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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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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又要降临。
纪棠跑了几趟茅厕,还想要喝水顶饿,可是嗓子已经咽不下一滴水。她平躺在床上,人在饿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纪棠也是。她率先想到的是那对耳环。
明梧给的袋子里怎么会好端端冒出一只耳环来?或许是刘夫人存心让豆红趁着混乱之际丢在地上,再说是袋子里面掉下来。那姜晓芙给的镯子……
纪棠想着,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她的门口。纪棠猜测是孙柯来看自己了。她没有主动开门的意思,仍是原样摊在床上,只等门外那人推门而入。
半晌过去,无声无息。
纪棠慢慢支起身,趿拉着鞋,来到门口,打开了门。
霜降拿着个食盒站在那里,她被突然的开门声一吓,迅速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惊恐,像只无助的小鹿。
纪棠面色缓和,带笑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霜降摇头道:“没有没有。”
纪棠又问:“来了怎么不进来?”
霜降道:“我看里面很昏暗,以为二小姐睡下,怕打扰到你休息。”
纪棠将门大开,指着里面的掉漆的桌子和泛黄的竹椅,道:“我也想多点几盏灯,可惜力不从心。”
霜降看着满是蛛网的房梁以及狭小的空间,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安慰纪棠道:“老太太回来后,他们一定不敢再怠慢二小姐,我听他说,老太太是很喜欢你的。”
纪棠耸耸肩,内心不认同霜降的话。王老太太先前肯为她说几句话,不阻挠她和沈叔烨见面,只是因为孙姝婉和孙芳慧都是孙家的人,她们谁嫁入沈家,对孙家都是有利的。而孙姝婉和刘夫人更为亲近,刘夫人娘家也是林州大族,王老太太怕她去了沈家更愿帮助刘家而不是孙家,所以她最希望无所仰仗的孙芳慧能成功。
纪棠看她带着食盒,心中就开始欢喜起来,问过里面真的是给自己带的食物,脸上笑意更浓。她接过霜降挎在臂膀上的木头食盒,将她迎进屋内。
霜降坐在椅子上,不好意思道:“里面只是些剩菜剩饭,二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纪棠笑:“你能给我送出的我就万分感激了。”她打开食盒,里面是是三个竹屉,第一层放了半条清蒸鲈鱼和两个酱烧鹅掌,第二层是一碟蒜苔炒肉和凉拌菠菜,第三层是一碗芋头粥和两个馒头。纪棠把它们全摆在桌子上,越看越高兴,她又谢了一次霜降,就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霜降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纪棠进食。
纪棠吃了半饱,才觉得把霜降晾在一边不是很合适,于是边啃鹅掌边问她,在自己走后,孙柯和刘夫人谈了什么。
霜降道:“他们因为我吵了一会儿,后来就是给我安排住处的事情。”
纪棠问:“你住在哪里?”
霜降答:“我住在表小姐院子旁边。”
纪棠点头:“那是个好地方。冬天全天都能晒到太阳。”
霜降微笑:“我也觉得挺好的,总是个能住的地方。而且,”她顿了一顿,笑道:“我看距夫人和大小姐住的还远些呢,就是离你这里也远了点儿。”
纪棠也笑,问:“你想离我住的近吗?”
霜降点头,脸上带了惆怅的神色,“我看你觉得很亲切,你像我的妹妹,不过我妹妹比你小,十八是她的生日,她过了生日也才只有六岁。”她喃喃道:“可惜,今年不能陪她了。”
霜降打开了话匣子,和纪棠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三姐五年前远嫁到林州旁边的河州人家当续弦,那男人后来发病没了,我三姐就一个人守着一个孩子过日子。她男人葬礼上我大哥去了,回来说我三姐黑黑的,瘦得像柴火棍一样。后来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她又提到自己二哥,道:“桃仙镇上游的河水决堤,把家里房子冲垮了,二哥仗着水性好,在泥水里来来往往捞自家东西,村里人都求着他帮忙,他于是在水里趟来趟去,没了力气还不知道上岸,最后抽筋溺死在了水里。”
纪棠放下鹅掌,问:“你大哥呢?”
霜降苦笑,“如今全家都靠大哥养着,他肩头上担子重得很。我娘坐月子时还下地干活,身子一直没好过,生下小妹后,就只剩下半条命。我爹劳作多年,腰早就直不起来,一到阴天就疼得厉害。大哥和嫂嫂又有三个孩子,都是张着嘴等吃饭的主。”
纪棠叹道:“那还真不容易。”
霜降道:“天底下哪有容易的事情呢?熬着熬着就过去了。”她见纪棠面色忧郁,捏捏她的肩膀,笑着安慰她:“二小姐心善,觉得我们苦,可我却不觉得,这些事情在桃仙镇算不了什么,家家户户都有不容易的时候。我想桃仙镇是这样,林州是这样,河州也是这样,整个天下大概都是这样。”
纪棠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霜降道:“其实我家还算好的呢。”她把头凑到纪棠耳侧,对她道:“我把自己卖了十五两银子,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赚这么多钱呢。”
纪棠心中发酸。
霜降道:“其实柳柳楼的老板只肯花十两银子买我,我邻居家的姐姐在里面,和老板说好了,多给了五两银子。”
纪棠哽咽开口:“你真厉害。”
霜降听了夸赞,笑得更加开心,但还是谦虚道:“是那个姐姐人好,愿意照顾我。”她拉住纪棠的手,欢喜道:“如今就更好了,我来到你们家,不用受老板打骂,多出来的东西还可以贴补给大哥。夫人看着凶巴巴的,但只要我不招惹她,定然就不会有事了。”
看着霜降天真的笑,纪棠更加痛心。
霜降见纪棠吃好,就起身收拾桌子上的东西。纪棠要和她一起整理,霜降拦住她道:“二小姐娇贵,这些事我来就好。”
纪棠笑:“你给我送吃的,就是知道我在这里饭都没有的吃,这是哪门子娇贵?”
二人将菜碟子碗筷收到竹屉,又将竹屉放进食盒。纪棠找出件旧衣,将桌子擦干净。
霜降道:“二小姐,我早上看到你的脸伤了,女孩儿家的脸最是损伤不得的。现在才处理已是有些晚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她从袖口拿出一个两寸长的白瓶,道:“这是我从桃仙镇带来的活血化瘀的药粉,我帮你抹上吧。”
纪棠谢过霜降好意,本要拿来自己涂抹。霜降却坚持亲自为她上药。纪棠拗不过她,便随她去了。霜降先用手帕沾了点水,用它给纪棠擦完面颊后,轻轻吹干她脸上的水迹,而后小心翼翼地为纪棠抹上药粉。
纪棠谢过她,拉住的手让她坐下。霜降拨弄着纪棠手腕上的串珠,问纪棠:“这个是福恩寺求的吗?”
纪棠回忆一番,点了点头。
霜降道:“听说福恩寺最是灵验,他们寺院开过光的手串什么都能干,像姑娘家求姻缘啊,妇人们求生儿子啊。”她笑了笑,“读书人都去求中榜呢!”
纪棠看了看自己的手串,问道:“这么灵验吗?”
霜降道:“求这个要花二十两银子,我可戴不起,但是戴的人那么多,想来不会不灵。”她笑问纪棠,“二小姐求这个是为了什么啊?”
纪棠道:“是别人为我求来的。”
霜降眼睛亮晶晶的,问纪棠:“是你母亲吗?”
纪棠脑海里浮现出沈夫人那张细长匀白的脸,摇头道:“是一个好心的夫人。”
霜降笑道:“她待你真好。”
纪棠点点头,一个念头种在了她的心里。
二人又闲话片刻,霜降起身说时候不早,需要回去了。
纪棠将她送到回廊,才往回走。
寒风又起,这次纪棠却不觉得冷,她张开双臂,让风从她的身体肆意穿过。抬头只见星河璀璨,一盏红色天灯划过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