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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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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6年1月15日,一个阴冷潮湿的雨天。
阴恻恻的冷意直往席尔维骨头里面钻,他窝在房间里,脊背生寒,胃也不舒服。
“你看起来很不好,想泡在水里的塑料。”奎里说。
“是吗?”他低声喃喃。
天光沉郁,所有的东西都减了亮度,蒙上一层暗色。
数着日子撞进新一年。
这里的人没有庆祝的概念。
席尔维喝了口淡而无味但热气腾腾的豆浆,对时间的流逝缺乏安全感:有时候不觉得他在过日子,而是时间在遛人。
他掀开笔记本,立马叹了口气。
奎里动了动身子,把自己往上拖了拖,以便更好地靠在垒在一旁的几本书上,还是有棱有角的东西让它舒服。
席尔维恨死工作了,但还是要做,而且要做的漂亮,挑不出错处。
有时候他真是希望自己能发一笔横财,他会立马辞职,找个地方养老,过上没有老板、上司、领导压迫的日子。
或许他会开个小店什么的。
但这只是妄想,他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世上没那多捷径可走。
而且照席尔维的性格,就是捷径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踌躇不前,纠结于自己要失去的、放弃的东西。
他这人吧,活着就是不如意,死了也没勇气,想要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奈何又被世界磋磨得够呛,抱着遍体鳞伤的自己蜷缩起来的时候,也琢磨出一点尖锐的恨意。
他自感:所有我不讨喜的背后,只是因为我有着一个普通人的道德和怯懦。
在这样一个很不舒服的时刻,席尔维目光落在自己书桌上一个铁制藤蔓缠绕状态的镂空笔筒上,一瞬间就想起伏蒂涅:
他在干什么呢?
伏蒂涅在陪杰米逛街。
一条很是萧条的商业小道,角落里坐着一些昏昏欲睡的流浪汉,头顶是发黄的塑料大棚,被一些支离破碎的铁架支着,像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撑起皮肤的骨架。
“我喜欢这些铺子。”杰米指着其中一间,门户大开,面子里子都挂满了小物件,黑漆漆的老板侧坐在门前,完全不揽客,模模糊糊地露出半张无动于衷的脸。
“虽然看起来不起眼 ,但稍微调个色,就很有感觉。”她驻足看了几秒,“可惜我没带相机。”
“这样啊。”伏蒂涅无意义地应了一声,没发表任何评论。
他没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眼里的东西大多都是单调而乏味的。就像现在,他完全无法接通杰米口中的“感觉”。
“和我说说吧。”杰米沉默了几秒,“你对唐璜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伏蒂涅有些意外,“我应该有想法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喜欢你。”
“啊……”伏蒂涅有几分茫然,眉头一皱,“所以呢?”
杰米嘴角拉平成一条线,问他:“你喜欢他吗?”
伏蒂涅想了想,说了实话:“喜欢过。”
杰米的心脏像被捏了一把,神色很是不可置信,磕磕绊绊地问:“……什么时候……不是……为什么?”
她以为伏蒂涅会说不的。
是她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伏蒂涅,还是伏蒂涅把喜欢一个人藏得太深?
她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急切地追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伏蒂涅很有几分重量的眼神放在她因为惊惶而煞白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眉目舒展,神色浅淡地安慰她:“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怕。”
杰米干笑了几声,脸上明显蒙上一层忧虑:“那……他知道吗?”
伏蒂涅犹豫了一下 ,如实道:“我不确定。”
杰米叹了口气,又问:“弗里知道吗?”
“它知道。”
“什么时候?”
“很早。”
杰米像被揍了一拳,近乎瞠目结舌:“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嗯……喜欢上他的,又是怎么不喜欢的?”
伏蒂涅没回话,眼神透着点儿不痛快。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说不清。
但伏蒂涅曾经给唐璜送过生活指南。
席尔维手里的那个只是一部分,简陋的联系方式什么的,说是弗里写的。
但伏蒂涅也加了点自己的东西,这让那称之为生存指南更贴切一些。
要知道,这里毕竟被称作“黑街”。
从席尔维到这儿的第一天,往前推大概两个星期,是2345年11月25日。
“多谢指教,但我不需要这个。”那时唐璜接过他的好意,只看了几眼就笑着还给他,“我想,我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
伏蒂涅却感觉到唐璜客气态度下的几分不耐烦和嘲弄,这让他心里那点儿好感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这种示好行为的愚蠢,尽管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他面上还是自如的“哦”了一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回到家,他就被弗里数落了一阵,也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和自以为是感到好笑。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喜欢了。
他的喜欢一开始就很莫名其妙,就像某天某个时刻想到了这个人,然后突然对自己说“我喜欢他”一样草率。
于是,他不喜欢的也很轻易,这个人只让他有一点点不舒服,他就立马放弃了。
说不定,一开始这喜欢就假。
“但是他现在喜欢你。”杰米有些不可思议地说,甚至有些遗憾,“那你们这是……错过了啊。”
伏蒂涅被她这语气酸得头皮一麻,立马接了句:“算不上,也不遗憾。我自己都觉得那时候是鬼迷心窍,闲的。”
杰米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伏蒂涅又脸上一皱,有点懊恼地说:“这事情太尴尬了,喜欢不喜欢、他喜欢我我喜欢他的,以后都别提了。”
“可他喜欢你,你现在也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但我能怎么办?”伏蒂涅反问道,“ 冲到他面前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以前也喜欢你,但现在不喜欢了,你也别喜欢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杰米有些纠结。
伏蒂涅摸了下自己的眉毛,把手插回兜里:“我是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啧。”
杰米从这未尽之语中咂摸出几分别样的意味,一时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说。
经过这一番对话,她反而有种生活就是如此的荒唐感受:过去时常冒头撩拨撩拨你,未来很难猜到下文,现在也蒙着一层面纱。
她一直对3月份的考试既害怕又期待,甚至陷入一种循环往复的带有神秘主义性质的强迫氛围中。
比如说,她会用掷筛子的方式决定自己出不出门、联系不联系别人、吃不吃某顿饭、要不要做完某张练习之类,并在后面缀上一个或好或坏又完全不相干的结果。
她完全意识到这种行为实际上没有任何逻辑,但又的确期盼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回应。
次数一多,她就觉得不堪重负,如果是好的结果她就愉快,坏的结果她就恐慌,这几乎成为某种条件反射。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场出行。
结果是,她的确被转移了注意力,同时又在心底扎根了某种忧虑,想到她和唐璜的几次接触,她在分别之际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遍:“伏蒂涅,你要小心,你一定要小心。”
阿索自打来到这儿,就过着安分守己、清心寡欲的日子。
他长了一张很不安分的脸,往好了说,是风流倜傥,但这里的人不知怎的都不买账,邻里关系寡淡的街坊邻居从不回应他那一副热心肠,张张冷脸不加掩饰地甩给他看。
这让初来乍到的阿索还惆怅了几天。
后来,他掺和进了自家好友和楼下英俊修理工的迷情韵事,没半点看热闹的愉悦,反而惹了一身麻烦,想到弗里,他就起鸡皮疙瘩。
还有那个脸熟的小画家,那场充满误会的初遇之后,一对上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张柔和秀美的小脸硬是臭得要命,让他没半点招惹的心思。
唐璜腿好利索之后,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也没避着他,但阿索属实不太懂机械师还是工程师什么的那一套,自然是插不上手。
思来想去,就只有楼上那个小记者可以玩一玩,排解几分无聊,他那点不安分的因子躁动起来,催促他立马行动。
站在席尔维门前的阿索自认勾勒出一个还算迷人的笑,冲不知为何精神状态很是不佳的人笑嘻嘻问了句:“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我只是想和楼上的邻居处处关系,正式认识一下。”
席尔维木着脸,毫无神采的眼神久久停留在门口这位不速之客身上,久到阿索几乎维持不住表情。
他迟钝地眨了几下眼睛,思索着是直接关门还是说一句“不敢兴趣,不想社交”之后再关门。
阿索因为席尔维的无动于衷而有些焦虑,心里哀嚎:给个话啊,把人晾着是什么意思?
“你回吧。”席尔维最终疲惫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不玩这个。”
然后他就关了门,独留阿索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心情诡异:不是,什么玩,什么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