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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雨天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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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北的手机在上来的时候电量耗尽关机了,现在放在房间里充电。
郁北不习惯自己的对面坐着人,毕竟是个稀有场景,他抬头飘忽地看着刺眼的灯,等酸了,闭眼再次注视,就这么一来一回。
明莞的筷子放的很轻,郁北仍然注意到了。
郁北轻声说:“你的房间在最里面那间的旁边,平时都有收拾,不算太脏。”
刺眼的灯光充斥着郁北的眼眶,他漫无目的地想,或许自己应该换回以前那个灯光微弱的灯泡,或者去把灯泡的铁丝剪掉一截。
他开始觉得自己愚蠢:“你要是想换被子或者床垫,柜子里有,不会换叫我就行。”
他开始怀疑自己带万人迷来他这地方的目的是什么,想来想去发现其实没什么目的,似乎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同学淋雨。
明莞摇头,说不用,他住的惯。
明莞早跟家里人说了今晚去同学家住,就算现在雨停了他也不好回去,毕竟太晚了。
天空开始出现了零星几点的星星。
明莞拿着在客厅充好电的手机说:“那我去房间啦?”
郁北背对着他,把窗户的玻璃那面拉开,留下老旧的纱窗,刚下过雨空气里带着些潮湿的清爽,很凉快,让饭厅里闷热的空气得以释放。
他说:“好。”
似乎是觉得这一个字尽不到主人家的风范,他又重申了一遍:“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不习惯的记得叫我。”
明莞又说了句好。
刚刚郁北给明莞下的面是家里拆封的挂面仅剩的一把,他把装面的纸扯开,把反面铺平。
客厅里的角落有几只断了的油画棒,他从客厅的橱柜把它们解救出来,放在饭厅刺眼的灯光下。
纱窗很干净,似乎把星星和郁北的距离缩短了,他看着窗外的天空沉默着。
几分钟之后,他从油画棒里挑了几只画在了装面的纸的背面,是显而易见的天空,剩下那几只星星,他却怎么也画不下去。
半晌后,他用纸包裹着油画棒,泄气般地丢进了垃圾桶,在上床睡觉之际,他又从垃圾桶里把油画棒捡了回来,在黑沉沉的天空上补了几点亮色。
以及无人察觉的水痕。
纸比之前更皱,但他相信没人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很平静的晚上。
尽管那一张画的最终归宿是还没来得及套袋的垃圾桶里。
郁北抱着胡思乱想的脑袋在睡梦中听见阁楼的关门声,和母亲被烧焦的左手臂,她死死抓着画笔,对郁北说——
“小北,那是很亮的星星。”
她仓促笑了几声,把手中的画笔强塞到郁北手中,指着郁北身后的大火说道:“小北,把它们画下来吧。”
郁北今天又突然梦到了梦的后续,那是水声、外公外婆的尖叫,还有母亲疯魔的笑声,像一把尖锐的刀割穿他的耳膜。
—
凌晨,郁北伴随着淅沥的小雨睡着。
早上六点,生物钟迫使他起床,四个小时的睡眠使他黑眼圈更为严重,这几天明显不足的睡眠让他早上都难以支撑下去。
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了。
虽然不知道契机是什么,但他还是挂了个心理医生的号,排号排到了下个星期。
明莞的房门没有打开,郁北估摸着明莞应该还在睡觉,抓了把米加了点绿豆煮了碗粥,接着写两张纸条放在桌上,告诉明莞锅里有粥。
郁北提起垃圾袋下楼扔了垃圾,想着家里橱柜的东西有点告罄了,去了楼下的超市买了点菜。
小区道路旁边栽了栀子,郁北选了几只开的还不错的摘下,打算带回去放在家里清新一下空气。
等郁北打开门,明莞正好还在喝粥。
郁北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把人捡了回来:“合胃口吗?”
明莞点点头道:“很好吃。”
郁北也跟着点头,未置一词。
他突然又想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正巧要出去办事,可以载你一程。”
“可以吗,那真是谢谢你了。”明莞道了谢。
郁北用袋子隔离开明莞的衣物,然后找了个之前买牛奶送的帆布包放进去,递给明莞。
郁北说:“你这样拿着吧。”
明莞道了声谢。
明莞走到客厅,看见了桌上的栀子花,他惊讶道:“这路上还有栀子花?我昨天来的时候都没看见。”
郁北看了眼说:“小区路上会栽,可能是昨天天太暗了你没注意。”
明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是要养栀子吗?”
“不算,只是让栀子净化一下环境,我觉得这个味道还挺好闻的。”
明莞若无其事地走到放栀子花的塑料瓶旁边,伸手拨弄了下栀子花的花瓣试探道:“那你能给我吗?我也很喜欢栀子。”
郁北没怎么多想:“你要就拿吧。”
明莞很高兴:“那我拿了。”
明莞住的是别墅,郁北的电动车骑不进去,他没表示什么,示意明莞进去之后,他打算直接扭动把手离开。
明莞突然说:“郁北,再见,路上小心。”
郁北沉默了下,轻声回道:“再见。”
郁北自己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他觉得明莞应该也听不到,他希望要是可以的话,他希望风吹散他的话的同时,可以卷到明莞耳边。
明莞进了别墅,周女士今天在家中,没有小提琴的演出。
她看见了明莞手上的栀子花,明明和别墅后花园画风不搭却保护成这个样子,不禁调笑:“这是哪个小女生送给你的?”
明莞看了周女士一眼没做回答,周女士并不在意,反正明莞这孩子也不是经常会回她的话,出乎意料的是,明莞在沉默之后开了口。
“不是小女生。”
—
郁北的外婆前几天就给他发了消息,叫他今天回来看看。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这段时间对他的摧残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日子,但是架不住外婆这些年的悲伤和强制。
外公前几天去外国参加学术会议了,只剩下辞职在家的外婆。
外婆看见郁北进来,没什么表示:“你外公这几天在国外,你祭拜完了赶快走吧,别留在这儿了。”
接着她叹了口气:“你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郁北知道,外公一直不怎么待见自己,他认为是父亲和自己的因素导致母亲疯掉的,后来又发现他在接触画画,似乎要和母亲殊途同归,对他更没有什么好脸色可言。
外婆不站在任何人那边,她对郁北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好,只是尽自己一个监护人该有的职责。
外婆喝了口茶说:“我们只有义务把你养到18岁,你高考那段时间我们还是会陪着你,但是你上大学的话。”
外婆挑了种口气说:“就不要再找我们了。”
毕竟你的爷爷奶奶仍旧是你的亲人,外婆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当时郁北的母亲执意要和郁北的父亲私奔,外婆和外公就觉得管不住她了,外公执意要和她断绝关系,而外婆仍然藕断丝连。
就连最后离婚也是外婆出面把郁北的母亲接回来,至此和外公井水不犯河水,过的日子倒也平静。
外婆觉得郁北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对郁北也有些恨屋及乌,但她现在人老了,也看开了,不想外公对郁北的态度仍然固执。
郁北点头:“知道了。”
外婆点了点头,递给郁北一束沾着雨露的栀子花。
栀子花开得很好,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和他今天早上摘的、后被明莞拿走的很相似,但他还是喜欢自己那一束。
郁北的母亲生前很喜欢栀子花,它与她自己热爱的星空可以排到相同的地位。
郁北母亲的墓碑在后花园一处种满了栀子花的地方,墓碑上郁北母亲的照片是她成人礼的一张,很年轻,且阳光,没有之后那种歇斯底里的样子。
很割裂。
郁北沉默着把栀子花放在母亲的墓碑前,低头默哀,这是每次来外婆叫他做的事情,事情做多了他也就不需要外婆说了。
外婆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把花带走吧,别让你外公看见了,该不开心了。”外婆拍了拍郁北的肩膀,仿佛一只鸟一样在肩头停留了片刻,悄无声息。
外婆没有看他:“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你明年就应该高考了。”
仿佛是审判般,郁北听见她说:“之后,你就不需要再来了。”
外婆的声音冰冷,不带有任何一丝情感,却足以把郁北脑袋里整齐分明的线搅成一团,把他整个人包裹住,扯不开。
像木乃伊一样。
外婆没有因为郁北的怔愣停住:“她是你的母亲,她生了你,我希望你能给予她平静,你同时也应该给我们平静。”
再一次:“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打扰她了,我不想我一辈子都活在悲伤之中,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知道的。”
郁北点头:“好。”
很平静的对话,外婆觉得惊讶,她以为郁北还会像之前那样和他母亲那样在歇斯底里的边缘,她复杂地看着郁北。
“不要像你母亲那样。”
这是外婆这几年唯一心态平静和他说过的话,纵使郁北是她女儿的儿子,自己的孙子,但在她心里还是认为是郁北和那个男人害死自己女儿的。
外婆拢了拢披肩,留下一声叹息,背过身回了屋。
郁北看着墓碑前的栀子花愣着。
风席卷着,乌云从天上逐渐飘散,没有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郁北抬头,看着并不刺眼的天空,眼睛有点酸。
外婆走出来,递给他一串外面镀了黄铜的钥匙:“这是阁楼的钥匙。”
她做了最后的忠告:“你母亲之前说在阁楼放了东西,你也一并带走吧,那是给你的。”
“尽管我不想让你带走她的东西,但是这是她要求的。”
她看着郁北,眼神平静,下了最后通牒:“希望我们再也不见了,我和你外公会搬到国外,时间也近了。”
郁北点头,最后上了阁楼。
阁楼里积满了灰,郁北的望远镜盖了块布,体积很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在了手上,桌上是被刀切断的油画棒,想了半天,他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最后,他从花束里挑了两只开的不错的栀子花和一支花苞,和从阁楼里找到的纸箱子放在一起。
纸箱子里是母亲写的一封信件:小北收。
还有其他剩余的一些物品,然后再没有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