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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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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棠觉得奇怪,不肯接受。二人拉扯再三,镯子还是戴在了她的手上。
没有了对未知的期待,回去的路比来时要短。二人一路无话,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孙家门口。纪棠坐在靠门的地方,率先跳下马车。姜晓芙下车时,却不小心崴了脚,倒在纪棠身上,姜晓芙红着脸道:“劳烦你把我扶到房间去。”
纪棠颔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才受你恩惠,干活是应该的。”
姜晓芙微笑着给了麻脸小斯赏钱,就在纪棠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孙家的门。七拐八绕,才来的自己住的地方。纪棠和一个长发小丫头一同把她扶到床上。
纪棠身上出了层薄汗,于是解开外衣,搭在椅背上,她自己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看白瓷瓶里的红梅。
姜晓芙头靠着床栏,手里绕着手绢玩儿,她床头矮几上摆放了两个烛台,蜡烛发出豆子大的光,另外放了个青铜香炉,造型是一只卧着的小兔。
香炉里升起细渺的烟,纪棠闻见栀子花味。对纪棠而言,栀子花的香太过浓烈,令她难受。推己及人,她好奇姜晓芙离得那样近,有没有反胃作呕,于是投出目光要看她的脸色,影影绰绰,纪棠揉揉眼,仍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一张艳红的嘴唇。
纪棠身上乍然起了凉意,她揉搓肩膀,却觉出并不是身体上的冷,而是心里的害怕。纪棠在怕姜晓芙,这间屋子是她的洞府,她是里面吃人的女妖。
小丫头奉上了精致的糕点和茶水,放在纪棠身旁的桌子上。
姜晓芙道:“厨房自己做的山药糕,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随便尝尝吧。”
纪棠暗笑自己活了快千年,竟然会觉得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子可怕。她边自嘲,边拿了块糕。
门外走进来一个头发灰白的胖妇人,手里端着一大盆热水,弓着腰,快步走到床边,对姜晓芙笑道:“小姐,快泡泡脚吧,我往里面放了药酒,一会儿我再给你捏捏,免得明天起来脚疼。”说着,就把水盆放在姜晓芙的脚边。
姜晓芙笑:“丁婆婆,客人还在这呢,当着别人的面洗脚,太不把人当会事了。”
丁婆婆觑了纪棠一眼,冷笑道:“二小姐,天晚了,你若实在要蹭吃蹭喝,明日再来也一样。”
纪棠不紧不慢喝了半杯茶,又拿起一块糕,边吃边道:“你们干你们的,我吃饱了就走。”她这话存心膈应丁婆婆,另外也是因为肚内饥饿。今日晚饭十分敷衍,只一碟咸菜和碗薄粥,纪棠一扫而光,才觉得半饱。她在马车上又吃了几粒开胃的山楂,外加看花灯时不停走动。猛然歇息会儿,饥饿汹涌就像潮水一样涌来。
丁婆婆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来,轻蔑地瞥了纪棠一眼。
纪棠在孙家,认识的人一把手都能数过来,这里面就包括丁婆婆。听说她是姜家管事婆子,她丈夫救过姜晓芙父亲的命,姜父姜母很感激她,对她处处以礼相待,她看着姜晓芙长大,姜晓芙也与她亲厚,于是,丁婆婆就觉得自己是姜家半个主子。
住在孙家后,丁婆婆见孙家院墙没有姜家的修得高,盖房子用的是红砖而不是灰砖,这份傲气更加水涨船高,先前只看不起下人,现在连刘夫人那一帮人一并看不上了。除了姜晓芙,她对谁都是白眼冷笑,鲜少有人能看见她的黑眼珠子。众人碍于姜晓芙是客,姜家又的确比孙家厉害,在丁婆婆面前自觉矮了半截,对她尤其恭敬退让。
一阵嘭嘭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纪棠没有防备,手一抖,半碗茶水撒在裙子上。
丁婆婆暗骂一声,走过去打开房门,见站着的是刘夫人和豆红。她没好气道:“小姐要睡下了,夫人有事,明天再来吧。”
纪棠暗道:我还当她和别人一样都是拜高踩低的,原来谁她都看不上啊。
豆红边笑,边往丁婆婆的手里放了一串钱,“听门房说,二小姐回来后就来了表小姐这儿,夫人有要紧事情找她,表小姐要休息,就请丁婆婆把她带出来吧。”
丁婆婆将钱收到上衣里面的口袋里,脸上露出一些笑,语气缓和许多,“早赶她走了,她不肯,死活赖在这里不出去。”
纪棠叹道:她同别人本是一样的,有银钱就是好啊。
姜晓芙起身道:“婶娘,你别听丁婆婆胡说,天这样早,我哪里就睡了?快请进来吧。”
丁婆婆低头立在一旁,刘夫人和豆红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纪棠起身给刘夫人让座,刘夫人只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坐在了位置上。
姜晓芙给丁婆婆使了眼色,丁婆婆会意,快步走到柜子边,从柜子搬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然后从中取出一个细长瓶子递给姜晓芙。
姜晓芙扯下上面封口的棉布,捏起一柄金色小勺,挖出些许茶叶倒在干净的茶盏里,小丫头在里面添上烫水。片刻之后,姜晓芙将其送到刘夫人手上,笑道:“婶娘找芳妹妹是干什么?”
刘夫人接了茶盏放到桌上,道:“茶水都是提神的东西,晚上喝了,不利于睡觉。”
丁婆婆道:“这是我家老爷从京城寄来的,信上说是宫里赏下来的好东西。”
刘夫人眸子一闪,吃惊道:“宫里赏的?”
丁婆婆说话的音量更大,“我家老爷亲笔书信还能有假?”
刘夫人被她骄傲的姿态震慑住,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慢咽进肚子里,回味良久,赞道:“不愧是贵妃娘娘们喝的东西,就是比我们的好!”
丁婆婆道:“皇上喝的都是这种茶!”
刘夫人眼里泛光,用力握住茶杯,生怕一个不慎,洒了几滴琼浆玉露。
纪棠砸吧砸吧嘴,也想尝尝人间九五至尊喝的茶。
姜晓芙笑道:“婶娘觉得好在哪里?”
刘夫人又喝了几口,道:“喝起来淡淡的,没咱们家的浓,却香得很。”
姜晓芙笑容更加灿烂,“婶娘既然喜欢,这一瓶全给你就是了,茶叶虽然珍贵,偏我不怎么了解,什么到我嘴里都是一个味儿。”
纪棠偷瞄了姜晓芙一眼,心里赞她大方,若是自己得了好酒,即便不喜欢,也不会白送给汀姚,只等有机会拿出来请她办事时用。
刘夫人站起身,拉住姜晓芙得手,柔声道:“真是个好孩子,婉儿要是像你一样有孝心,我可就高兴了。”她开始时,只是在奉承姜晓芙,盼她下次有好东西还能想着自己,话头转到孙姝婉身上时,却动起了真情。
孙姝婉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怀胎十月,才生出的宝贝。王老太太不满意她是个女孩儿,老是给孙柯吹风说想抱孙子,说谁谁家今年又添了个男丁,自己抱着孙女出去,都抬不起头来。她却不在意,女儿又怎么了?她只要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够了。而眼下,她女儿有了中意的人,她要为她把路铺平。
纪棠不知缘由被刘夫人恶狠狠剜了一眼,耸耸肩,静看她要干什么。
刘夫人咳嗽一声,豆红大喝道:“你还不跪下认罪!”
纪棠微怔,一脸疑惑地看着刘夫人。
刘夫人冷笑:“怎么?你没有偷东西?”
纪棠不解,正要开口问话,豆红柳眉倒竖,一个箭步闪到桌子另一侧,捞起上面挂着的衣裳。纪棠目光一凝,伸手奋力拽住衣服一角,用力往自己身边猛扯,质问豆红要作什么。
豆红换了两只手来,试了几次,也没有拽过纪棠,于是松开手,衣服一角就落在地上,豆红往上吐了口唾沫,又踩了几脚,橙黄白绒镶边长袄登时污秽不堪。纪棠一步跨到豆红身边,推了她一把。
豆红踉跄退了几步,扶桌站稳,对着纪棠道:“这东西我摸着还嫌弃弄脏了我的手呢?”
纪棠此时什么也听不见,除了她怀里抱着的长袄,什么也看不见了。以防长袄滑落再受损害,纪棠左手臂把它夹在胸前,右手在灰垢上卖力猛拍,想要让它干净如初。
林州偏南,冬日里多是雨水伴着雪花一同落下,豆红的鞋子从雪水里走过,湿哒哒、粘腻腻的,衣裳脏了的地方,黑水已经渗到了棉绒里,无论纪棠怎样努力,只是在白费力气。
豆红见纪棠的神由焦急转为失落,脸上灰扑扑的,嘲讽她道:“这衣服是老太太为了你去见沈少爷给你的,现在好了,你把它弄脏了,看老太太回来,你怎么和她交代。”
豆红一串娇笑,落在纪棠耳中,纪棠抬眼,音如寒霜:“分明是你故意踩上去的,和我没关系。”
刘夫人道:“胡说!这袄子去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不是你的错又时谁的错?你不要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
豆红应声道:“就是,就是,驾马的车夫说他亲眼看见,二小姐下马车时只顾着看沈少爷,脚下不留意,摔了个狗吃屎!”她笑了一会儿,接着道:“沈少爷看你把衣服弄脏了,要你回去,你自己偏不肯,偏黏在沈少爷身后,像条没人要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