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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南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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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过度劳累,刚至戌时黎书意便被困乏笼罩,她就没有等父兄归家,梳洗毕便上床歇息去了,头一沾枕头,酣睡如泥。
次日一早,她在清晨的沉静中自然苏醒过来,饱饱睡了一觉,身上连日的疲乏一扫而光,此刻的她身心舒畅,将被子掀开,她唤兰亭备水。
待弄妆完了,食案上已摆好早膳,分别是枣沫粥、五福饼和玉梁糕,光看着她便不由食指大动,心情也越发愉悦了。
正吃着,谢烜赫来了,他不似以往那般进屋随侍,而是站在了屋外,黎书意没多想,继续享受她的美食。
用过早膳,她紧接着进书房了,修整了一日,眼下也该做正事了,点了香,她在案前坐下,然后提笔蘸墨在白纸上一字一字写着。
清香缭绕,书房里一片静谧,中途只兰亭进来倒过两次茶水。
写了一个半时辰,她搁下笔,扭了扭酸涩的脖颈,朝外头叫道:“时野,你进来一下。”
这一旬的任务眼下已经完成了,她打算拿给另外一位一同经历的人审判一下,看这么写是否合适。
叫完人,良久没见人来,她正准备再喊,外头传来兰亭的声音:“二娘子,时野在练剑。”
练剑?怎的今日突然兴起,黎书意诧异极了,她起身走到门外,见谢烜赫果真在练剑。
只见少年身姿飘逸,宛若蛟龙,手中剑也如同闪电般飞速闪动,秋冬季节的树叶本就易落,被他凌厉的剑势一扫,似雨纷落而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怎么感觉他有点发气的意味呢,她皱眉不解。
正看着,月洞门传来丫鬟的问候声,一转头见是兄长来了,她昨晚歇得早,不知父兄是何时回来的,更不知宴上的情况又怎么样?
乱想间,兄长已经走到身边,她忙唤道:“兄长。”
黎长策点头,旋即偏头看向远处的谢烜赫,问:“他怎么了?”
黎书意望一眼已经收招的少年,茫然地摇头,“不知。”
不多时,谢烜赫收剑走过来,到二人跟前,他淡淡叫了句:“少将军。”
“怎的大早上在这练剑?”黎长策看着来人。
“闲来无事。”
闲来无事,黎长策不信,瞥一眼他那一无所知的小妹,恐怕是因为她,再深想,多半与谢煜然有关。
黎书意眉头轻皱,她看着目不斜视的谢烜赫,心里有点吃味,因着表面上是她侍卫的缘故,他平日里叫二娘子叫得格外顺口,今天却直接略过她了。
好吧,刚才还纳闷,现在她知道了,原来这厮还在为昨天的事生她的气呢,她也没想到那话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记得谢烜赫初来孟章时,凭借着俊美的长相和高贵的出身,他迅速引起城中妙龄少女的注意,献花随街者无数。
不过,当她们受了几次冷遇,发现他疏离淡漠的性格,便不敢再造次了。
一直以来,黎书意以为他对情爱漠不关心,原来却不是,估计自己的话无意间刺痛了他,这么想着,她想着私下还是道个歉为好。
想起案头那一堆稿子,她决定先把这事解决了,便道:“兄长,近期的书稿我已经写完了,你帮我看看?”
“好。”黎长策点头。
进到房中,黎书意从案上拿起稿子递给他。
黎长策接过稿子,然后认真地翻看起来,过了两刻钟,他将稿子往桌上一搁,对小妹说:“很好,等会我就帮你送去,不过下回得让他去了。”
说着,他的目光转到谢烜赫身上。
这话黎书意听着奇怪,她知道兄长一直很仰慕苏先生的才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寻他,然后与他一起品评诗书,送稿子只是顺便,于是便问:“怎么了吗?”
黎长策看着自家小妹,想起了昨夜的婚宴,宴上,他与父亲成为新人之外最受关注的人,一出现大家便齐望过来,他们目光迥异,众臣子有的奚落,有的唏嘘,谢煜然则是因为心虚有愧,根本不敢靠近。
而皇帝,却是一副一无所察的模样,酒至半酣,他将父亲拉过去,像是老友一般在酒桌上畅谈起来,先提到年轻时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接着又提到年初北征的胜利,然后谈及麒越最近的动荡,最后说还要劳他多费心。
望着盯着自己的星眸,黎长策心里涌过疼惜,对将军府处境的担忧,对战场上的他与父亲的牵挂,他深知北征时小妹在家空守的煎熬,如今才回来不到半载,又要远征了,他于心不忍。
虽不想看小妹难过,然而这事根本隐瞒不了,踟躇了一会,到底还是直说了:“再过几日,我和父亲要南征。”
“南征!哪个地方?”黎书意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麒越。”
麒越地处西南,那里地广人稀,是少数民族聚集地。虽在边陲,但因着那些少数民族个个骁勇善战,所以少有外敌侵扰,便追问:“那里如何了?”
“角族部落首领嵇弋统一部族,势力越发壮大,最近蠢蠢欲动,有想独立的趋势。”
“为何突然派兵去那?”从进屋以后便一直未说话的谢烜赫提出疑问,“麒越虽然一直是西景的领土,可因为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其实不过是占着名义而已,并无实际管辖权。”
黎长策答道:“如今国库空虚,麒越虽算不得大郡,但一郡的年税依旧可观,皇帝一直想收回,所以便打算趁此机会彻底收归管辖权。”
黎书意闻言陷入思考,此行既然是收复失地,定然是先礼后兵的,也就是说父兄面临危险的可能性相对小一些,那么她心里的担忧便也少一些。
只是,如今正是对付梁甫的关键时候,他们突然因公离开,麒越与孟章相距甚远,又要平定骚乱,到时候只怕是鞭长莫及,分身乏术,想到这她不免焦虑起来。
申时,父亲才回到家中,他是从大营赶回来的,晚膳时,饭桌上也在同兄长聊调兵遣将的事。
黎书意听着听着,心情越发低落,才回来没几个月,如今又要走了。
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黎横天方拿起筷子,这才恍然察觉到女儿一直没说话,一转头见她一脸愁容。
知道她为何如此,便安慰道:“身为将士,保家卫国是我的责任,你不必太过担忧。”
黎书意点头,她的心情很矛盾,父兄不能出征她愁,父兄出征她也愁。最后,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从尚姜院回来,她懒懒地坐在床上发呆。
兰亭抬水进来,伺候她梳洗,卸发钗时问:“二娘子打算何时去弘恩寺?”
父亲出征前去寺庙上香是府中的惯例了,从前是母亲带她去,今年伊始便是她自己了。
虽然她很清楚祈福只不过是求心安罢了,但是别的她没法做,便只能借由这种方式寻求慰藉。
“后日吧。”她从镜台前起身,然后移步到净室沐浴去了。
次日清晨,黎书意坐在书房看书,看着看着心思飘远,不知内容为何物,遂将书本丢开,忽然得知父兄将要远征,她根本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
“大将军骁勇善战,你兄长北征时表现优异,你不必太担心了。”正在叹气,谢烜赫走进屋中。
看了一眼走近的人,黎书意没说话,她时常用类似的话来安慰自己,可战场上的事情哪里说得准,是以,这样的话安慰效果不大。
从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声名赫赫的武将,那个时候,她为此而骄傲,认为出征十分光荣。
每一次送军,她都特别开心,听着百姓的欢呼无比自豪,只有等彻底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了,才终于转喜悦为失落,思念刚走的人。
可抬头望向牵着她手的母亲,却见她表情忧郁,目光定定盯着父亲消失的方向,上阵杀敌明明是好事,她不懂母亲为何担忧。
稍微大一点,她明事理了,了解了战争的残酷,又在父亲身上发现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她变得和母亲一样,每逢出征就担忧得不得了。
就是在这种既骄傲又担忧的心情下,她慢慢地长大,然而十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无法习惯。
从伤感的情绪里抽出,她叹道:“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统一领土,然后没有战争。”
“会有这么一天的。”
说话的声音带着渴望与笃定,黎书意转头看着谢烜赫,猛地想起来,眼前的这位是西景的宗室子弟,光复西景乃是他的责任。
忽而又想起昨日他不理自己,现下却破戒了,便调笑道:“终于和我说话了?”
说完,见谢烜赫只定定看着她,也不言语。
知道前日自己失了分寸,她嗫嚅了一会,然后将头微微偏向一侧,轻声道:“我向你道歉,下次不随便开玩笑了。”
谢烜赫抿唇深深凝视着神色忸怩的少女,心里涌过悲哀,她连他在气什么都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冲动到想要说出一切,最终到底忍下了,他目前的状况哪里适合呢?
收回目光,他喉头滑动,轻叹一句道:“算了……”
“算了?”黎书意重复着这两个字,皱眉琢磨它的意思,想这是接受她的道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