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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深水黑鱼(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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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卢矩从厄尔的这句话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面上不显,却暗自警惕厄尔会耍什么别的诡计。
厄尔耸耸肩,站起来到一整面的红酒柜前倒了两杯酒,他拖着两杯酒,一杯递给卢矩,一杯自己举着。
卢矩接过,散漫地看着酒杯里艳浊的液体,指尖拖着杯盏微微摇晃了两下,问:“这酒不会有毒吧。”
厄尔没有回答,而是对他举杯示意,自己先饮了下去。他浅靠在沙发的椅背上,两条长腿交错着站立,“不知道卢先生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有罪理论?”
卢矩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微微颔首:“当别人认为你有罪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没错,你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厄尔说,“人类已经到了必须灭绝的时刻,这几千年来人类文明的发展对大自然已经造成了其他生物上亿年也不能做到的污染程度。我们作为这颗星球上的罪人,只有毁灭和自我毁灭两种选择。”
“毁灭人类吗?这就是你们的打算?”卢矩微微蹙眉。
厄尔发笑,“听起来很有趣对不对,我一开始也觉得荒唐,不过事实如此,他们确定做到了,所以准确来说并不是‘我们’的打算,充其量我只是个传话的。”
“他们打算替人类选择自我毁灭,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厄,可是对于地星上的其他生物而言,却是泼天幸事,如果我或者说任何人,违背他们的意愿,那么便是除了人类之外,地星上其他所有生物共同的敌人,你是这个意思,是吗?”
“卢先生很聪明嘛。”厄尔听完卢矩的话,站直了身体,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卢矩把酒杯放在案几上,他也站起身来和厄尔对视,“首先,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界定为所谓的救世主的,我这个人懒散惯了,偏安一隅,从没想过拯救别人。其次,文明的发展伴随而来的污染是不争的事实,我对于其他生物的处境感到很痛心,但与此同时,地星上也有很多环保主义者在竭力改变这一切,政府的统治者也在尽力阻止污染的进一步控制,我不知道那些疯狂的科学家到底是什么样身份地位的一群人,可是人类也是生命,他们没有权利为地星上千千万万的人类做决定,这一点,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转达。最后一句话,是对厄尔先生你说的,一个真正的祈望人类灭绝的拥趸是不会用浓香掩盖自己的危险级气味的。”
“厄尔先生,我一早就闻出来了,你的味道是黑鱼吧。”
厄尔怔愣了片刻,嗤嗤地弯腰笑起来,他的笑声好像老旧的木门,锐利且刺耳,他终于笑够之后,直起腰来,用手指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卢先生,有没有人告诉你太过聪明不是好事?”
卢矩说:“我也不想的,可总有人把我当傻子。”
“好吧,我承认,你的猜测是对的。香水还有我的立场,你都猜对了。”厄尔的神色肃然了起来,把手中纯当装饰的酒杯扔到了一边,“作为最早被感染的实验体,我的确已经是危险级的黑鱼片,可是至始至终这一切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所有的一切都不符合我的意愿。他们倒好,每天搞搞实验写写材料,再述诸一些他们自诩的正义,可谁知道我整日整夜在承受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厄尔说着,抓住自己的脖子做出窒息的样子瞪圆了眼睛,“我自从成为实验体之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们把我们关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让我们自相残杀,我就是用这双手……”
他颤抖的看着自己的手,“我就是用这双手亲手绞断了我亲弟弟的双腿,就为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卢矩听得心惊,原来菲图斯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鱼尾的。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入睡,我都会梦到我的脊骨自己从血肉中跑出来,它自我剥离,把我变成一张蜷缩在一堆的皮。这样的恨意,我没有说出来过,我也不敢说,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没有价值。卢先生,你说得对,生命就算浪费,也应该浪费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为此付出代价,所以我还不能死。我这样同你说,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厄尔虽然看上去已然有些癫狂,但是注视着卢矩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居然带了点谨慎的颤音。
卢矩说:“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而是厄尔,你打算做什么?你可刚才还对我说救世主算不上正义。”
厄尔轻蔑一笑,“什么样的正义才能算是正义?他们为了所谓的保护其他生物而抛弃人权把我们抓起来做实验的时候,也早就没有正义了。你看,他们把其他人的食物都变成了废土,可是自己还得吃,为他们效命的手下也得吃,所以又想方设法地制造食物,归根结底,不过享受一种特权罢了,享受这种掌控所有人命运的感觉。”
“可是孩子,我可怜的女儿,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也要陷入这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
卢矩有点意外,忍不住出声:“你居然还有女儿?”
氛围顿时被破坏,厄尔瞪了他一眼。
卢矩往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继续。
厄尔吸吸鼻子,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等平复之后,继续说,“所以我希望卢先生可以通过壬塞石找到那位已经脱离的研究人员,拿到可以解除病毒的血清。这不仅是因为我的仇恨,也是为了你自己。我得到消息,从病毒全球爆发到扩散是100天,全球感染的时间是亚历3094年7月8日,现在是9月24日,已经过去了78天,到95日的时候,潜伏期结束,病毒显性,我们所有人都会在100天的时候完蛋。”
“我能拿到吗?他们不会发现?”
“现在只有你有这个可能,壬塞石虽然会加重你的异化程度,但是它现在也只属于你,如果在其他人手中,它会立马自爆。”
卢矩把壬塞石放在掌心托起,自嘲一笑,“这么说它还缠上我了。找到了地方是不是就可以把它扔掉了?”
“当然。我也会尽可能掩护你,不过关于我的事你一定要保密。”
卢矩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真的觉得那个研究人员会有消灭病毒的血清?”
厄尔说:“我相信。”
如果面临绝望,那么一切的可能都值得尝试,卢矩深知这个道理,眼下确定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吧,我去。”
和卢矩的谈话结束,厄尔一个人站在船舱的会客室内,一道蓝色的线光快速穿过他的耳边,停留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成一个屏幕,屏幕上是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脸。
“他没有怀疑吧。”屏幕里的人说。
厄尔回答:“目前看来是没有。”
“你的话听起倒是真心。”
厄尔:“演戏罢了,我对您百分之百忠诚。”
“希望如此”
卢矩从船板上走下来,白规在下面等他。
“其他人呢?”卢矩问。
“刚才镜方派人来了,他们在那边说话,我闲得无聊,看看海。”白规指了一个地方,没说是怕他有危险,专门在下面等他。
“哦,这样啊,”卢矩点点头,斟酌着开口,“白规,和你商量个事。”
卢矩出来后就用这样严肃的表情和他说话,白规的心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暂时不能和你一起去萨霍安阿高地找符学了,我得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里?”白规清楚,卢矩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就是打算分道扬镳的意思了。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先会基地吧,等我处理完了,我再回去找你。”
白规扬起头深吸一口,然后看着垂眼看着卢矩的脸问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想杀了你?”
“嗯。”卢矩惯性地点头,等反应过来白规说了什么的时候,不解地“啊”了一声。
“我说,我接近你,待在你身边的目的,其实就是打算杀了你。”
本来白规一脸严肃,听见卢矩的问题后忍不住笑了一下,“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卢矩摸摸额头,虽然好多时候别人都说他精明有余,但是在某方面,他真的迟钝得够可以,他观察白规的表情,呐呐道:“可是你没有杀我不是吗?你有很多机会,但是你都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更想知道,我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
白规属实是被卢矩的话噎了一下,他转过头目光在卢矩的脸上流连,极慢地眨眼,仿佛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心跳也慢下来。
卢矩在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白规先抵抗不住收回视线,问:“你还记得在乌里废墟的那个男孩吗?”
“乌里废墟?”这个地名卢矩听着耳熟,他回忆了一下,眼神一亮,“你是那个男孩?”
宏牛曾经问他,为什么他像山顶洞人一样,对外面发生的这么多事都全然不知晓的样子,那是因为,卢矩真的躲在一个地方,与世隔绝好几天——那个地方就叫做乌里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