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锁定》与鹤言

11、碧螺春

　　今天是季应宗的祭日。

　　季秋生特意给小海放了一天假，他泡了一壶碧螺春，提前在路边的花店订了一束白菊，独自一人去看望早逝的父亲。

　　他开着车前往墓地，空气有些湿漉漉的，花草上还残留着露水，立秋过后，开始降温了，季秋生拢了拢外套，找到停车场把车停好就下了车。

　　季应宗生前节俭惯了，葬礼也是草草了事，季秋生来到自己父亲的墓前，把刚买的白菊放上去，倒了两小杯茶，自己举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爸，托您的福，我跟妈现在过得很好。”

　　“我继承了您的公司，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二姐这些年来，帮了我们家很多忙，儿子早就把她当自家人了，她说是因为您曾经帮过她，所以也会对处在危机时刻的我们伸出援助之手。”

　　“妈的身体很好，不用你挂念，她每天练练瑜伽，看看书，修养身心，时不时和朋友聚聚餐，没什么烦恼。只是有些时候她想你了，会偷偷抹眼泪，您走得那么早，她和二姐把我抚养长大，真是辛苦她们了。”

　　“对了，小璟，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的好朋友。他救了他们学校的学生，出了点意外，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好在是他现在重新回去教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我已经在找医生给他看了。”

　　“说了那么多，您是不是想问怎么不说我自己？”季秋生轻笑一声。

　　“儿子，当然也很好。刚开始管理公司，总是有些吃力，现在已经完全熟悉，不会有任何差错。我的身体一直这样，我不敢骗您。吃了很多的药也不见好转，但是您放心，医生说不至于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正说着，旁边来了一对母女，女人身材瘦小，眼下少许乌青，穿着很朴素，只着一条黑色单裙，外套薄薄的一片，她牵着自己的女儿在墓前跪下，“阿袁，我和悦悦来看你了。”她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牵着的女孩身上也是一条黑色连衣裙，遮到了脚踝，脚下的鞋子沾染了泥土，灰扑扑的，陈悦眨眨眼，哽咽着说：“爸爸，我和妈妈来看你了，你在下面过得好吗？我好想你。”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人们只能对着眼前冷冰冰的墓碑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

　　陈母拿出包里的雨伞，带着孩子到旁边的亭子里躲雨了。

　　季秋生依然跪着，他淡淡收回视线，抬起茶杯，有些雨水混入了其中，“爸，我带了您最爱的碧螺春，这次的茶味道很好，是祁哥出差回来给我拿的，我一直没拆封，就等着和您一起品尝呢。”

　　一下雨，天气就变得阴冷起来，陈悦呆呆地望着这位奇怪的哥哥，她低声说：“妈妈，那个哥哥都被淋湿了，我们拿一把伞给他吧。”

　　陈母深深看了季秋生一眼，点头答应了。

　　陈悦撑着伞，一路小跑过去，飞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黑色的裙摆。

　　落下的雨滴倏地不见了踪影，眼前被黑色笼罩住，季秋生缓缓抬头，瞧见刚刚的女孩给她撑了一把伞。

　　“哥哥，这把伞给你。”陈悦把自己的伞递过来。

　　季秋生犹豫了，看着女孩微微担忧的神色，他接下了伞，“谢谢。”

　　陈悦露出笑容，说了声不客气，转身就要走。

　　“等等！”

　　女孩回头疑惑地看他。

　　“伞怎么还给你？”

　　“不用还啦。”

　　季秋生在亭子里坐了很久，直到雨停才离来。

　　他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去，回到公司处理今天的工作，周六，偌大的楼层里空荡荡的，只留下几个值班的人员，季氏不会强制性要求员工加班，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加班其实是对他们的惩罚。

　　叶纯汐终于结束了纠缠几个月的案子，她躺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原本打算今天约饭庆祝一下，桌上的日历闯进视线里，才想起来今天是季叔叔的祭日。

　　她起身在旁边的柜子里翻找，“小琴！我放在这里的茶叶呢？”

　　隔壁办公室的女孩闻声走了过来，思考着回答：“那盒碧螺春吗？你上次送人了呀。”

　　“啊？好吧好吧，我重新去买。”

　　叶纯汐刚认识季秋生那会儿，她从没听过季秋生讲过自己的父亲，每次提到相关话题气氛就会变得很沉重。

　　有次周末，三人相约出来写作业，叶纯汐盯着手里空白的作文本，艰难地问：“诶，小璟，这次作文要写父亲，你怎么写的？”

　　楚璟云观察着季秋生的反应，回她：“就那样写呗，有什么事写什么事。”

　　“这算什么？我跟我爸平时很少讲话，都是我妈在操心我的事情，感觉有他没他都一样，根本就无从下手。”

　　一直不吭声的季秋生突然说：“我去下厕所。”

　　乘着这个间隙，楚璟云压低嗓音：“我的祖宗啊，你少讲这样的话了吧。”

　　叶纯汐不解：“啊？什么话？怎么啦？”

　　“秋秋他爸在他小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下次别在他面前讲这样的话，他会难过的。”

　　叶纯汐吓得把嘴捂住连忙点头，细微的声音从指缝里溢出：“我不知道......对不起啊，保证下次再也不说了。”

　　季秋生回来的时候发现只有楚璟云一人，而自己的位置上还多了一份甜点，他疑惑地指了指：“这是......怎么回事？纯汐呢？”

　　楚璟云舀了一口巧克力放嘴里，“哦，她说突然有事先走了，这是她给你点的。”

　　手机提示音响了。

　　季秋生打开手机一看，是叶纯汐发来的消息：“对不起啊秋秋，我不是故意的，忘记我说的话吧。这份甜点给你吃，就当赔礼啦。”

　　“怎么了？”楚璟云抬头看他。

　　他轻笑一声，“没事，我们写完赶紧回去吧。”

　　“好。”

　　后面从季秋生嘴里听过他父亲的祭日，叶纯汐就记住了，并在日历上做了标记，柜子里的茶叶就是给季应宗准备的，或许碰巧拿去随礼了，现在只能重新去买一盒。

　　下过雨后，墓碑上沾了点雨滴。叶纯汐来到季应宗墓前，上面落了两只茶杯，不用思考都知道前面已经有人来过了。他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一旁。

　　“季叔叔，我是纯汐，秋秋的好朋友，听他说您喜欢喝碧螺春，今天就给您带了点。秋秋他过得很好，您放心吧。”

　　她又挑了一些季秋生的事情说着，倏地意识到后面投来的目光，她回头看，是楚璟云。

　　“小璟？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

　　楚璟云呆呆地站在原地，“小海说今天是季伯父的祭日，我来看看他。”

　　亭子里的石凳干透了，两人坐在里面闲聊。

　　“你最近怎么样啊？我这几天特别忙，都没时间联系你们。”

　　“挺好的，我也回临华教书了。”

　　楚璟云顿了顿，继续道：“季伯父他，是怎么没在的？”

　　叶纯汐缓缓开口：“突发心脏病没抢救过来，当时秋秋才七岁。”

　　“他应该很难受吧。”

　　“是啊。”

　　有你陪伴，他也不算过得很苦。叶纯汐把这句话压在了心底。

　　五年的时间不算短，他们两人又何止一个五年，从相识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了。

　　只是今后的日子多有定数，楚璟云恢复记忆还遥遥无期，或许永远就这样了也说不定，曾经的回忆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下灰烬，风轻轻一吹，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