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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桂花园里,有只邬俅遗弃的鹦鹉。他的手拾起食料,放置于笼中小盒,指尖抚着鸟头绒。“啊——”

      门外,褚洛卿恰好碰见这一幕,鹦鹉的喙猛啄了邬俅的手。邬俅瞪眼瞩着发红的指尖,瞥见褚洛卿的身影倒在地上。他望去,尴尬道:“你来了。”

      北襄质子楼敖登已被扣下,暂缓其回国探父之事于春节后。而为北襄各部准备的礼物,都已送出。

      邬俅问他,可还有别的事要做。褚洛卿答,只需静候佳音。

      “我又买一鸟。”二人无话时,邬俅突然说,“买之前,见它羽毛鲜艳,身姿淑丽。”

      褚洛卿缓缓交握双手,抬眸听他说话。他的背很静,邬俅的脸却被笼上的反光照着。

      “买回来后,却觉它日夜啼叫,喧闹不已,像个祸害。”

      “其实很早以前,我见过孙娥”邬俅道,“那时,她还是令仪小姐。后来知道她是郡主,觉得没有缘分,不再挂念。”

      褚洛卿一言不发,垂眸静听。邬俅见状,顿觉难堪别扭,遂道:“褚家人似乎很喜欢养鸟,连庄园的都叫归鸟山庄。”

      “这鸟虽被我遗弃。”邬俅道,“如今瞧它美丽,赏给你照料,免得在这水碓里总是无聊。”

      邬俅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白玉丝簪。

      “孙娥修缮桂花园,今日我为她上街采买,选定些上好红木。”邬俅闲语道来,“路过一家当铺,见到这个——也许褚二公子记得?”

      此簪芙蓉纹路清晰,右角缺损,无声躺于邬俅掌上。褚洛卿眸定在上面,交握的双手一丝不动。有风声闯进门内,刮过他静静的背。他眸抬起,默语静待。

      “褚家抄家,虽全数充公。”邬俅拿起这簪,“可有不少仆人偷走褚家物品逃跑,送到当铺。有你母亲的金质簪珥,你父亲的青金石指环。”

      “有你的玉簪,束发冠,玉带,你的紫檀笔……太多,看不过来。”

      褚洛卿的眼角颤了颤,划过一丝寒潭冷光。他抬起眼,定定地注视着邬俅,抬唇道:“多谢,驸马。”

      邬俅的目光从玉簪上缓缓移开,盯着褚洛卿看。

      褚洛卿眼角一笑,向前伸出右手,伸到邬俅的掌心前。

      邬俅目光落在他主动的手上,嗤笑一声,甩手,咣当一声,褚洛卿半低头,簪坠脚前。

      褚洛卿徐徐抬起额,邬俅从他侧边而过,斜眼他道:“束起发来,别叫人笑公主府薄待陛下特赦之人,还笑我这个表兄不知关照。”

      褚洛卿听着,邬俅扬话讲完——“也算嘉奖你有助于本驸马!”

      席间,邬俅看起来心情甚佳。孙娥问其缘由,邬俅话里话外提上几句褚洛卿。孙娥以褚洛卿助驸马良多,又致驸马心情愉快,待她甚好,遂叫夏祈与商祷接褚洛卿回来。

      邬俅闻之又大为不快。孙娥不欲其生气,又快叫褚洛卿待在桂花园,席后,令人送给褚洛卿干净暖和的衣服,命他和秦良一起招待门客。

      玉山公主府,季公公站在孙娥殿下。“老奴来给殿下请安。”

      “父皇可好?”殿内,孙娥问。

      “陛下关心殿下,也很关心驸马。”季公公抬眸,重语道。

      孙娥一声愉笑,答:“父皇不必再忧——近日,驸马对本宫上心很多。”

      “如此陛下定会开怀。”季公公回,“驸马何在?老奴向他请安。”

      “在隔壁桂花园。”孙娥快答,“为本宫监工呢。”

      目送人去,孙娥低额吹热茶,又伸手按按大腿,下面跪着捶手的商祷,抬眼问:“陛下经常唤季公公来向殿下请安。”

      “哪里经常?”孙娥怪问,“不过的确,季公公怎会忽然来?”

      “定是邬驸马立了功劳,陛下特叫季公公来问候。”桂花糕端来,夏祈附和道。

      “适才季公公说很关心驸马……”

      “商祷,这又怎么了?”夏祈接问。

      “驸马已立功。”商祷苦笑,“还需多加关心什么?”

      孙娥闻之瞪眼,抬手拍他:“谁教的你揣测圣意?那是前日本宫犯错,陛下以为邬俅又因此厌烦我,担心我们不睦。”

      “是……”商祷附和道,垂首不语。

      傍晚秦良归来,回禀孙娥名士习练与桂花园修缮工程之况。不过秦良特别谈及,今日季公公来桂花园,不仅向驸马问安,还私下单独叫走了褚洛卿。

      “殿下,不会是褚二犯了什么错?”秦良佯作惊惶不安道,“别他犯了什么错,连累于殿下和驸马!”

      孙娥素爱逃避,不愿细想,责怪秦良多事。

      于时门客歇息屋内,火光笼暗,褚洛卿右手抬前,正试琴,左手又起来抚过,垂下的眼眸流转。左边下方,秦良正盯着他。

      夏祈在秦良身后,唤道:“公主让你明日去挂花园监工。”

      秦良不耐烦回:“公主没有这个吩咐。”

      “你如今最得公主青眼,什么差事不得交予你,才放心?”背靠着秦良的商祷,一边收拾案上棋桌,一边调侃道。

      “这差办好,于我们都有好处。要知道,只要殿下咬住容和公主不放,于我们这些人,都有好处。”

      只见秦良抓来棋碗中一白子,又甩手扔到黑棋中间,睇一眼商祷,起身往外。褚洛卿转过眼睛,落在琴弦上。

      外出后,褚洛卿的眼神又悄随秦良移去。

      翌日桂花园一暖室,鹦鹉偏偏脑袋盯着秦良。

      天气寒冷,邬俅赏给褚洛卿的鹦鹉笼悬于暖室中。秦良打量着它,往后环顾一番,然后贴近:“我恨公主,我恨公主……”

      鹦鹉歪了歪头,眨眨眼。

      “跟我学。”秦良命令,“我恨公主,我恨公主……”

      秦良打开笼,抓它出来,加重力气。后觉有人,又把它塞回笼中。

      容和公主府里,孙鹿缇坐在远处的卧榻上,瞧着养过猫的侍女给湖君洗浴。

      湖君的毛雪白,胜过窗外飘雪。它翡翠的眼睛瞩向地上铜缸。

      “这两月,玉山公主的桂花园好不热闹。”木槿对孙鹿缇说道,“琴,笙箫,琵琶,还有啸声,听说还有人练武?”

      “再过两月。”孙鹿缇回答,”待元日后,她也该旗鼓开张了。”

      湖君沐浴已好,小脚走到那鱼缸旁。冬日水封,外池已冻,室内这鱼缸四周都捂上厚厚棉袄。

      湖君伸进爪子,又划着水。弄了几下后,湖君也只是溅开几滴水,水花洒到棉袄上。转头来,翡翠的瞳孔映着侍女们一张张紧张的面容。

      然它跃下,走到孙鹿缇身旁,仰躺在她怀里,小嘴微张,似在讨玩。

      木槿松了一气:“原来是和鱼儿嬉戏。”

      孙鹿缇警瞥她一眼,说:“还是将鱼缸挪到别处为好。”接着,她又瞧着湖君开玩笑道:“许是吃饱了,又为将来数一数缸内鱼有几条,不会?”

      门外侍女进来,木槿接过食盒,放于桌前:“殿下,温热的绿蚁酒来了。”

      “正逢外面飘雪。”孙鹿缇笑道。

      炭多加几个,置于炉中。

      外头,黑黑松木雅曲着劲拔的分干,道道寄堆从天飘落下来的雪。雪白了细枝,静悄悄落至屋檐,又轻点于檐下桌案,一只伶仃的红壶上。红壶前是窗,窗内烛光暖黄。蜡烛旁,孙鹿缇注视着飘雪,放下酒杯。

      “殿下之意哪是在酒。”木槿亦放杯笑道,身后侍女们往前探听,“殿下,是要赏雪。”

      窗框中,孙鹿缇抚着湖君雪白的绒毛。雪从窗上屋檐滑落,风再度吹之于空起舞,飞至紧闭的亭台楼阁,漫过白雪皑皑的容和公主府,俯下拥抱广阔的平阳城,又从玉山公主府的牌匾上掉落。褚洛卿抬眸,仰望愈来愈大的雪,雪化于指。身后,屋内烛光暗黄,夏祈正抚琴,一旁的商祷作白头吟。

      两月很快过去。

      又至元日,转眼一年已过。

      孙鹿缇收孙娥请帖,应邀去了桂花园。犹是春初,春华待放,天冷依旧。可玉山公主府里,风流名士聚集,施展才华,像是先绽迎春,眼乱神醉。此般大张旗鼓地炫耀几日后,孙娥见孙鹿缇带来的吴士是真真甘拜下风了。

      “也不枉本宫费心费力几月。”孙娥舒服地躺在桂花园。站在前面的秦良却阴沉着脸,孙娥问怎么了,秦良回:“褚洛卿养的鹦鹉,尽说些胡话。”

      一日,秦良又见那鸟笼,走去,鹦鹉鸣却忽然叫不停:“驸马莫来,驸马莫来。”

      秦良眼睁:“谁教你的?”

      鹦鹉犹道:“驸马莫来,驸马莫来。”

      “犹记年前,季公公特意找褚洛卿私下问话。”秦良说,“总觉得褚洛卿和驸马有什么事瞒着殿下呢。”

      孙娥睁眼,复闭上,捡了一块桂花糕吃下。“殿下,您真的不关心吗?”秦良见她又装糊涂,着急问道。

      孙娥却说:“等会儿驸马就要回来,以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要随意进入本宫的寝室。驸马待我越发的好了,不能总是这么令他难堪呢,是吧?”

      秦良不愿放弃机会,遂道:“殿下,小的就是怕此事牵连驸马!小的想了整整一冬,恕小的直言,驸马……驸马似乎很少能于殿前得眼,这忽然立下连卫周那些大官都立不了的功劳,莫不是那褚二给想的计策?”

      “那褚二虽得陛下宽恕,毕竟是旧臣,若邬驸马与他私下商议朝政,岂不是......岂不是要叫陛下猜疑?”

      孙娥的眼睛忽然又睁开,盯着秦良看:“你这话,甚有道理......”

      “褚洛卿包藏祸心要害驸马,就是想留住您的恩宠。”秦良补充道,“且他们二人,还是表兄弟。小的真怕陛下多想疑心!莫不要连累驸马,连累公主,也连累我们公主府上下。”

      容和公主府至一新客。

      从前梧桐砍倒之地,孙鹿缇命人用宽案架上遮盖,改为放置投壶用具的地方。

      此客姓梁,南方世家出身,有一姑母在宫中,诞下一子孙冉,只是被先帝作为质子送到了北襄。梁太妃式微,梁家在平阳众北方世家中又屡遭排挤,日渐败落。

      “梁某多谢公主,先帝驾崩以来,常常照顾太妃。”梁公子先躬身致谢道,“卫妃一族,多年以来屡次打压梁家,还从未有翻身的时候。”

      这位梁公子,容貌才华一等出众,若不因家世,恐与昔年褚洛卿相比。孙鹿缇过去一年四访名士公子,找到他,一直留备以作来时之用。

      梁公子自小到大见证了家族衰败,心怀复兴出头之愿,先帝隆恩攀附不上,对于新皇,也就多上许多野心。

      孙鹿缇投几次都不成,转头仰额,自嘲道:“此地原种着先太子孙靖格外喜爱的梧桐老木。本宫有这么个罪人兄长,运气不好。不知,梁公子运气如何?”

      投箭由她的手上递而去,递到梁睿面前。梁睿垂眼,嘴角上扬。

      五枝投箭稳稳当当地落于其中

      于时月色朦胧,投壶边沿浮光。木槿走到孙鹿缇跟前,回禀:“殿下,玉山公主让梁公子留下了。”

      “这梁公子。”孙鹿缇回头道,“投得倒挺准。”

      玉山公主府内,秦良忿忿地盯着门外亭亭玉立的梁公子。其身后,门框内,夏祈与商祷分别左右跪坐着,一人按摩,一人奉食,两侧拥着孙娥,两双眼睛若无其事,又时刻盯着她。

      邬俅今日回家看望父母,孙娥无聊,又把他们叫来,也看看这送来的梁公子是怎么回事。

      夏祈先道:“殿下,您觉这梁公子如何?”

      孙娥说:“她孙鹿缇,空有财富,了无名声,尽送我些华而不实、不入流之人。”

      “殿下此话差矣。”商祷说,“这梁公子,虽家世不入流,才貌却是堪比昔年的褚二公子。”

      于时秦良回来,闷闷不乐道:“殿下,已经安排了他。”听到商祷对梁公子评价,秦良回想起商祷在屋中说过的一话——只要咬住容和公主,他们在公主府就有一席之地。

      “殿下,恐怕是容和公主输给您不甘心,遂献上这种无与伦比的仙人,来挽尊呢!”秦良怒气冲冲道,“她是笑您,即便不论家世招揽门客,也找不到此等人物。”

      孙娥眉毛竖起,怒道:“你这意思,倒是本宫前功尽弃了?”

      秦良忽地跪地:“殿下,此非我意啊!”

      孙娥垂眸,首次思虑起来。前面觉得,褚洛卿是个麻烦,她一直想着找何理由丢掉这个麻烦,可又怕邬俅气恼她。

      “本宫,乃长公主。”孙娥抬起下颌,声声威严,“本宫有的东西,定是比这普通公主要好上许多的。”

      秦良连连附和,连沉默已久的夏祈与商祷都低声应道。

      “既然这梁公子,能与昔年平阳第一公子褚洛卿相比。”孙娥敛眸徐徐道,“那本宫,就略微施恩典,将褚洛卿——赏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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