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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社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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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打点好行装,黎书意和兰亭登上了马车,兄长骑着自己的爱驹逐影,在前边领路。
到了巨杨营,黎书意拉开车帘踏上马凳,下车站在营地入口处。
虽说前几日才来过,但今天这里的氛围显然更严肃正式了,亮过令牌后,他们进入营地。
黎横天正在组织练兵,见儿女们来了,他唤身边的一名小卒道:“去把展元叫过来。”
说罢,径直朝一双儿女走去,然后将兄妹二人带进了自己的大帐,并吩咐沥泉在外把守。
进到帐中,确认四下无人,他面对二人而站,对儿子说道:“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去更容易与谢烜赫好好配合。”
顿了顿,他突然话峰一转,殷切嘱咐起来:“虽说你有半年的作战经验,但这次是你一人亲自指挥,那地方已被恶霸控制,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儿子明白。”黎长策谦恭道。
黎横天欣慰地点头,接着朝女儿看过去,“你一向是个有主意有分寸的,既然你决定跟着去,我便不劝你,但是记住,顾好自己的安危。”
“我知道。”黎书意做出保证。
最后,黎横天看着兄妹二人,郑重道:“这次,就交给你们三个了。”
话刚巧说完,帐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听见沥泉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将军,展校尉到了。”
“进来吧。”
帐帘掀开,展元走了进来。
“展元,此次就由你随他们一起去社郡。”黎横天吩咐道。
“是!”展元拱手接令。
接着黎横天又向三人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宜,最后大家一起出了大帐。
外面,几队小兵早已拉着缰绳站在战马旁边,他们躯干笔直、神情严肃,一副整装待发的飒爽模样。
黎长策与黎书意向黎横天做最后的道别,然而黎长策走向他的爱驹逐影,黎书意也登上马车,那一千名骑兵也纷纷踏上马背。
在黎长策洪亮的一声“起程”之后,大部队离开军营。
马蹄阵阵,车轮滚滚,黎书意坐在马车里,耳边的两种声音时刻提醒着她正在去社郡的路上,明明才刚上路,她的心却已经激荡开了,脑袋里忍不住想即将发生之事。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马车行驶渐缓,她知道应是快到城门口了,兄长与林伯父约好了,于今早巳时在此处碰头。
待车停稳,她从车上下来,作为小辈,她怎么也得下去问候林伯父一声。
下了车,她往对面看去,不料竟在林伯父身边看到了林静仪,她不免惊喜。
回过神,她急忙随兄长走过去,到了跟前,福身一礼轻唤道:“见过林伯父。”
问候完了,她转头看着林静仪,欣喜地说:“你怎的也去?”
林静仪含笑回答:“父亲说带我出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真是太好了,”黎书意闻言展颜笑开,“这样咱们就不孤单了。”
聚首之后便该上路了,两姐妹自然共乘同一辆马车,连着侍女兰亭和玉绿统共四人,倒也有话说。
富春姑姑贴心,在马车里安置了足够厚的软垫,尽管道路颠簸,里面却十分舒适。
那告御状的任氏此次随林伯父的人马一道归乡,中途休息时,黎书意与林静仪邀这位中年妇人同坐,听她诉说女儿之事,大家听后无不落泪。
剩下几日,她们偶尔看话本,偶尔玩叶子牌,偶尔对诗,倒也不算无聊。
如此赶了八天路,路过一块界碑,他们终于进入社郡地界。
刚开始,路两旁的景物与先前经过的那些地方并无太大的差别,可后面就慢慢变得不同了,这处山体坍塌,道路阻断,那处路面积水,泥浆没脚。
前行途中,黎书意偶尔拉开帘子看一看,每看一次都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可想而知,这次的水患有多严重。
用了一日,队伍终于走过了荒僻的山林,抵达城镇。
因是带着目的来的,所以对于周边的一切,黎书意并非随意地一瞥,而是用审视的眼光细细地看,她的双目依次扫过路边的每一座房舍,和道路上的百姓们。
损坏的屋宇,泥泞的道路,忙碌的民众,显然这地方先前被洪水大肆摧残过。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没有她以为的哀鸿遍野,反而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之感,这边府兵们在组织修建工作,那边富商们在棚屋下边发粮施粥,可谓是军民一家亲。
如果谢烜赫不曾在信中提过这边的情况,她定然不会生出其他想法,只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便是真实,可是她知道,所以她便立刻明白过来,眼前呈现出的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
在官道右侧,站了几十号身穿官服的人,他们神色肃然,最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着一身青色袍服,长得油头粉面,体态臃肿,想来应该就是社郡的郡守李振益了。
驿馆门前,社郡众官吏已经等候多时,见仪仗徐徐而来,为首的李振益赶紧整理衣冠,露出笑容。
待队伍在驿馆门口缓缓停下,他急忙上前两步,走到刚从车上下来的林文正跟前,率领下属官吏们躬身行礼,声音洪亮道:“下官社郡郡守李振益,携本地官吏,恭迎林大人驾临。”
林文正微微颔首,亲和地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客气。”
此时,黎书意、林静仪各在兰亭和玉绿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下了地,黎书意抬头朝前看,见李振益正在问候林伯父与她兄长,模样甚是谦卑恭敬,她与林静仪一道向前走。
这边厢,李振益刚问候完黎少将军,瞥见两位二八年华的小娘子走了过来,他虽不清楚身份,但笑容不减,疑惑问道:“这两位是?”
“这是小女。”林文正摆手指了一下林静仪。
黎长策偏头转向黎书意道:“舍妹。”
“原来是林姑娘和黎姑娘。”李振益恍然笑道,接着他手一摆,指向驿馆,“林大人与黎少将军一路舟车劳顿,驿馆下官已经命人打点好了,若是各位住得不习惯,郡守府还有诸多空房。”
“这里就好。”林文正谢绝了他委婉的邀请。
说着,一行人往驿馆里走。
跨过大门,宽敞的庭院映入眼帘,两侧耸立着几棵参天古树,正对面的房舍高大宽敞,雕梁画栋,只最外围处的几间屋子有修补过的痕迹,在驿馆伙计的殷切招呼下,他们各自进屋安置。
黎书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远行过,一天中大半时候都在路上,尽管马车布置得很舒适,可总少不了颠簸,眼下她早就疲惫不堪了。
于是,下榻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沐浴结束,她靠在榻上休息,馆中伙计敲门问说是否要呈上晚膳,她点头,然后让兰亭去叫林静仪过来。
今夜,为迎接林伯父和兄长,李振益在驿馆前厅设宴,令社郡大小官员作陪,这等场合她们是无法出席的。
不一会,林静仪来了,菜紧跟着摆上来,有糖醋鲤鱼、烤鸭、羊肉等,形色典雅,鲜香清淡,只黎书意连日奔波本就食欲不佳,所以吃得不多。
吃毕晚饭,两人略闲聊了几句,然后林静仪起身离开,黎书意则继续懒懒坐着,车马劳顿许久,才亥时瞌睡虫便来找她,她沐浴完便上床睡觉了。
……
清晨,天空泛起鱼肚白,沉睡的驿馆苏醒过来,馆中的住客也相继起身。
卯时,待梳洗妥当后,黎书意离开了客房,刚将门合上,碰见林静仪正巧走出房间,两人相视而笑,接着便并道而行了。
前厅,林文正和黎长策早已起身,他们正坐在桌边闲聊,等两位姑娘坐下,驿馆伙计紧跟着呈上食物,四人便开始用早膳。
桌上氛围祥和平静,筷子与碗碟轻轻碰撞着,菜肴清甜鲜美,有着社郡独特的风味。
吃了一会,林文正开口道:“我一会去县衙,先看看当时诉讼的卷宗。”
告知完自己的打算,他侧头看向黎长策,“长策,你带一队人马去街上帮忙,尽量从百姓口中多了解些情况。”
“是。”黎长策点头应下。
于是,用过早膳,林文正与黎长策便分头行动了。
晨光柔和地洒落在大地上,给大街小巷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街边,府兵们与百姓们依旧在为重建城镇忙碌着,入目皆是安乐祥和的景象。
林文正在李振益和县令鲁清等社郡大小官吏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县衙,穿过庄严的大门,走过幽静的庭院,一行人来到二堂花厅。
进入厅内,林文正立于堂中,从亲随身边接过圣旨,他双手捧着明黄色绢帛,将其高举过头顶,扬声道:“圣旨到,社郡众官吏请接旨。”
李振益和鲁清等一众社郡官吏闻声立时跪倒在地。
将圣旨展开,林文正朗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日前,有民妇赴孟章拦驾告御状,哭诉其女惨遭恶霸奸杀,并言自己从县至郡,一路申冤,竟皆求告无门,吾西景素来以法治为本,断不能容地方官员徇私枉法,今特命御史大夫林文正彻查此事,其奉命所至之处,犹如朕亲临躬问。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林文正目光威严地扫过在场众人,然后把圣旨重新递还给亲随,厅中的官吏们紧接着起身,他们战战兢兢地分列两旁。
伸手一撩衣袍,林文正在厅中主位上落座,一名小吏下一刻便恭敬地奉上茶水,抬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林文正先询问了几句灾后重建的情况,然后才进入正题,说起任氏告御状之事。
鲁清从县丞手上拿过案卷卷宗,然后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他微躬着身子诚惶诚恐道:“大人,下官当时确实是秉公办理的,绝无半点徇私枉法。”
林文正未加理会,他直接接过卷宗,从首页翻看起来,任氏是黍县石舟村人,那里距离郡城颇有一段路程,他在想是否该派遣几个人去那边探查一下。
“大人,下官已将案件相关的人员从黍县带回,以方便大人随时提审。”念头才刚起,闻李振益开口道。
林文正听后在心中冷笑,这举动看似贴心,实则不仅避免了他们探查到案件相关信息的可能性,还阻断了他们接触到真实社郡的机会。
因上吊和被掐死一般不会在骨骼上留下典型的痕迹,又已经过去了半载,尸身早已腐烂,从上面寻找证据没什么意义,没有开棺验尸的必要。
同样的原因,现在要在现场找寻痕迹更是不可能的,因此除了查阅卷宗,他只能通过询问案件相关证人,后续再查证分析。
如此想着,去石舟村能调查到的情况确实有限,于是问:“除了任氏的丈夫和女儿,可有带回他们的同村的村民?”
“回大人,”李振益拱手报说,“那任氏一家住得偏僻,近旁无住户,由于同村村民正为修补房屋忙碌,故下臣未让人带来。”
林文正扫了一眼卷宗,上面也写着受害者一家无近邻,是与否一问任氏便可知的事,应该没必要作假,他想着若审讯后仍没能解决问题,到时亦可再传唤石舟村人或是暗访,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随着卷宗一页页往后翻阅,他的眉头渐渐蹙起,他发现卷宗所记录的情况与任氏的供词简直天南地北,他抿唇沉思,想着该从哪里入手调查此案。
半晌,他合上卷宗站起身来,扫向面前态度谦卑的众位官吏们,看似询问,实则通知般说道:“此案乃是告的御状,陛下让本官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为确保案件审理能够基于事实和西景国法进行,即日起,本官的随行卫队将接管衙门的相关事宜,几位可有异议?”
李振益和鲁清闻言,不约而同地神色一凛。
待回过神来,李振益一脸诚恳地说:“这案件毕竟与下官的侄儿有关,卑职是该避嫌。”
鲁清也连忙附和:“此案陛下钦点大人审查,自然一切都由您说了算。”
花厅里虽站满了人,却再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古怪的氛围在沉默中流动。
林文正视若无睹,他微微颔首,旋即起身道:“先这样吧,明早开堂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