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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使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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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黎书意躺在床上转侧不安,其煎熬的程度不亚于得知昭王叛乱,谢烜赫在外潜逃的那一晚,唯一不同的是,彼时是惊惧,现在是纠结。
就目前而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让谢烜赫离开,然而情感上她做不到,难道真让谢烜赫留下?可这无疑是搭上了将军府的安危。
她千思万想,却始终抉择不定,烦躁地翻了一个身,耳边响起了兄长说的那番话。
自古以来,因谋反被牵连的臣子何其多,他们轻的被贬谪,重的被株连,相较起来,将军府目前的情况已经算不错了。
然而,这个不错是有时限的,陛下之所以不敢轻动将军府,那是因为目前的西景根本离不开父亲和黎家军。
如今天下三分,虽呈鼎足之势,但无论哪一国的国君皆不甘于固守旧地,他们彼此都怀揣着吞并其他两国、实现三国归一、成为天下霸主的雄心壮志。因此,六十余年间,大小战争接连不断。
二十五年前,先帝景怀帝与丹霄先帝文成帝达成了停战协议,自此,两国虽间有小摩擦,却无大规模战争。
丹霄如今的皇帝名叫百里晏河,乃是一位女帝,她聪颖睿智,性格宽厚仁德,施政清明。
近年来,丹霄对外的政策秉持着只抵抗不主动进攻的原则,一心致力于本国发展,颇有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之态。
而白榆则不同,白榆皇帝王宗训生性好战,野心勃勃,他时常派遣军队骚扰侵犯西景边境,妄图夺取那几座极具战略意义的重要城池。
正因如此,两国之间时有战争爆发,双方你来我往,争斗不断,陷入了一种循环往复的战争状态,致使边境之地时常笼罩在战火的阴霾之下。
总之,西景目前腹背受敌,明处波谲云诡,暗处潮流涌动,危机重重,随时可能掀起狂风暴雨,滔天巨浪,需要父亲和黎家军护航。
可一旦战争平息,或是新的武将崛起,那将军府就危险了。
景帝生性多疑,又刻薄寡恩,五年前文宣王密谋造反,朝廷派兵镇压之后文宣王一家被押入皇城,接着便是牵连百人的大清洗,前礼部侍郎只因在搜查文宣王书房时找到了与之探讨诗文的书信,竟也被问罪,最终惨遭贬谪,至今仍在玄驹一小县任县丞。
况且,父亲手握兵权,本就被忌惮,思来想去,黎书意发现除了证明己身以外,他们根本别无选择,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和谢烜赫联手的一天。
想到那个人,她就不由想到他本光芒万丈,如今却跌落尘埃,为了生存,甚至不惜伪装成一名侍卫。
起初,她为他的遭遇而心生怜悯,可当她回顾了这近一月的相处后,所有情感最终都被羞耻给取代了。
三番五次的试探,两度不打招呼揭人面具,对着镜子自夸被撞见便问他自己好不好看……一幕幕尴尬的场面如潮水涌上脑海。
脸因为羞耻而迅速发烫,她抬手扶额,懊恼自己这段时日都当着他的面做了些什么,那些时候谢烜赫一定在心里嘲笑她吧。
这一夜,她的思绪就像一颗正在生长的大树,先从树干延伸到枝条,再延伸到细枝末节上,越想越多,难以入眠。
翌晨,她不可避免地起迟了,等到日上三竿了,才顶着两个黑眼圈下床,因为精神萎靡,这一个早上她什么都没有做。
用过了午膳,她方才摇头甩开纷繁的思绪,进书房去了,最近为了陪林静仪散心,她有段时日没看书写作了。
中伏天天气越渐炎热,午正的太阳烘得人难受,无奈之下她只得让兰亭拿了把团扇站在旁边为她扇风。
本就睡眠不足,又碰上暑气蒸人,诗作没看进去几首,哈欠倒是一个连着一个。
正看着,又一个哈欠来袭,她抬手捂嘴,刚打到一半,忽见谢烜赫出现在门口,她不由身体一顿,半晌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就来了?”
“已经无碍了。”谢烜赫说着跨步进屋里来,然后再靠墙站好。
黎书意狐疑地盯着他,心想他这莫不是还打算像前些日子一样侍奉她左右?她还以为坦白身份后他不会再干了呢。
做她的贴身侍卫,除了外出时能有用武之地,其实平时根本没多少事,是以,有时候若其他人在忙,有些活她便会差遣他来做,如今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她忽然不敢命令了,让昭王世子给她做苦力,她怕折寿。
收回目光,她想着站就站吧,毕竟用着这个身份,明面上得过得去,可眼睛还未落定到文字上,她心念忽地一转,想着谢烜赫如今是她的侍卫,命令他是应该的,再说,她早就驱使了一个多月不是。
思及此,她唇角轻勾,露出一抹窃笑,最近让这人看了那么多笑话,她怎么也得讨回来。
虽然他的身份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但是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时野,是她的侍卫,她料想即便自己要求了,只要不太过分,他应该不会轻易反抗的。
打定主意后,她轻咳一声,然后道:“我有些口渴,想喝茶。”
话落,见兰亭将扇子搁到案上,准备去沏茶。
黎书意制止了她,拿起扇子朝墙边的人一指,命令道:“你去。”
说这话时她直视着谢烜赫,等着看他的反应,只见谢烜赫望了她一眼,然后听话地去倒茶了。
居然真的使动了?黎书意得逞地笑了,接着将扇子递给兰亭,示意她继续扇风。
不多时,谢烜赫沏好茶回来,将茶盏放到她手边。
黎书意心思根本没在书本上,见茶泡好了便急忙抬起来,她先动作缓慢地呷了一口,然后蹙眉道:“我想喝顾渚紫笋。”
说着她搁下茶盏,同时趁机偷瞟谢烜赫一眼,老实说做这事她多少有点心虚。
谢烜赫看着书案里侧的人,从她绕过兰亭叫自己泡茶,他就瞧出她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此时见她双眼游离,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不由在心底轻笑,其实她完全可以再理直气壮点。
笑过之后他配合道:“二娘子等着,我这就为您去泡。”
兰亭正站在案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扇子,看着拿起茶盏出门的时侍卫,她的眉头慢慢攒起,她家二娘子这分明是在刁难人呢,莫非时侍卫得罪她了,实在忍不住,便开口问道:“二娘子……”
奈何话头才刚起,闻二娘子道:“你别管。”
兰亭只好住嘴,看着二娘子脸上得逞的笑意,她当真一头雾水。
坐在房里静候了一会,谢烜赫端着新泡的茶水进来了,他把茶盏轻轻往书案上一放,然后垂手站在一旁。
茶盏白烟浮动,茶香四溢,黎书意仅喝了一小口,却拿腔拿调地点评道:“火候不够,太涩,重泡。”
许是因为两次驱使谢烜赫均未遇到反抗,她的胆子越发大起来。命令完,她等着看谢烜赫反应,料想这回他铁定得生气了。
然而还是没有,只见谢烜赫面目沉静地说:“好,我重泡。”
说罢,他手伸过来,打算抬茶盏。
见此情景,黎书意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样了他竟还不发作,将手按在茶盏上,她发狠招道:“我突然有点想吃怡口香的点心,你去给我买。”
她就不信这下他还能忍。
“是。”哪知谢烜赫头一点,说完转身走了。
黎书意简直目瞪口呆了,望着走远了的颀长背影,她气恼地朝地上狠跺了一脚,明明他都照她要求的做了,她却无半分报复的快感。
“二娘子,您从不为难人,今天这怎么了?”身后,兰亭忍耐良久,终是止不住开口问道。
“他惹我了。”二娘子愤愤然回了一句。
有吗?兰亭一头问号,怎么她不知道,尽管好奇,她不敢问。
原是刻意为难,想让谢烜赫吃瘪的,结果对方并不接招,这让黎书意心里格外不舒坦,面前的书是彻底看不进去了,她起身打算去院里随处走走,顺便等着她的点心。
当午日明,天上一碧千里,池中波光潋滟,四周花木绽红泄绿,院子里一派欣荣之景。
正站在廊下远望,见侍女抱着一捆麦草走入视野,最近事多,自知墨团身体无碍之后,她便未分出心神照管它。
想着现在无事可做,不如去看看它,于是便朝侍女走去,到了跟前她伸出手道:“把草给我吧,我去喂它。”
侍女点头,将手上干草递给她。
接了麦草,黎书意缓步来到兔舍跟前,因这里日日都有人打扫,所以十分干净,并无明显异味。
她蹲下身,伸手打开小铁门,不知兔子是因为见到了主人,还是因为嗅到了麦草的香气,门才刚打开,便迫不及待地蹦出来了。
茂密蓬松的银灰色皮毛,浑圆如球身体,再配上那一蹦一跳的步伐,面前的兔子果真如宣纸上晕开的墨团一样,黎书意不禁被它的模样可爱到。
含笑抽出两根干麦草,她将其凑到灰兔嘴边,口中轻哄道:“馋嘴兔,吃饭了。”
墨团见了麦草,自如地张开嘴,然后含起草尖一点点吃了起来,随着它的三半嘴一动一动的,手上的麦草慢慢变短了。
喂了一会,黎书意忽记起这兔子是从谢烜赫那里得来的,又想到刚才自己捉弄失败了,她心头的那股郁气便升了上来。
“欺骗人是不是很好玩?”
“看我笑话是不是很好玩?”
她开始对着兔子指桑骂槐。
兰亭侍立在旁,想起前几日二娘子因兔子误食耗子药而伤心,如今见兔子重新生龙活虎了,应当可以彻底放心了。
心头正庆幸,冷不丁听见这两句话,眉头不自觉拧起,不解其意。苦思冥想间,又闻二娘子道:“还活着,真好。”
这话她总算是听懂了,大约是因为牵挂太深,所以心里不忿吧,这么想着她眉头舒展开来。
和墨团相处了约莫一刻钟,黎书意离开兔窝,回到房间,兰亭端水给她洗手。
洗了手,用帕子擦干净水珠,她又往外走去,想看看那买点心的人可回来了。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看见谢烜赫从院门走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红木食盒,看起来似乎买了不少呢。
见状,她心里那股气顿时又升起来,等人走近了,她愤愤道:“你和我进来,有话和你说!”
话落,“哗”一下推开书房门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