溪行心里早就做好准备,最初有些不是滋味,但随着听力的慢慢恢复,耳鸣逐渐减少,其实跟以前没差多少,也就慢慢接受了。
雁归鸿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捏着报告单,一张纸都被捏的皱巴巴。
兰溪行看不下去,将报告单从他手里抽出来,随手折进衣服口袋里。
“我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不影响正常生活,不影响音准,吃吃药治治算了。”他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损失的听力,不过这跟雁归鸿有什么关系?他无所谓的说。
兰溪行好心安慰雁归鸿。
雁归鸿的下颌线紧绷着,忍住剧烈起伏的胸腔。
艰难开口,声线却很平稳:“我的原因。”
兰溪行下台阶的脚顿住,转身,微微叹了口气。
他感到很无奈,雁归鸿仿佛是什么道德标兵。
从车祸开始便无微不至的渗透到他的生活里,全心全意照顾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有道德枷锁带来的愧疚吗?
已近黄昏,今天是个艳阳天,金黄的黄昏铺满天空连接着地面。
兰溪行转过身,手插在衣服兜里,本就明媚的少年,以黄灿灿的晚霞和缱绻的火红的落日作背景,更是动人心魄的明艳。
“你觉得我听力的下降,你有什么原因呢?”兰溪行轻轻开口。
两人心知肚明,这个答案。
雁归鸿一定会说,如果不是他飞身挡住最猛烈的撞击,一定不会是这样。
雁归鸿望着兰溪行灿若宝石的眼眸,默认了这个没说出口的答案。
冬天的风刮得人脸颊疼,兰溪行的声音混在风里,送到雁归鸿的耳中。
“你觉得我替你挡了一遭,我的伤你就要负责任,可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能为我的选择负责。”
兰溪行站在台阶下,微仰着头对他说。
雁归鸿觉得兰溪行的声音像云一样,轻飘飘,让他抓不住。
“这不冲突,我为我负责,你为你负责。”
兰溪行几乎被逗笑了,雁归鸿真是油盐不进,他笑着说:“难道主动被道德绑架会让你更安心?”他跨步上了一节台阶,拉着雁归鸿想走,他不想为这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话题继续浪费时间了。
雁归鸿反扣住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眼神落在他揣在衣服兜里的左手,神情很淡漠。
声音更是比冬风更缥缈,他不知是在看兰溪行的眼睛,还是在看他身后的火烧云。
雁归鸿道:“医生说很难恢复到初始状态了。”
雁归鸿轻轻环住他的手腕,兰溪行却无法挣脱。
干脆就这样,于是破罐子破摔:“对啊,那怎么办?不活了?你就算把你耳朵割给我,那也没办法。”
雁归鸿听着兰溪行无赖的话,神情有些松动。
兰溪行理所当然享受了很久雁归鸿的照顾,他知道雁归鸿必然心里不好受,所以并未阻拦,反而多加使唤。
雁归鸿也很配合他许多为难人的要求。
这样,也不能让他卸下心里的道德负担吗?
兰溪行在雁归鸿手中的腕轻轻翻转,他握住雁归鸿的手。
比起雁归鸿虚虚扣住,兰溪行实打实触碰上去,一直在衣服兜里的手,即使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下,也留有着残存的余温,在触碰到雁归鸿冰冷的皮肤时,两个人都有些难以消化。
“你照顾我,是因为亏欠我吗?”
兰溪行眼神认真,这不是为了安慰雁归鸿的引导性提问,而是他确确实实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雁归鸿的视线落在那双比路边的银灰树叶更浅,比天边漂泊的橘红色云朵更热烈的眼睛里。
“我自然有亏欠。”
“那为什么同意我不去疤?”兰溪行歪了歪脑袋,很疑惑,很天真。
既然是因为愧疚,才会主动靠近我照顾我,那这道疤的消失,应该会让你的愧疚消失才对,为什么允许它存在。
为什么不直面回答我,是或不是。
兰溪行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但知道自己不想得到什么。
“如果,我不是跟你一起出车祸,如果,我的伤跟你其实没多大关系,你会照顾我吗?会给我做饭吗?会想要早点回家吗?会陪我来医院复诊吗?”
兰溪行上前一步,平视雁归鸿的眼睛。
不应该是这样的,兰溪行在心里呐喊,他是想通过一个一个的问题,抽丝剥茧开解雁归鸿,为什么会发展成如此咄咄逼人的现状?
雁归鸿在接二连三的提问中,心跳加速,呼吸开始急促,世界开始模糊,只有世界中心的兰溪行清晰可见。
他想,如果自己不在的时候兰溪行出事了。
如果自己不在场。
如同十五年前,难道他在场的时候自己只能看见一片废墟吗?
雁归鸿心脏仿佛停了一拍,瞳孔骤然紧缩。
他必须在的。
幸好在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会的。”
风吹乱了兰溪行的发丝,绚烂的余晖在天空飞舞,他又重复了一遍:“会的。”
兰溪行心满意足很灿烂的笑。
雁归鸿拎着兰溪行的药,跟在兰溪行身后走。
他深深望着兰溪行一蹦一跳的背影。
他想,他在又能怎么样?
兰溪行的听力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自己却安然无恙。
若是不在,他已经不能再往下想了。
这样的猜想是巨大的黑洞。
枯黄的落叶飘在兰溪行的肩头,兰溪行笑嘻嘻的摘下来,没有扔到垃圾桶,转过身举起来跟他展示。
“新书签!大自然的馈赠!”
兰溪行蹦跶着朝挂在苍穹下方的红太阳后退,雁归鸿背靠着清冷的初升月前进,走过兰溪行走过的路。
他想起,兰溪行曾因为跟他吵架跑去赛车。
那时朱子京说的有鼻子有眼,现在再想起来,若是成真,雁归鸿一想,直接打乱了呼吸节奏。
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猜想,用尽全力遏制住预设的剧情发展。
兰溪行转身迎着晚霞走去,悠久的光辉显得壮阔无比。
雁归鸿后知后觉发现,他不是很能接受兰溪行受伤。
所以,兰溪行问他的问题,他是肯定的回答。
偏偏两次都是因为他,明明他在,兰溪行依旧受伤了。
他照顾他,并不是为了结算自己的愧疚,虽然他心怀亏欠。
他不是一个能接受自己亏欠他人的人,他也无法确认心中那一团一团解不开的迷雾是什么。
下意识的不愿意确认什么,因为说不清,但是现在他想欠兰溪行些什么,以此保持羁绊。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需要这样,不然会后悔,第一次,他不追究缘由,听从内心的安排。
开车的时候,雁归鸿万分小心,车速降到最慢,落日的余晖渐渐消散。
兰溪行懒散的窝在副驾,一小片霞光照在他的脸上,不如嘴唇更红,不如眸光更亮。
昳丽的绯红像是大地的一阵恍惚,天幕与视线最前方的端点相连。
车厢里慢慢播放着婉转的曲调。
兰溪行安排:“不想在外面吃,回家吃吧,你做饭。”
行驶路线的变化,淡淡的早月映入雁归鸿那一边的车窗。
雁归鸿挺温柔的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