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春眠》珠箔续昼

82、顽石生翡2

　　只是容不得陈觉细细深究，上元节便到了。

　　起初，陈觉并没有意识到上元节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只是暖阁外却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陈觉和许眠便以为上元节，公主赏了赏银，同现代里过中秋春节时公司要发红包是一样的。

　　可直到傍晚，日头落下，都没有听到公主回府的消息，这时，陈觉不免慌了神。

　　过完年就是642年，而在642年的上元节，太平遇到了薛绍。

　　这个念头一下就跳到了陈觉的神经上，连刚泡好的热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陈觉就拉着许眠往外走。

　　“干嘛？”许眠被突然的拉拽吓到了。

　　陈觉这才下意识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什么事，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性子。”许眠最清楚陈觉的性子，不是大事，不会这么着急，所以不由得开口问道。

　　边问眉头也悄悄皱了起来。

　　“今天太平要见到薛绍了，此时太平还是宫里，我们过去看能不能拦住她。”

　　那个一见薛绍误终身的历史节点吗？

　　陈觉点了点头。

　　于是许眠也不废话了，俩人二话没说就往宫门走去。

　　因为走路实在太慢，又从马厩里牵了头马。

　　只是马到了内城无令不得再行，俩人就只得下来走着入宫。

　　只是很不巧，入宫后，在宫内寻了半天也没看见太平。

　　遇到上官婉儿时，俩人这才忙不迭的问起婉儿：“大人可知殿下去了哪？”

　　上官婉儿只道：“方才殿下已出了宫门。”

　　上官婉儿一说出这话，陈觉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于是又飞快带着许眠往长安街坊走去。

　　直至暮色四合，太平此时却漫步在街坊间，脸上戴着面具，旁人自然无从知晓这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当街上第一盏花灯被点燃的微光之时，不多时，那些白日里就高高悬着的灯笼就依次亮起。长安城亮堂的宛如白昼。

　　这便是上元节，一年之中，唯一没有宵禁的三天。

　　此时的皇城如同不夜城般，千千万万盏灯笼在大街上亮起，风吹过时，叮咚作响，流光溢彩。

　　那些商贩的铺子前也悬挂着漂亮的花灯。

　　而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灯就在铺子上静静等待着有缘人。

　　太平就在这个铺前停一停，那个铺子前看一看。

　　说实话，这些花灯远没有宫灯精美，只是这些花样却是太平在宫里从未见过的模样，很是稀奇。

　　在上元节烛火下引得孩童们拍手惊呼，龙灯、凤灯、鱼灯穿梭于熙攘的人流之中，人流愈发的大了，而那些手持着鱼灯，凤灯的人此时像是幻化成了天上的神兽，降临到这人间来降下福瑞。

　　因而无论是农夫走卒还是织女阿婆，深闺仕女，甚至是垂髫小孩都站在这队伍的旁边，在震天的锣鼓声中驱邪纳福，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避让又紧随其后，形成一条流动的长河，太平自然是哪人多就往哪凑，月下灯火之下，人潮如织。

　　平日里入夜后便空寂的街道，此刻已是摩肩接踵。贵妇们梳着高髻，身着锦绣襦裙，披着华美的帔子，笑语盈盈地从香车上探出头来；平日里难得出门的少女们，也得以借此良夜，与心仪之人相约灯下。

　　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香气、胡人摊贩上烤肉的焦香，以及叫卖声、丝竹声、笑语声、马蹄声，旁人只觉得乱成一锅粥了，太平则觉得如此热闹温馨。

　　而在街心开阔处，更是百戏纷呈。来自西域的胡姬踩着急促的鼓点，在铺就的波斯地毯上飞旋。喷火的壮士、顶竿的杂技艺人，引来围观者阵阵喝彩。

　　今年上元夜的灯火，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盛大辉煌。陈觉则牵着许眠挤在熙攘的人潮里，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

　　陈觉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如若没有成功阻止，太平将会遇见那个注定让她命运拐弯的男人，薛绍。

　　历史的笔锋即将落下，如若想要翻盘，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灯楼之下，太平看着这些场景，心情愈发畅快，只觉得在国子监那些苦闷的日子都得到了疏解。

　　而站在远处的陈觉因为注意力本身就不在灯火杂技之中，很快就锁定了在不远处的太平。

　　陈觉对许眠示意。

　　于是马上许眠就推倒了旁边商贩的铺子，同时拿走了旁边一个公子哥的锦囊，陈觉又飞快将手中的银锭塞入公子哥的怀中。

　　俩人都默默念了句：“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然后许眠猛的将那锦囊中的钱撒向空中，趁着人群骚乱，想快速走到太平身侧。

　　果不其然。

　　“有贼人！！！抓贼了！！！有贼人！！”

　　“有人抢钱了！！！”

　　那公子哥果然不出所料的高声叫喊起来。

　　看着撒向空中的铜钱，公子哥的表情明显心痛的不行。

　　“不要捡了，不要捡了，那是我的钱。”公子哥这么一说，人流就开始下蹲的下蹲，撞人的撞人。

　　人群瞬间大乱。而长街旁的护卫们则往这边走来，甚至边走着边拔刀环伺。

　　可百姓们想的却是天上掉钱了，有钱不捡是傻子。

　　而就在众人弯腰捡钱的时候，陈觉和许眠已经来到太平身侧，可还不等太平反应过来，人流中的人就被推拉着，撞到了太平，于是太平脸上的昆仑奴面具被撞掉。

　　昆仑奴面具下，是太平那张绝艳的脸，在灯火的映衬下更带着十六岁少女独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稚气。

　　面具则堪堪挂在太平的右耳上，马上就要掉落下来。

　　时间不多了。

　　许眠挤了过去，只要再一步，就能拉住太平的手，将她带离这个命运的节点。

　　可就在这一刹那，一阵狂风突兀地卷过。

　　后来想来，不是风。

　　是命运。

　　那阵风精准地将了太平脸上只余下右耳的系绳吹落，那系绳，像一片被注入了生命的叶子，在空中打了个旋，越过混乱的人群，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个刚刚闻声转身的青衫男子肩头。

　　时间仿佛凝滞。

　　所有的喧嚣混乱，陈觉和许眠精心策划的阻碍，都在这一刻沦为模糊的背景。

　　“哐当”昆仑奴面具掉落在那青衫男子跟前。

　　而这沉闷的声响也如鼓点敲击在许眠和陈觉的心头。

　　薛绍转过身，有些错愕地拈起肩头的系绳。他抬眼，望见了那个因失了面纱而同样怔在原地脸颊绯红的少女。

　　灯火在薛绍身后聚成光晕，勾勒出清朗的轮廓。

　　薛绍拾起昆仑奴面具，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她。

　　“可是小娘子的面具？”

　　薛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太平心中那片从未被惊扰的湖。

　　陈觉僵在原地。

　　许眠还想说些什么，想要向前叫住太平，浑身血液却在迈出的那一步变得有些凉。

　　陈觉看到了太平的眼神，这一步就迈不出去。

　　太平的眼睛像是冰面下的春水，汹涌而出。

　　那是一种瞬间的迷失，一种毫无道理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确认。

　　太平接过纱，指尖与薛绍的指尖有刹那的轻触。

　　脸又不由得红了些，只是烛火燃的盛，若非细看，也看不出真切。

　　“是。”太平回答道，声音里带着女儿家的柔软。

　　“多谢……郎君。”

　　完了。

　　一件薛绍误终身，这个历史节点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陈觉和许眠改变了过程，却精准地将太平推向了那个结果，甚至让这相遇，比史书记载的更添了几分宿命的戏剧性。

　　陈觉和许眠站在原处，人群已不知在何时疏散开来，满城灯火依旧煌煌如昼，映照着公主脸上初绽的情愫，也映照着陈觉和许眠两人内心的无力

　　阻止了混乱的初遇，却亲手促成了命定的重逢。

　　好像历史的洪流，原来真的不容半点置喙。

　　似乎它只需要一个转身，一阵风，便足以让一个王朝最骄傲的公主，一头撞进她甜美而残酷的命运里。

　　似乎在这一次上元节后，太平不再是太平，更多是是一个为爱痴狂，并终将被这狂焰反噬的大唐公主。

　　陈觉看着太平熠熠生辉的侧脸，知道自己终究是一败涂地。

　　上元节里，此时此刻，白姓忘记了时间，公主忘记了身份，只为沉浸在这片刻的欢愉之中。

　　至少不论是于公主还是于百姓而言，此时此刻是欢腾雀跃之际，便足够了。

　　许眠还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被陈觉有些微凉的手拉了回来。

　　只听见陈觉在许眠耳畔轻轻道：“好了，小眠，算了，我们走吧。”

　　许眠只僵僵的站在那，不肯挪动半分。

　　陈觉又道：“今天是上元节，我们也入乡随俗，看看是否有什么漂亮的花灯。”

　　“就当也为此刻的欢腾享受一次。”

　　说着陈觉就定定看着许眠的眼睛。

　　只是让许眠没有想到的是，于陈觉而言刚刚的失败似乎只是不小心搭错了地铁，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情，那双温润的眼睛就如此定定的盛着许眠的人影。

　　许眠似乎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

　　这一夜，金吾不禁，玉漏无催。

　　直到东方既白，那满城灯火才在晨曦中渐次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