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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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这年的我蹲在山头望着对面连绵不断的山峰。
我在想，人生是什么呢？
“王大海！你又在工位上偷懒是吧！”
一声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我飘渺的思绪，我回过神就看到一脸凶神恶煞的主管正对着我劈头盖脸的谩骂。
我又在他的无休止的指责声中晃神，他的模样在我眼中逐渐模糊，从而代替他的是他这半生不得志的愤懑。
人生是什么……
是不是对于这个问题，每一个人的人生给出的答案都不大一样，那我的人生又是什么模样呢？
我想，我的人生就像我的名字这般普通且平凡，不过在芸芸众生之中。
我出生的地方四面环山，一间小屋就坐落在大山之间。家里的小院没有漂亮的鲜花，也没有浪漫的银杏树，只有一个臭哄猪圈。
这屋子是我老爸王有志和老妈李林英在我姐姐王若巧很小的时候修的，我问我姐，那个时候我在哪？
王若巧说：“你那个时候只是两个还没相遇的细胞呢。”
我怅然，什么叫没相遇的两个细胞？我不懂但依然点头，因为我一向视王若巧的话为真理，她和我不一样，她是大学生，而我初中就辍学了。
从小我在读书这方面就给家里面的人展现出得天独厚的天赋不异禀。简而言之就是脑子笨，不是读书的料。林英没为难我，托亲戚在市里找了个拧螺丝的厂子让我去干活。我记忆犹新，我刚到这个厂子里的时候就好像不小心掉入大豆堆里的米粒，在一群大叔中间十四岁的我显得小得可怜。
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却猛然记起面前还站着正在训话的主管，我赶紧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不出意外的对上了主管怒不可遏的眼神。他仿佛被我这声笑声点燃，整个人就像炸药爆炸般歇斯底里的指着我吼道：“王大海！恶意冲撞主管，扣五百！”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得知这个噩耗后的我只能等到主管走后一个人在工位惆怅。
一旁工位的溜子见我情绪低落，拍拍我的肩：“没事大海，等哥发工资了，哥补你两百。”
我看向嘿嘿傻笑的溜子，原本的沮丧一下就烟消云散，不知廉耻的接受他的好意，笑着说：“谢谢。”
溜子是我刚进厂时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同龄人。两颗米粒在大豆堆里自然而然就凑到一起了，很快溜子就成了我的好哥们。因为他比我大两岁，于是他便自告奋勇的搬到我旁边的工位担当起罩着我的大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溜子总是很照顾我。
溜子是我给他取的外号，因为他告诉我他没有名字，我不信这世上会有人没有名字，我觉得他只是懒得和我说而已。我叫他溜子是因为他一到饭点就溜的很快，不过他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老让我叫他哥，不过我觉得他又没比我大多少，所以我向来只叫他溜子。
溜子脸上都是麻子痘印，长得憨厚老实，老是嘿嘿的笑，整个人显得十分傻气。
他总会和我说：“大海啊，我一定会闯到阿圳市的，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在阿圳市买个大房子。”
果不其然，这次溜子又开始在我耳边说：“大海，我都和你说了和我一起去阿圳市闯一闯，在那可不会像在这一样受气。”
我听得有些烦躁，语气不好的质问溜子：“为什么你就这么想去阿圳市呢？怎么就觉得自己一定能在阿圳市买房子呢？”
溜子听到我这么无故朝他发火也没生气，只是愣了一会后嘿嘿笑了两声，自己又默默低下头拧螺丝，后面溜子小声的嘀咕了两句，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不过我也并不在意。
会到阿圳市的，什么的都会有的，会的。
今年匀墨镇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匀墨镇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吹的风是从山间刮下来的清风，并不凌冽。它飘过千家万户，在蓦然间悄无声息的把每家每户联系到一起。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和自己最亲的家人朋友在一起，安稳平淡，一成不变。所以我并不理解溜子的梦想为什么是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但我的想法很快就在接下来的一天改变了……
这天我用冻得通红的手笨拙的拧着工位前的螺丝，忽然被前面女生熙熙攘攘的声音吸引。
抬起头望去就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修长的腿一下就跨过大门迈进厂里。巴掌小的脸上深邃冷冽的眉眼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淡然的态度，隐隐伫立在一角，让他与这格格不入。
让我一下注意到的是他的身高，目测都快一米九了吧，联想到自己一米七二的身高自卑的心情悄然攀附到我的心头。
男人的出现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就连我也偷偷躲在人群后面透过他们目光的间隙去窥探这个男人。
不知道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也看过来。对视的瞬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急忙低下头装作忙碌的样子。
即使这样，我还是悄咪咪偷看男人的方向，男人并没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多久，拎着文件包跟着前面领路的主管们，往厂长的办公室走去。
我只能默默低下头接着干着手里的活。那个男人的脸庞在我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我叹了口气后思绪又飘向远方。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像我这样的男生并不会受到女生的喜欢，愚笨的脑袋和怯懦的性格注定不能为喜欢的女孩带来幸福。
小时候的我问李林英：“林英，我爸是怎么娶到你的？”
李林英轻瞥我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中忙碌的动作，敷衍回答道：“没什么原因，就是打麻将打得好，他让牌给我糊，所以我就嫁给他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挠挠头又去问王若巧：“姐，你说咋才能娶老婆？”
王若巧看着我蠢笨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你？你要娶老婆啊？”
我点点头，很郑重的告诉王若巧我是认真的。
“很简单啊，要对她用心，对她好，和她说话要有耐心；不能向她发脾气，她生气了要哄着她，照顾她，理解她，最重要的是要对她真诚，这样是没有一个女生不为之心动的。”
“那你会嫁给这样的男生吗？”
王若巧从上到下的打量我一番后得出结论：“会啊，但如果对象是你这样的话那还是算了。”
有些挫败的我，照了一个星期的镜子，心想我长得也不像猪八戒啊……况且猪八戒都还能在高老庄娶媳妇呢。
刚与溜子相识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溜子，你说我这样的怎么才能把喜欢的女孩娶回家呢？”
“咋啦，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摇头：“不是，我就是在为未来做打算。”
溜子思索片刻后告诉我：“喜欢就能娶啊。”
“喜欢就能娶？”
溜子迟疑片刻：“嗯……不不不，还得人家也愿意嫁才可以。”
我无奈的看着溜子：“我就是在问怎么才能让人家愿意嫁给我。”
“哦哦，你问这个啊，那你得有钱啊。”
“有钱？”
“是啊，你知道什么叫彩礼不？”
“不知道，啥是彩礼？”
“嗯……”溜子想得抓耳挠腮，沉默一会后，“就是……彩礼这个东西……嗯……就是中国人的钻戒，它能代替你告诉那个人你下定决心的诚意。”
“那要有多少钱呢？”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应该没有一定的数字吧，这得看你有多想娶她了。”
于是在一天夜晚，看着满天繁星的我下定决心，我要在三十二岁之前攒够三十万，用这三十万把我心爱的姑娘娶回家。
乱飞的想法顺着寒风飘回工位上，我盯着眼前一堆零散的螺丝咬着牙。
三十万，我要拧多少颗螺丝才能拧到呢？
我又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我在想，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三十万是不是一年就能赚到呢？
我想到这不禁给自己两个巴掌，我竟然因为只见了一面的男人如此自卑，我简直把李林英告诉过我的话甩到脑后了。
小时候我到五岁都还不会说话，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我是哑巴因而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即使后面我学会说话，他们对我的欺凌也并没有停止。那时李林英就告诉过我：“大海，你别觉得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两颗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要是你还会自卑你就想，你妈可是李林英呢，他们有李林英做他们妈吗？”
我沉默片刻后说：“林英，坏处都说完了，好处呢？”
“你小子！我是你妈还不够让你骄傲是不是！！你欠收拾了是吧！”
说完，李林英就拿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我打，我哭喊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记着了我记着了，我不会忘的！”
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我突如其来的两个耳光把一旁的溜子吓一跳：“大海，你干啥呀？”
我郑重其事的转头和溜子说：“溜子，我也想去阿圳市。”
溜子听到我这么说，眼睛一下亮起来：“好啊！我有一个亲戚在阿圳市，她和我说过我去阿圳市后她就给我介绍工作，拿的票子可比现在多多了！”
“那我呢？”
溜子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我的脑门：“笨啊，你跟着我，我能让你没事干吗，我和我那个亲戚说一声就好了，到时候咱俩一起。”
我有些兴奋的露出笑容：“真的吗？”
“当然啊，什么时候哥有口饭吃没你一口汤喝。”溜子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我笑笑：“好啊，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干完吧，这个月干完我们就有路费了，到时候我们马上走。”
“好！”
我和溜子两人就这么在工位上花了一分钟通过了这个溜子提了两年的方案。
我们先去找了主管，可惜换来的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
主管指着我鼻子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是忘记当初你妈是怎么求我让你进来的是吧，我让你进来的时候你才十四岁，你知不知道我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把你塞进来的吗！”
“可是你不是也收了我妈给你的钱吗？”我没有在怼主管，真的只是在问他。
可主管好像又被我这通话惹恼，拿起一摞文件就往我身上砸，溜子挡在我身前：“你干什么！”
主管见我们两个这样，怒骂道：“你们这事别找我！有本事去和厂长说去！”
于是一到第二个月十五号发工资的日子，我和溜子便一刻不拖沓的去找厂长。
那天下午到厂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他依然穿着西装，也许天冷，他外面配上一件黑色大衣。他看了我和溜子一眼后就默默退到一旁等待。
肥头大耳的厂长直接绕过我们到男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打招呼，还让他别理会我们两个。
我听到这番话有些窘迫，刚往旁边站了站就听到男人拒绝了厂长的提议，让我们先说。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男人这么说后厂长也不好在说什么，只好瞪了我们两人一眼：“说吧，什么事。”
厂长面对我们时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在场，于是并没有平时这么苛刻，但前后态度的变化也让我心生酸涩。
“我们不想在这干了。”溜子没有胆怯，对着厂长开门见山的说道。
还没等厂长说话，男人先开口，温声问溜子：“你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看见厂长肉眼可见的紧张，他的目光在溜子和男人之间来回流转，他急忙挤到他们两人中间，看着溜子说：“啊哈哈，溜子！你咋这么着急呢，我知道我给你介绍的那份工作很不错，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要跳槽到那吧。”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我和溜子楞在原地，溜子一脸疑惑：“你什么时候给我介绍工作了……”
还不等溜子说完厂长又打断溜子，匆匆忙忙掏出我们这个月的工资塞给我们，然后把我们推了出去，甚至没有给我们和那个男人对话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拿到钱的我心里还是泛着甜，溜子两千三，我一千四。
但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厂长和男人调侃的说：“这两个挫样，好吃懒做还每天都做着发财的春秋大梦哈哈哈，你不用管他们，厂里待遇没什么问题，不存在乱扣工资这些情况，这个你放心。”
厂长的笑声在我心中格外尖锐，我低下头有些狼狈的慌忙把钱揣到兜里，然后快步走到厂外，原本的笑容现在荡然无存。
出了厂子的溜子就像刑满释放的罪犯般眉开眼笑，感觉空气都是甜的，和一旁愁眉苦脸的我截然不同。
溜子见我情绪低落，搂住我的肩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马上要去大城市紧张了？”
“哪有，阿圳市和匀墨镇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住人的地方吗？”
“那你怎么了？”
我沉默不语，溜子揉搓着我的头发嬉笑的说：“大海，哥请你吃顿好的，你想吃啥，大胆说。”
我毫不客气，我说我要吃牛排。
溜子对我从不吝啬，他嘿嘿笑了两声后带着我往前走：“行！那咱们就吃牛排，哥请你！”
在很早之前我就在手机里看见大城市的有钱人和老外都吃牛排，那大块肉把我馋的不轻。
溜子在路边找了家馆子，溜子一进馆子就喊了两声：“老板，有没有牛排啊，煎两块牛排！”
“啥子牛排哦，我这里莫得。”忙碌的老板在后厨随便回答道。
“牛排！就是那种老外吃的牛排撒！”溜子说道。
老板看了一眼局促的我，表情带着些许嘲讽：“吃牛排去西餐厅吃撒，来我这种饭馆吃什么牛排？”
我低着头，听出老板的言外之意。
没想到溜子搂过我的肩对着老板大方的笑着说：“我们就是要去大城市了啊，这不是先来尝尝牛排咸淡吗，哎呀老板，我给你钱，就随便煎两块牛肉给我们就行了。”
有钱的生意没有老板不做，于是我们得到了两张牛肉饼。
这就是我第一次吃的牛排，和溜子在火车站旁边的馆子老板煎的焦黄焦黄的一块大牛肉饼。
我们两人拿着筷子夹着牛肉饼就开始吃，我吃的很香，这个时候的我以为老外吃的牛排就是这样的，溜子也没吃过，所以也觉得很香，撒上辣椒面更香了。
“你说这牛排就是香哈，怪不得有钱人都喜欢吃，这撒辣椒面以后更香了哈哈，就是有饭更好了，干吃有点不得劲。”
“嗯！香！”我埋头吃，都没什么空搭理溜子。
“哎，大海，你为啥想去阿圳市了？”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溜子：“嗯……没什么，就是想去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哥？哈哈哈你小子，哥要是发达了，一定不忘记你，如果有两百万哥一定分你五十万！”
“为啥不是一百万？”
溜子给我的脑袋一巴掌：“你小子想的美啊，哥不是还得拿五十万娶个漂亮老婆嘛，要不然你给哥当老婆啊！”
我听完这话露出嫌弃的表情：“别说这话，俩男的恶心。”
“哈哈你恶心个啥，你长这样，哥就算是找男的做老婆也是找那种漂亮的泰国人妖啊。”
我对这个攻击我外貌的发言毫不在意，我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看自己的脸：“我这样咋了，虽然没那些明星帅，不过也算个白白净净吧。”
溜子没接我的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我，他的眼神包含的话不言而喻，我被盯着不自在便破功笑出来：“好了，我知道我丑了，别看了。”
溜子拍了拍我的头：“没，我们大海帅的，不像我，脸上都是麻子没女人喜欢，哥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脸上的麻子点掉，都不知道以后我的孩子会不会有麻子啊，有麻子可不行啊，娶不到老婆，我还得把孩子点麻子的钱存着。”
“算了吧，我俩半斤八两，我不也没人看上我。”
“哈哈吃吧，吃完我们就去阿圳市，那里美女如云。”
“哼，算了，美女如云也没一个是我的。”我赌气似的啃了两大口牛肉。
“你小子还是太年轻，有钱了什么没有？”
“可是我们连钱都没有啊。”我把最后一口牛肉塞进嘴里，含糊的说。
溜子不说话了，低头把剩下的牛肉吃完后便起身把帐结了。
我跟着溜子走出去，我们去买了最近一班去阿圳市的大巴车。
两个人，一袋行李就踏上了一条改变我们命运的路。
坐在大巴窗边看着家乡的景色快速的从我身边流走，这一刻我就好似想一跃龙门的鲤鱼，因为一个荒谬的原因，奋力游出家乡这滩汪泉。
我望着窗外：“溜子，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阿圳市。”
身旁的溜子没有回答我。
我又问：“那我和你说我为什么想去，你就也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行不？”
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皱着眉：“我是想去阿圳市挣到三十万娶老婆，好了，我说完了，到你了。”
依然没有人回答。
“你怎么不理我！”我恼怒，赫然转头看向溜子。
瞬间本来有些生气的我看到溜子的那一刻全部泄气，比起我，一旁的溜子坐立难安，他强忍着晕车的恶心，双手严丝合缝的捂着嘴，望着我的眼神全是冤枉。
我哈哈大笑，溜子看着我还笑得出来眉毛扭成一团，好似在埋怨我为什么在笑他。
见状我笑得更加放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