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爱我怎么办？》俞路

5、质疑

　　落日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
　　张青背着书包和周盛峰一起坐上了警车。
　　李刑正再次见到张青的时候有些吃惊，没想到碰到这个男孩的频率这么高，同一个地方，而且自己依旧是司机。
　　“小孩，你以后绝对有出息。”李刑正握着方向盘，出了小区，转过一个路口，黄昏光线稍暗，路况难辨。
　　后座戴着手铐的周盛峰伸腿踹了一脚驾驶位，害得李刑正身形不稳，差一点把街口的猫撞死。
　　“周少，没说你，是你左边的那一个。”李刑正驶入大道，遇到红灯。
　　“哼。”周盛峰收回腿。
　　“杀人，放火，当然有出息。”
　　李刑正踩着油门的脚差一点就下去了。
　　张青抱着书包，保持左手搭着右手的姿态看街景，一时间，右手几乎被压红了。
　　“你在说什么？”李刑正问。
　　红灯转绿灯，他心不在焉，油门一下子踩得狠了，车身一震，后座的两人都被向后推去。
　　书包被震得掉到了脚下，张青的左手趁机滑向坐垫，施加更多压力，柔软的皮革被他压得深陷下去。
　　“开玩笑呢。”周盛峰发现身边的变化，用手指敲了敲那块凹陷坐垫旁边的位置。
　　敲坐垫的声音与警笛声相比显得逊色。
　　不知是微不足道的敲击声起了作用，还是那句话的效果太好，最左边靠着窗户的脑袋侧了过来，看向自己。
　　看着满脸云淡风轻的张青，周盛峰的笑意渐起，话中有话：“丧父，失火，前途没了，后路倒是挺多的。”
　　“哈哈哈，周少幽默啊，可怜我们的小朋友了。”李刑正心里清楚周盛峰是个纨绔公子哥，自己也差不多，所以开个大玩笑是正常的。
　　“什么小朋友，他叫张青，小小草。”周盛峰跷起二郎腿，面无表情，语气轻佻。
　　对着张青变换嘴唇的位置，摆着无声的口型。
　　————坐过来。
　　张青额头一跳，不动。
　　“我们家可怜的青青。”周盛峰看了眼没有坐过来的张青，挑了挑眉，又敲了敲那块垫子，笑得邪恶，“哥哥，可是为你打架了啊。”
　　李刑正好好地开着车，这句话油腻得让他差点把方向盘转360度，看了看前视镜，张青从紧贴着车门，变成了紧挨着周盛峰。
　　心想，周公子还好这一口，正巧我也是，好奇心过重，又看了一眼前视镜。
　　小小的镜面能看到的并不多，只有一个画面被捕捉得很清晰。
　　张青对着周盛峰笑了，笑得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情感。
　　随后，轻飘飘地说：“谢谢。”比笑还利落。
　　离得很近的周盛峰表情复杂，嘴张了张，又闭下去。
　　故意提之前的事，是想讽刺张青，这两个字却将自己狠狠讽刺了，心里一阵异样，又不敢承认，越了线，就会走火。
　　……
　　天黑了，警察局内算安静，就是时不时会有哭诉和怒喊，张青先一步走进审讯室，拉开椅子坐下去。
　　“火灾是怎么发生的。”李刑正表情淡淡的。
　　“我把骨灰盒放在桌子上，拿到之前买的酒精，打开的时候手滑了，泼到地上没立刻处理，先点了一支烟，烟头扔在地上就着火了，我太害怕了，手抖得打火机掉地上了，幸好逃得快，不然就下去陪我爸了。”
　　张青说得很流畅，身体微微颤抖，眼尾的红色更深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用酒精？”
　　“膝盖受伤了。”
　　伤其实快好了，出院的时候，他又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伤口处变得血淋淋的。
　　不等回答，张青就把裤腿挽了上去，腿伸到李刑正可以看得见的地方。
　　“知道了。”李刑正看了一眼刚刚结痂的伤口，关注点却不是伤口，而是张青好看的小腿，雪白且没有一点赘肉。
　　“房子有保险吗”他目光一转，重新聚焦。
　　“没有。”
　　“可以走了。”
　　张青手握着门把，半开半闭间，忽然回头：“警察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李刑正，刑法的刑，正直的正。”李刑正不觉得“警察叔叔”这个称谓奇怪，这个称谓与他青涩的表情挺搭。
　　“下次再见。”张青露出酒窝，推门离开。
　　审讯室恢复沉静，李刑正靠着椅背，咀嚼最后的“下次再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陆，周少怎么走了？”
　　等了一会儿周盛峰还是没有来，李刑正出了审讯室，见陆维正在喝水。
　　“周总把事情压下去了，在审张青的时候周少被接走了。”陆维把水喝完，擦了擦嘴，“张建的自杀案还复盘吗？”
　　“复盘一下，做事要严谨。”
　　“得了吧，大前辈。”陆维说，“对了，嫂子怎么样了？”
　　“老样子，在医院躺着。”李刑正看了一眼手表，“走了。”
　　会议室里，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审讯录像。
　　“十二点钟没到的时候，我就听到一阵尖叫。”楼上大婶的证词。
　　下一段。
　　“张建家里闹老鼠，傍晚的时候他儿子帮忙带老鼠药，我就把那包自己家用剩下的那包给他了，我，我要是知道张建会自杀绝对，不，不，会给的。”杂货店老板王志华看上去很紧张。
　　再下一段。
　　“一回家，爸爸就倒在桌子上了。”
　　跳过提问。
　　“之前吗？我在机场和人发生了争执，哥哥把我带回公寓了。”
　　“你没有哥哥，”
　　“哥哥是林家的林星漠，警官你应该知道他。”
　　“林星漠？他只有林星耀一个弟弟。”
　　“我妈是曲莲，林家的夫人。”
　　“张建自杀前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
　　“早就不对劲了。”
　　下一段。
　　“张建喜欢赌博，那天他输了吗？”
　　“是的，他，他是输钱了，我也没赢多少，就，就几千块钱。”王叔说得结结巴巴，越描越黑，但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切回上一段。
　　“他哪来的钱赌博，据资料显示他没有工作。”
　　“贷款和曲莲给我的生活费。”
　　结束，大屏幕被暂停，张青表情沉着，俊脸静止在屏幕上。
　　“银行那边说，张建死之前确实贷了一万块钱。”侦查组的女警官理了理杂乱的资料。
　　“林星漠那边怎么说？”李刑正看着屏幕上的张青，从凌乱的议事圆桌旁移动到白板前。
　　“他在国外出差，所以我们只有电话录音。”女警官已经整理好了资料。
　　拿着鼠标移动到电脑的播放键，声音回响在会议室。
　　“青青之前提过张建的不正常，我没放在心上。那时他发烧，说过要回去看看。我觉得不可能，结果一出门，回来时他就已经走了。”
　　戛然而止，李刑正用手指点着黑板上的时间线，细细琢磨。
　　“这个案子就结了吧。”陆维走过去拍了拍李刑正的肩膀。
　　李刑看了一会儿才回答：“张建在死之前贷款的动机是什么？安眠药上的指纹有两个人的，还有既然要自杀为什么不直接吃老鼠药？”
　　也扫了一眼白板，陆维没发现不对的地方：“脑子不正常呗，现场勘探组的人说了，张建自杀了以后街坊邻居说的话都是觉得张建早就得精神病了，以前还殴打张青，家暴老婆，赌输了还要掀桌子打人，整天喝酒麻痹神经。”
　　这样解释似乎一切都合理了，李刑正严肃的表情恢复原来的吊儿郎当，内里依旧留着些疑问。
　　“既然结案了，今儿去喝酒庆祝。”他转身勾住陆维的肩膀，打了个哈欠。
　　圆桌前的女警官看着李刑正疏松的样子，犹豫地开口：“李队，那个……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李刑正问。
　　“局长把你调到重大案件组了。”女警官说完抱起刚才理好的文件，瞬移般地离开会议室。
　　放下手臂，李刑正一脚踢翻临近的办公椅，长舒一口气，硬生生把骂词忍住了：“哎，老子又要去抓那些变态了。小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您就放过我吧，我没这个本事。”陆维理了理衣领，问，“酒还喝不？”
　　“喝，当然喝，今朝有酒今朝醉！”李刑正语气欢脱，出门前把那张椅子扶了起来，纯正的品行兼优好警察。
　　输入林星漠给的密码，张青进入公寓。
　　极简的现代装修，黑白灰为主调，基本上没有什么私人纪念意义的物品，绝对不会出错的调子。
　　没吃晚饭，张青准备去冰箱里碰碰运气，移步到了厨房，看到的东西说是好运爆棚，倒不如说林星漠贴心过头。
　　冰箱里各式各样的食材不算什么，真正暖人的是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
　　——我去国外出差了，青青饿了可以自己做饭吃。
　　餐桌上还摆着一本食谱。
　　张青不信什么真情实感，心里的防线却被林星漠攻陷……个鬼，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生活如戏，演员演得再真也是假的。
　　他坐在餐桌旁，拿出书包里的白色笔记本，把张建的名字划掉，往后翻一页，在林星漠的名字下面写画了几道很重的线，写上“备选”。
　　合上本子，张青翻开食谱，不紧不慢地看了几眼，随意下了碗面条，加上煎蛋和青菜，拍了一张照片。
　　发送。
　　——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