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寡食不知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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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敲了两回门，还是不敢进屋。右手僵持在门板边上，左手拿着的托盘重得他都快僵掉了。
屋里那团黑忽忽团成一团的物体，让他错觉会散发出霉雨天收了好久的湿衣服味道，几乎能看见身上攀缘了张牙舞爪的水生性植物，真真诡异至极。
“喂……”二狗扒在门边上，莫须有的心虚，好好一个语气词拐了几十个弯。
见那团物体不理他，又壮着胆子拔高了点音量：“喂！”
“喂什么喂啦！有事赶紧说，有屁在外面放了再进来！”
簌簌猛地抬起头了回他一声吼，把他吓得原地弹跳起来。
她本来抱着双膝，蜷着背，把脸埋进自己臂膀圈出的狭小范围里。心理学上说，这是极度不自信的人容易采取的坐姿，表示缺乏依靠。
是的，现在的她就是如此，缺乏可以依靠的，不太强，也不太有力，但百分百不会抛下她的那个依靠。
那个熟悉的背影。
马子俊从这个房间离开之后，她就一直以这个姿势窝在那里，背抵住墙柱，被子团团包裹。
脑海里的画面一祯接一祯，有虚，有实，有梦，有幻。
就是怎么也连接不成完整的剧情。
……
记得从半大不小时开始，戚梓每次到严家都会被骂。
严妈妈虽然年过半百，中气还是十足，一见那窜进门的毛小子，就立即冲过去拎着衣领揪起来，也不管原来是正在做什么。所以往往严簌簌看见的景象，就是老妈一手举着锅铲/毛衣针/扫把/抹布/花瓶/晾衣架，一手拎着畏缩成兔子样的师父。
后来师父个子开始长高，脸皮也逐渐增厚。直到有一天，严妈妈冲出去，却连他衣领都够不着的时候，师父就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兰姨，我带簌簌出去玩。”
等簌簌玩得尽兴后回家，严妈妈晚上看电视时会突然想起，转头说上一两句：“你啊，不要老跟戚老头家那小子一起混，看你天天玩得满身灰土的回来，哪里还像个女孩子家。”
“可是师父很厉害呀，他知道好多东西呢！”
“你叫他什么？师父？”严妈妈怪叫，“他都教你什么啊？”
“因为他说戚哥哥太难听了，而且，”簌簌抹了一把脸，傻忽忽地笑，“最近我们在玩大侠游戏。他说要带我去闯荡江湖呢。”
严妈妈切一声，指着电视屏幕上拿着飞镖飕飕乱甩的大侠说道：“就你俩小屁娃还闯荡江湖呢，你们要武功没武功，要美貌没美貌，一看都是路人脸，还指望勾搭什么皇家公子演什么江湖戏哪。”
“啐啐啐，老妈你就知道埋汰我！”
……
现在的簌簌突然有些久远的委屈。
如果还能见到老妈那张唠叨脸的话，她很想蹭上去，再告诉她：妈妈，即使路人脸，也是有掀起腥风血雨的可能的。
二狗见簌簌吼了一声，又把脸慢慢低回去，顿时郁闷了。他可不想再托着这托盘伫在门外头。
“喂！傻大妞！”
“你喊谁傻呢你！烦不烦哪！你到底有啥事！？”
簌簌一开口又把他吓一跳。
少年心高气傲，本来就不喜欢这傻大妞，平白被她吼了两次，正下意识想发火呢。挺了挺胸脯，还没等开口，瞄见簌簌抬起来的脸，又突然愣住了。
“你……”
“干吗！？”
“你……哭了？”
簌簌一木。
“喂，有啥好哭的啊！”二狗迈进门槛。
簌簌把脸别向一边：“被你们莫名其妙拐卖到这里来，那个什么破马县令还这种态度，哭一下都不准咩！”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到底有啥事啊！”
“我、我是……”二狗有点吞吐，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送、送饭来的。你饿了吧？”
他这么一说，簌簌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就响起来了。
她这才想起，昨天是在四爷家吃的晚饭，因为四爷和师父的针锋相对，害她提心吊胆的，实际也没吃到什么东西。再后来发生过那么多事，就到这儿来了，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瞧这肚子造反的势头，起码都过两顿了吧？
可是饿归饿，一想到面前这些菜是那个马县令“施舍”的，她就觉得倒胃口。
“我不吃！拿走！”
“哎呀呀，不要跟饭菜赌气嘛。你想想，你不吃，对我家爷也没损失，反而还省了一笔。但你要吃了，我家爷就要花钱供你养你哎。你觉得哪种报复方法比较好？”二狗捧了碗，拿着筷子走近床起，掰开簌簌的手就往里塞：“要觉得我说得是，就拿着呗。”
簌簌一脸迷茫。
他说的，好象挺有道理哎。
“恩？”少年侧头，等她回应。
“好吧。”毕竟是现代水土生养的儿女，哪来那么多英雄气节。“我吃。”
簌簌接过碗和筷子，摸索着站起来。二狗见她应了，就想转身离开。
“二狗子。”她却又开声把他叫住。
“咋啦？”
“你陪我一起吃吧？”
“哈？我？我……”二狗夸张地指了指自己。他才刚塞了两个馍呢。
正想拒绝，看了看簌簌颓废的神色和泛红的眼眶，又突然把剩下的话掐了个弯儿：“恩，呃，好吧。”
二狗从来不跟马子俊同桌吃饭。关系再亲也好，也是尊卑有别。
身为下人，他是该在主人吃饭时在后面站立伺候着，等主人吃饱喝足，自己再躲到厨房里找点冷饭冷菜去添肚子。
但在他意识中，从来没有把簌簌往富家小姐这个层次上放。尽管她是四爷的“贵客”，又是自家爷交代“不可出纰漏”的要紧之人。可他就是觉得，这个傻忽忽的大妞，就跟厨房里的小花一样，跟他是一样的，不需要刻意拉什么距离。
所以簌簌一招呼他，他也就大大方方地跟她坐在一桌上，拿勺舀汤，竖筷夹菜，十分自然。
簌簌心里有事，边吃边发呆。二狗是难得上桌吃好菜，所以正自得其乐。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二狗吃了个七分饱，觉得这沉默气氛实在奇怪，于是放下筷子，主动开口：“喂，傻妞。”
“傻什么傻，我有名字的。我叫簌簌，严簌簌！”
他很顺势地改口：“哦，簌簌。那啥，对不起啊。”
“啊？”虽然她是觉得他们都对不起她，四爷也好，马子俊也好，个个都是不问人心思擅自决定的要命主。可她也想不到，第一个跟她说这句话的，居然是面前这个衣着褴褛，面容清秀的少年。
“昨天晚上，我急着回去接爷，摔了你下地，还……打了你一拳头……不……痛吧？”
“哦，说这个啊。”簌簌摸了摸自己肚子，好象没什么异象，很大方摆了摆手，继续喝汤，“没啥事，别放在心上了。”
她这种经历过金融危机、就职竞争等多种磨练摔打的大度，倒是大大超出了二狗的预期。反而害得他更内疚，在椅子上扭扭捏捏：“簌、簌簌啊。”
“恩？”
“其实我家爷，他人挺好的。在扬州时，人家都说他是老百姓的好父母官，都说是菩萨再世呢。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你把话好好跟他说了，他就放你走了。”
“你家爷？马子俊？”
簌簌一听这名字，刚才还半带迷茫半带感伤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刀子般锋利，几乎能捅死人的锋利。她哼了一声，碗重重一放：“就他那冰山脸还菩萨再世？你说大话前也打打底稿，别真当我是什么智商缺陷的傻大姐。你是没跟他说过话还是他跟你说话换了张脸咋的？光往那一伫就有够吓人的了，还好父母官呢……我呸！”
有人指责他家爷，二狗应该立即一蹦而起生气反驳才对。
可是少年却只是木了木，眉眼瞬间黯淡，转而看地下红花砖，有点遮掩的神色：“我没说谎。可是……爷最近……的确是……”
如果他硬撑反驳，簌簌估计就挺胸踩凳跟他吵上了。可是他这样凄戚地承认，簌簌竟然会觉得同情起他来。
她张开嘴，又闭上，半天之后，还是决定换了个话题：“我说，二狗，你可以带我回西王府吗？”
“哈！？什么！？”本来还看着地砖出神的二狗吓得一激灵，筷子一甩跑到门边上去，离她三尺远，“你别以为这样随便套近乎我就会从了你了！太阴毒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差点着了你的道！”
簌簌嘴角抽了一抽。
这家伙脑内的天马行空能力真是不在她之下呀。
“再说，爷找你有事呢！我哪能随随便就把你放走了。那爷怪罪我，我可怎么说呀？”
“我不是要走啊。我只是担心我师傅。昨天晚上他被四爷叫走了就没再回来，然后我俩就见不上面了，我会担心的啊。”簌簌手脚并用爬过去，“你见不着你家爷时也会吃不香睡不安的，是吧？”
“是没错。”二狗点点头，“可是我见你刚才吃得挺香的呀，啃鸡腿时都没吐骨头。”
“……”那是生理自然反应，“我只是想去看一眼，确定我师父没事就好。哪，就像你昨天晚上一样，站在窗子底下偷偷瞄一眼就够了，就一眼，我不说话。”
“我昨晚站的不是窗子底，是墙根上。”
“……道理都一样啦！闭嘴！”
“哦。”
“你就带我去看一下嘛，一下就好啦。”簌簌不由自主连电视剧台腔都用上了，去拽二狗的衣袖。
“哎不对，那万一你要是逃跑呢，我咋办呀。”
“怎么会呢，我这么乖。”簌簌拼命眨眼睛，以为自己能眨出花儿来，“再说，就算我真跑，不是有你在嘛。你这么厉害，一个人能打倒那么多西王府护卫，还怕抓不回来我吗？”
二狗的虚荣心得到高度膨胀，他满意地挺胸，用鼻子出气：“那是，我这么厉害。好！我就带你去，只许看，不许叫哦！”
“谢谢大侠！”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寡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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