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泪》何晓杉

2、热潮

　　安白榆看着路上奇装异服的人们，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恍然发现“艺术热潮”已经持续了有三年多了。
　　在飞船跃迁理论取得重大理论突破的第二天，所有人都变了。他们突然狂热地爱上了艺术，并对科技嗤之以鼻。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种疯狂在每一个神经细胞里传播，最终燎原成熊熊烈火。
　　人们在每个地方贴上“艺术至上”的标语，把一切从事艺术有关工作的人捧上神坛，把科学家们从家里揪出来辱骂，甚至取消了大学中的理科，还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艺术的盛世，是百花齐放的季节，是全人类的觉醒年代，是第二次文艺复兴。
　　接踵而来的是几件大喜事，几位研究飞船跃迁技术的专家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所有人都讨厌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实在是活该。但这种恨意没来由，所以他们自己编出一个又一个的理由。科学家们生前留下的视频、图片被逐帧分析，一丝不合宜的表情都是重罪。他们曾经出现在屏幕上受人敬仰的脸如今被无限放大恶意涂抹，谣言也是一茬接着一茬，但不像韭菜，因为没人割。
　　在神秘的力量面前，人类曾经鼓吹的自由意志仿佛成了不值一提的玩笑。
　　但真的是这样吗？
　　“艺术热潮”爆发后第三个月，飞船跃迁领域的专家林洁（已故）的丈夫赵洋整理了其生前的笔记和研究资料，并联系另几位科学家的亲属，但他们拒不配合。
　　第六个月，赵洋联系到林洁以前的学生安白榆，称自己和几位亲属的私人信息泄露，继续生活在地球容易遇到危险，请求安白榆把他们带到考察站生活，安白榆同意了。
　　第一年，赵洋等人联合地球上的一百多位科学家与几位资本家开展了“孤独者”项目，计划造一艘大型太空飞船，试图通过离开地球摆脱“艺术热潮”的影响。
　　第二年，飞船正式建成，从此不和外界来往，只是会偶尔派出一些小型飞船，来地球接人或是去外星开采资源。
　　到如今，飞船多次扩建，已经有三千多人加入了“孤独者”这个神秘的组织。
　　他们是黑暗中，最先一批觉醒的人。
　　成员们坚称自己在出大气层后，对艺术的热情就恢复了之前的正常水平，这种言论又招来了一群阴谋论者的胡乱猜测。也有人选择无视，认为“艺术热潮”在这个人工智能可以代替大部分工作的年代会帮助失业的他们吃顿饱饭。
　　总之，如今所有人都想挖掘涌动的暗流，但此处泥沙俱下，实在不怎么容易。
　　安白榆摸了摸大街上的路灯，连它们都被歪曲成了奇形怪状的样子，每一根都不一样，细看原来是制造商征稿而得，怪不得瞧上去有些巧言令色，定然是早就分析了每位评委的爱好。
　　安白榆抛了一枚硬币，准备落在哪家店门口就在哪家店坐一下午。他捡起硬币，发现面前是一家装修风格华丽的店，招牌上写着“占卜”两个大字。走近了能看见玻璃门上贴的小字：“想要窥探你的命运吗？塔罗牌星座运势生辰八字看手相面相测字多种服务可供选择”。
　　安白榆：这都什么封建迷信？
　　但硬币之神在天上看着呢，不信守承诺会被惩罚，所以安白榆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店里的气氛并没有多么难以忍受，安白榆还觉得进来之后，那种从落地开始就萦绕着他的难以描述的不适消失了。
　　这让他想起了“艺术热潮”爆发前的地球。
　　说来也怪，许多考察站的队员在回到地球后不知是受了什么东西的感染，都会马上辞职转行做艺术相关的工作。只有安白榆每次去地球都不受影响，所以去地球出差的往往都是他。
　　安白榆环顾四周，发现这家店里的装修是偏西式风格的，左右有两排架子，都画着奇特的装饰花纹，他一眼看过去没看明白，感觉被晃得眼晕。
　　可能是为了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整家店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刚好能照亮店主和他面前的桌子。
　　店主是一位青年男人，看模样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留着在这个时代并不稀奇的长发。他身上最显眼的是一条玫瑰吊坠的银项链，与他那身纯白的衬衫相得益彰，整个人都散发着干净的气息。
　　当然，这是在不看脸的前提下。
　　男人长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抬起眼来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似有似无的魅惑意味。一见人，那双眼自动先带了三分笑，仿佛自作主张地替主人打了个招呼：无需多言，你已经是我的客人了。
　　但安白榆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八风不动地坐在了他面前，听他忽悠：“客人想算些什么方面的运势呢？情感，健康，财富，都是可以的。”
　　安白榆想了想：“情感？”
　　店主微笑着问：“你想要我以什么方式为你占卜呢？”
　　安白榆随口说：“塔罗牌吧，那个我没见过。”
　　店主点头：“一次30，扫码付款。”
　　安白榆低头一看，一个付款码已不知何时被摆在他眼前。还没等他扫码，店主就继续说：“加入我们的会员专享群聊，可以享受九折优惠，而且还有产品上新通知。”
　　安白榆不假思索地拿出手机扫码进了群。最近考察站经费被克扣，如果不是孤独者那边念在往日的情分接济他们，肯定要走好大一批人。即使这样，偌大的考察站还是快要入不敷出了，全靠一些小国家的科研人员租借场地付的租金运转。他作为站长，最近也在省钱。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面前这位店主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和地球仿佛格格不入，他想挖掘出其中的原因。
　　难道真有人能不受“艺术热潮”影响？
　　安白榆付钱后，充满西方神秘气息的店里突然响起一句“微信收款27元”，瞬间打破了精心营造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