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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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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烫,像在滚水里,皮肉都要煮烂了。隔一段时间,水温降下来,岑肃羽安稳地睡一会儿,睡着没多久,温度又升上来,别说衣服,连被子也是湿淋淋的,压得人难受。难得睁开一次眼睛,四面八方都是黑的,外面风呼呼地刮,她想出去吹风,试了几次,浑身没一点力气,也没精力,只这么一想,又睡了。
朦朦胧胧中,眼前白光一闪,脚步声响,不知谁牵着她的手,又摸摸她的额头:“怎么还不退烧?真是个庸医!”手松开,又是脚步声,岑肃羽以为祝风起回去睡了,想不到又听到水声,水声过后又是脚步声。祝风起倒一杯温水,慢慢地喂给她。
水还没喝完,又听到另一种脚步声,是竹喧。竹喧说:“公子去睡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岑肃羽又睡着了,无梦。
再醒过来的时候,滚烫的感觉没有了,衣服和被褥也被换过,都是干爽的,还带着阳光暖洋洋的味道。睁开眼睛,眼前发红,闭上眼等一会再睁开,依旧是发红。岑肃羽想了半天,明白是蜡烛的光,扯着嘴唇笑笑。
她想坐起来,身子动了一下,肩膀上就像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着一样,痛到麻木。郊外,草地,刺客……她全都记起来了,心里一阵发凉。
竹喧在软榻旁打瞌睡,此刻猛然惊醒过来,冲过来扶她时,还把自己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在岑肃羽背后放了几个软枕头,让她靠得舒服点:“姑娘,您可算醒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老爷夫人交差!”
岑肃羽点头,想说话,可一张嘴,嗓子便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痛得厉害。竹喧连忙给她倒杯水,一点一点地喂给她。
岑肃羽脑子昏昏沉沉的,坐也坐不稳,只好躺回去,闭上眼睛慢慢对竹喧说:“我饿了。”
竹喧怕这是回光返照,不敢离开,便把院子里其他丫头叫过来,派一位催厨子做饭,一位给老爷夫人报信,剩下的那一位陪她在这里守着。
祝家人过来时,岑肃羽还在睡着,大家也没惊动她,静悄悄地或坐或站。大夫诊过脉,说她这一醒,便不会有大事儿,只是未来还得好生保养,不然难免有许多小病小灾,又新开了一副方子,叮嘱忌口的事项。
睡半个时辰,岑肃羽醒过来,竹喧忙扶她起来:“小姐必是饿了,可巧,我们刚把燕窝热过一遍,这会儿正好能吃。”又安排小丫环去厨房取饭。
吃饱饭,岑肃羽也有了精神,问竹喧:“我只记得我被刺了一剑,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卫宁还活着吗?”
竹喧说:“卫宁胳膊上划了几道,伤得不重,自然活着。公子赏他伤药,他也不要,自己跪在院子里求着领罚,公子不罚,他还不起来。没有办法,公子亲自帮他包扎好伤口,罚他到寺庙替你祈福。”
岑肃羽又问:“刺客呢?”
竹喧摇头:“活的全跑了,留了一堆尸体,永安王正在调查。公子救永安王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了,特地赏了一把宝剑,又赐了一百两黄金,老爷说圣上的东西,不能怠慢,统统放到祠堂受香火去了。”
门吱吱呀呀一响,寒风裹挟着酒气涌进来。祝风起的脸在黑暗中浮现,他赔笑道:“这几日我一直在你身边守着,偏偏王爷把我叫走,你就醒了。如今好些了吗?”
竹喧走过去,接过他脱下的披风挂起来,把碗筷收拾好端出去,关上门。
岑肃羽把头撇到一边,看着墙壁:“好多了,不然也不能坐起来。”
祝风起坐到竹喧刚才坐的位置,握着岑肃羽的手:“天渐渐地凉了,你的病又没全好,还是要注意保养。”他把岑肃羽的手放到被子里,看她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太生气,便说:“说起来,这府里的丫头也够笨的,我跟她说‘若是娘子醒了,你便速速派人去永安王府找我,除了那里,我不会在别的地方’,她就真的死盯永安王府这一个地儿,也不知道去别处寻寻,还坐在王府门口,跟门人闲话起来!若不是永安王府的人找到我们,只怕我如今还回不来呢。”
他身上的酒味确实很重,但在酒味之外,还有苍术和艾叶的味道。岑肃羽知道他一定去了姜家,问:“姜姑娘情况怎么样?”
祝风起迟疑片刻,说:“我不是主动要去探望姜姑娘的,是姜大人知道姜姑娘是和王爷一块儿狩猎的时候受伤的,不愿意让王爷进姜家的大门,王爷担心姜姑娘的伤势,这才让我代劳。”
岑肃羽说:“我问的是姜姑娘伤在那里?伤得重吗?你别扯些有的没的。”
祝风起想了想,说:“王爷的人来得很快,姜姑娘又会功夫,所以伤得不太重,不过还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岑肃羽又问:“那王爷呢?”
祝风起说:“王爷和我一样,伤得很清。”
岑肃羽冷笑:“我也记得当时匆匆一瞥,看到你们占上风。卫宁呢,卫宁伤得重吗?”
祝风起说:“卫宁也都是皮外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岑肃羽忍住眼中的泪水:“祝风起,你实话实说,这件事情是不是你们算计好的?”
祝风起愕然道:“你说什么呢?”
岑肃羽冷笑:“太子殿下喜得麟儿时,你和永安王便慌了,策划了这场刺杀,想要嫁祸给太子殿下。你们三人情同手足,不想让彼此受伤,把我和卫宁推出来,也是情理之中。可惜,天不遂人愿!”
祝风起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岑肃羽看着他:“如果牺牲一条无足轻重的性命,能换到大大的收获,为什么不呢?”
祝风起也看着她,神色坦然:“你把我们想的也太无耻了!如果真是我们策划的,那么受伤最重的人应该是王爷,而不是你,只有王爷受了重伤,才能引起重视!再说了,人家是堂堂太子,我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小姐,还有一个什么都不是,我们有多少本事,敢算计人家呀?”
岑肃羽笑道:“那有什么不敢的,要我我就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祝风起气得站起来,在房间内踱步:“如果我们真是那样的人,何必把你带回来,日日用人参燕窝吊住你的命!”
岑肃羽白他一眼,说一句“那谁知道呢”,气愤地躺到床上。她大病初愈,本就精神不济,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少的安生觉,忽然又梦到郊外,草地,刺客……一切重来一遍。等醒过来,她感觉到脸上凉凉的,还有点痒,一摸全是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
若总是做这样的梦,还不如不睡。
岑肃羽挣扎着坐起来。外面的风停了,静悄悄的,月光把纱窗照得水一样,若能得竹柏影子,再把这景致横过来放地上,想必便是苏东坡所言的“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一句。
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祝风起,他从软榻上起来:“你醒了吗?”
岑肃羽不语。
祝风起摸出枕头下的火折子吹亮,趿拉着鞋子要过去看看岑肃羽的情况,岑肃羽连忙下意识擦去脸颊残留的泪痕,低声道:“醒了。”她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感觉怪怪的,也不知道祝风起听不听得出来。
祝风起点亮蜡烛,掀开帐子,坐到岑肃羽床边,摸摸她的额头:“还有点低烧。睡不着吗?那我陪你说说话。”
岑肃羽说:“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去睡吧,让我自己坐一会儿。”
祝风起说:“病人不睡,我怎么睡得着呢?”他到书架前搬下来一册书,从里面取了一本,又握着烛台回来:“你的病还没好,烛光又暗,这会儿子读书又费脑子,又伤眼睛,我给你念书吧。你放心,我念书念得可好了!”
这本《广异记》岑肃羽从前也读过,第一个故事便是徐福去海外寻养神芝的故事,倒也合乎情境,岑肃羽不禁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伤口,忍不住又嘶了一声。
祝风起放下书,看到她的伤口并没有渗血,松一口气,对岑肃羽说:“这故事其实挺有意思的,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说养神芝能使死人复生,显然是胡编乱造,士人海外寻药这部分可信度还高一点,你知道最可信的是什么吗?是‘器物皆奇小’五个字,写得真真的!”
岑肃羽问:“你怎么知道这五个字写得真真的?姜珑告诉你的?”她是故意这么说来刺祝风起,想不到祝风起居然沉默,岑肃羽冷笑一声:“姜珑懂得还真多,海外的事儿也知道?”
祝风起说:“她师傅去过,跟她讲的。”
岑肃羽说:“这么说,她师傅还真是个神人,可惜无缘得见。”
祝风起知道她又在怀疑到底有没有师傅这个人,说:“不只你没机缘,王爷和我也没机缘!”
听祝风起念了几个故事,岑肃羽又困了,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
祝风起说:“我把灯吹灭,你好好睡一会儿。”
岑肃羽摇头,故意刁难祝风起:“不行!你得接着念书,不然我怕我睡不着。”
祝风起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好,我给你念书,只要你不嫌吵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