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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溪山也逐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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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修闭门三年未曾有多少莽夫妄加打扰,可自打陈放来了这里,三天两头就有人叩问山门,过不了谢客阵,就蹲在山门叫嚷些什么,季修懒得听,也让弟子别去管,他叫累了,自然就自讨无趣地走了。
这是季庄主的处世哲学,很有参考价值,毕竟江湖里总有着自己那一套弱肉强食的规矩,不受朝廷官府的管制,若是处处都要与人较真到底,怕是所到之处剑拔弩张,少不了一番较量。有胡来的资本尚好,没有就糟了,除了多添一个茶余饭后的话头外没好下场。
只是今日的访客似乎很是执着,刀锋在喉也不肯认输,硬是顶着狂乱的飞剑挺过了谢客阵,对,他并未破得了剑阵,只是仗着外家功夫和皮糙肉厚挺了过来。
即使是浑身血淋淋的看不清楚面容,闻讯赶来的陈放也一眼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江湖人称骨肉铁衣伍自乐。
此人约莫有七尺之高,身形壮硕,似水牛般魁梧有力,光是往那一站就能吓退些胆小之人。不知是因为身受千刀万剐之痛,还是本就长相如此,他的五官似乎皱作一团,一副嫉恶如仇的愤恨模样,一瞪又能吓退另一波人。
他一眼看见陈放,就立刻捶胸鼓掌,畅快地放声笑道:“蓑衣客!你果真在这里!”
陈放有些苦恼,倒不是这个人与他有仇,是前来寻仇的,他们本就没什么恩怨,恰巧是有那么一些说法,江湖说书人添油加醋地说些评书,将他等同于这世间最锋利的矛,而眼前这人所修的外家功夫恰巧是世间最坚固的盾。他自诩为骨肉铁衣,不可能被他人攻破,所以多次来挑战陈放,誓要决一死战,要么陈放认输承认他的铁衣功夫世间无敌,要么他甘拜下风以死殉道。
陈放为人处世不喜做得太绝,哪怕是对方要求如此他也不想无缘无故夺去他人性命。他天涯海角地跑,伍自乐追不上他的行程,以往是没能让他得逞,可自己这次来凌霄山庄也不是秘密行事,他或许听说了一些传闻,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他又踏步向前,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放:“男子汉大丈夫,你故意躲着我算什么好汉?莫不是已经认输了?”
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自然也不可能一直避让,陈放面露难色,有些忧虑该用什么借口好。
“凌霄山庄闭门谢客,客人如此莽撞,是不是太过无礼了些。”
他的借口没想出来,在书房的季修也闻声而来,人未到,诘问先到。
他的身形没有客人那么伟岸,但气势凌人,面若冰霜,缓步走来似有千钧之势,不怒自威,伍自乐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即便只是一小步也令伍自乐羞愧难当,竟被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白面书生样的人吓退了,他鼓起勇气,故意向前踏出一步,反问道:“我同蓑衣客邀战,关你何事?”
陈放轻咳了一声,自觉退到了季修身后,同他介绍道:“伍兄弟,这位就是凌霄山庄庄主,咱们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凌霄山庄庄主?伍自乐愣了愣,他不认得什么庄主,但是凌霄二字如雷贯耳,曾有个剑客一人创立凌霄山庄,时至今日江湖处处都是他的传说,而他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将山庄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那亦是一个天生的剑客,与蓑衣客的祁梁山一战更是被改编成了许多个版本到处传唱,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这山庄的主人。
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又看向了季修:“我已过谢客阵,按规矩已是山庄的座上宾,庄主难道想赶我走?”
季修冷笑一声:“且不说你究竟有没有破得了我的剑阵,就算你破了,凌霄山庄亦由我说了算。”
伍自乐平生最恨书生,迂腐不堪只知道讲大道理,他瞧这凌霄山庄的庄主也不乐意了,大声喝道:“规矩!去他的规矩!我今日是来找蓑衣客的,与你无关!”
窗外喧哗,本就不安分的弟子们怎么可能还能坐得住,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夫子怎么呼唤都不想下来。
陈放心道完了,又窃喜这莽汉先惹了季修,他在季修身后,看见季修微微颔首,气息变得深远起来,他知道季庄主这是已经暗自在运转心法了。
季修朝前走去,却没有要拔剑的意思,他看着伍自乐那故作威武的姿态,在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也许是最后一次告诫:“现在离开,我可以既往不咎。”
对于伍自乐来说,若是胜不过陈放他宁可去死,现在要他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绝无可能!他立刻催动内力,浑身上下血痂崩裂,大声喝道:“大丈夫岂会临阵脱逃!”
除了陈放大概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季修是怎么拔剑的,总之在伍自乐回过神来之时一把长剑就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他的心脏似乎与此比邻,就贴着剑身跳动。
季修也不是什么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他手中凌霄未进半分,只是看着伍自乐面如止水,语气平静:“你的铁衣功夫需要时间来催动,若我并未手下留情,你此刻已经没了生息。”
骨肉破开的刺痛赶不上他心中的骇然,几滴冷汗已缓缓流下,好快的剑,他甚至来不及察觉。伍自乐总算抛开他以貌取人的偏见,正视眼前这个青年,为他的出剑之迅速感到不可思议。
见他似乎是愣住了,季修将凌霄剑抽了出来,不知是伍自乐皮肉紧实还是季修技艺高超,他那口子未见鲜血迸射,季修手上的凌霄也未沾半滴赤色。他收剑入鞘,接着道:“先前你过谢客阵,我那些随手挑选的飞剑就已经破开了你的皮肉,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还能挑战我手里的凌霄宝剑。”
此话不假,利剑锋刃,破了屏障就能一往无前,势如破竹,他没将那些无人把持的飞剑放在眼里,觉得皮外伤而已,而今走到凌霄剑前,却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轻敌了。
伍自乐如牛出气,连声叹惋,他双拳蓄力,朝胸膛砸去,竟是打算自断经脉,了结性命。
季修眼疾手快,剑鞘与他双拳相撞,竟能与之相抗,抵消了那磅礴气劲。
他刚才未曾横眉怒目,此刻却眼神犀利,似乎能洞察他人,直刺于心,他瞧着伍自乐道:“技不如人就想寻死,我竟不知道骨肉铁衣伍自乐是这般懦弱之人。”
想他伍自乐自幼便是豪气冲天的无畏之人,何曾听过这种评价,他当下就双目圆睁,几欲辩解:“我......我怎会是懦弱之人!”
季修收回手,不再看他:“天下豪杰众多,若是输了一次就要死要活,这江湖还剩什么人,你若是真有胆量,就回去好好历练,假以时日再一雪前耻。”
伍自乐那如山般壮硕的身躯耷拉下来,似乎是自觉羞愧,技不如人就算了,连道理都要他人来讲。他重新鼓起气势,朝季修抱拳:“庄主说得在理,伍自乐今日唐突了,还望庄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放在心上。”
他千里迢迢赶来,刚一入门就大败而归,自觉也不是什么光荣之事,甚至未来得及去看陈放一眼,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伍自乐一走,陈放立刻对着季修连声夸赞:“庄主真是神乎其技,又宽宏大量,当真是吾辈楷模。”
季修冷笑一声:“你少在那里油嘴滑舌,我一来你就躲我身后去,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出头吗?”
陈放一听,面露惊恐,只是演技不佳,过犹不及,倒显得做作了,他很是委屈,连声道:“庄主冤枉啊!我哪有半分这种心思,只是此地为凌霄山庄,自然是由庄主您说了算,陈某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凡事都做不了主,还是得您来定夺。”
季修抱臂冷笑旁观:“还贫是吧?”
再演下去就真的是过犹不及了,陈放适时闭了嘴,双手交叠在身前,只用一双含笑的眼睛去看他,样子很是乖巧。
季修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学堂内探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小脑袋,放声道:“看来今日识字课效果不佳,下午继续吧。”
他话音刚落,那些看热闹的孩子们立刻争先恐后地坐回了原位,生怕晚上还得继续。
无礼访客走了,季修转身就要回到书房,陈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还是觉得应该解释一番:“我与伍自乐也素不相识,他只是非得挑战我不可,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他那榆木脑袋我是说不通,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真是叨扰庄主了,实在抱歉。”
他一路跟着人进了书房,还非常自觉地走到桌边替他研墨,生怕自己闲下来被当做无关人员赶出去。
他这番自觉地举动倒让季修愣了愣,竟然还真的没法将人就这么赶出去。
陈放桌边研墨,余光扫过,很难不注意到季庄主刚才又在桌上画些什么,诶呀,他竟然已经默认是画些什么了。
此次是猪头,季庄主妙笔生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猪头,毫不意外落款又是自己的名字。
季修一巴掌拍在了那猪头上,未能遮住全部,倒显得欲盖弥彰,一双眼睛瞪着他:“出去。”
怎么感觉还是他的错,倒打一耙,真不讲理,陈放放下墨条,只得在季庄主的目光督促下不紧不慢地出了书房,刚一踏出门槛,房门立刻就关上了。
陈放回头一看,似乎还从里面落了锁。
他站在门口望天,觉得也算不亏,季修竟然忘了将书房也列入自己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