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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宝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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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在校门口等待林星漠。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外套,深秋的日落时分冷意逼人,忍不住缩起脖子,蹲了下去环抱双膝,以这种姿势保留住体温。
过了几分钟,林星漠还是没有来,倒是郁州打扫完了教室,从远处走来。
郁州走路的姿势像他的性格一样———自卑懦弱。
肩膀向前拱,纤长的脖子弯下来,额前略长的刘海把脸遮住,特别是腿,还有一点坡脚。
看着看着,张青突然嗤笑一声,想着:“真的是丑小鸭。”
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虽然郁州本身就是白天鹅的长相,但是丑小鸭这个词和他更贴。
对别人目光格外敏感的郁州抬起头,看到是张青,他微微一笑,头又迅速低下,耳朵红得像是马上要滴血。
好像这个笑容是肮脏的不可发现之物。
当两人只有一步之遥时。
微风吹过,校门口的银杏树飘下了叶子,在空中打了个弯,落在张青的头上。
看到那片叶子,郁州僵硬地伸手,轻到不能再轻地取下,就像平日里他替张青做的那些琐碎的小事:帮他带饭、替他写作业、轮到值日时帮忙扫地——自然,热忱,奢求。
“张,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这个叶子太碍眼了。”郁州语无伦次,脸蛋通红,似是觉得用词不对,又改口说,“不不不,张,哥,,叶子在你头上.....”
张青没有说话,抬眼看他。
“很,很美。”
郁州说出那个词用尽了勇气,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暮色里显得格外透亮,抓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低着的头抬了一下又低了下去,像是想讨要着什么。
也许是冷得懒得反应,也许是心中一种略带同情的情绪悄然滋长,张青并没有打断他絮叨的道歉,听完后,回答道:“谢谢.....”
那一瞬间,张青其实没有笑,但在郁州的想象里,张青笑得像个小太阳,善意又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也能拥有幸福。
郁州没有多做停留,因为他的母亲来了。
那个女人弓着腰,两条腿合不拢,眼睛下方的眼袋很重,紫里透青,脸上的皱纹沟壑连连。
她很瘦很疲惫,但是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笑了起来,两人并肩离开。
看着郁州母子离开的背影,张青心底突然浮现出莫名的感慨。郁州走路的姿势,与那女人如出一辙,灵魂深处的卑微,也如出一辙。
他们走了没多久,林星漠来了。
“青青。”他高大挺拔,穿着笔挺的正装,薄荷糖的清新气息混合着男士香水味扑面而来。
还未等张青反应,林星漠已经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哥,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他没找借口,林星漠有力的臂弯环绕着他的腰背,蟒蛇一样地勒紧了身体。
林星漠抱得入神,听到这句话才慢慢放开怀里的人。
“你们别卿卿我我了,我都要换班了。”门卫催促道。
“好。”林星漠点头致意。
他的长相并不温和,脸部线条很硬朗,气质疏冷。眼镜给他增加了点斯文,再加上他待人一贯礼貌谦逊,所以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彬彬有礼的绅士感。
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林星漠给张青开车门,还贴心地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路上,林星漠问张青在学校里的事,张青全往好的方面说,但表情却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后视镜里,副驾上的人上挑的眼尾红红的,林星漠再次调整了镜子,看到那人撑着下巴,视线飘在窗外。
天暗了,路灯亮了,行人的影子一个一个闪过,像电影的胶卷,张青的脸忽明忽暗,安静的时候温顺又无害。
很快地,车开进了一个老小区。
黑色的迈巴赫和破旧潮湿的老校区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产物。张青的帆布鞋一天下来,又旧又脏,踩在好车的皮革垫子上略显突兀,回到水泥地上,倒是融入了画面。
“谢谢。”张青说。
“缺什么和我说。”林星漠不舍地再次抱了一下,像是害怕他消失,“随时可以来我那里。”
“好。”张青回答道,下了车,头再也没回一下。
迈巴赫在原地停了许久,直到张青上楼后才缓缓驶离。林星漠不放心,又发来一条短信:“青青,到家了吗?”
张青没有回家,而是在楼梯上回复:“嗯。”
等林星漠的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后,他出楼,朝小区门口的杂货店走去。
店很小、门很矮,他进去的时候要弯腰:“王叔,我爸要一包耗子药。”
王叔很快拿出了一包用白纸包着的药,笑眯眯地说:“这些天咱们家也闹老鼠呢,这是自己家用剩下的,送给你了。”
“你爸又输了不少啊,这日子过得真紧。”王叔的笑意更盛,不用猜,张建输掉的钱大多进了他的口袋。
穷虽穷,不至于一包老鼠药都买不起,但张青还是欣然接受了:“谢谢,王叔。”
“谢谢”二字咬得格外重。
出了杂货铺,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了张建,酒气随着他的脚步扑面而来。
“回去煮饭,饿死老子了!”张建醉醺醺地吼了一声,眼神迷离。
张青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药包,微微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就走。
张建在他背后喊:“你买的盐呢?!”
张青停下脚步,回应:“你喝傻了啊,盐家里有,在厨房柜子里。”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前方:“今天我吃过了,你自己煮吧。”
张青说完快步上楼,后边传来些张建的埋怨。
“儿子不中用啊,连给老子烧饭都不肯。”
……
没吃晚饭的张青拿了个面包啃,八点的时候,林星漠来电话了。
“青青,林星耀提前回来,马上到机场了。”
“好。”张青知道,林星漠是在提醒他,林家的掌上星要回来了,自己的存在感会更低,生活费恐怕要被曲莲忘记。
林星漠听到电话那头有明显的翻箱倒柜声,问:“在找什么呢?”
“找明天穿的衣服。”张青回答,他手上拿了一件衣服,衣服下面还有些东西,“哥,先挂了吧,我去洗澡了。”
“好。”
挂断了电话,张青去洗了澡。
热水冲刷着脊背,他站在水流下,仰着头闭上眼睛,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滑落。热水渐渐变凉,他却浑然不觉,思绪飞离了逼仄的浴室,落在林星耀身上。
洗完澡,匆匆换上衣服,晚上天凉,加了一件牛仔外套。出门前看了一眼电视机前扣脚的张建,他老了很多,头上冒出了白发,但是不改往日的混蛋。
张青冷脸摔上门,叫了辆车。
“师傅,去万阳机场。”
A市很繁华,夜晚五光十色,张青靠着车窗,无心欣赏,略过纸醉金迷的夜景,沉思。
……
“尊敬的旅客,您好,欢迎来到A市万阳机场。现在是晚上八点三十,前往……”
这个时候的机场不是特别嘈杂,张青在机场出口旁的角落里找到了蹲着玩手机的林星耀。
好久没见了,以前的小孩变了样,但是那股目中无人的调调还是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林星耀确实好看,比林星漠更精致,也更生人勿近。
鲜艳宽松的潮流服饰在他身上,会被忽略,因为那张脸俊美到了极致,不柔和,处处透露着锋利和嚣张,像只优雅的豹子。
不得不说,这张脸很对张青胃口。他愣了神,迅速调整好表情,走了过去。
“星耀。”张青笑着叫他的名字,手撑着大腿,腰向下一个弧度,“好久不见了。”
林星耀抬头看了他一眼,摘下耳机,说:“黄牛,滚。”
张青保持着微笑:“我是你哥。”
“我只有一个哥哥,建议你整容了再来诈骗。”林星耀表情淡淡的,视线回到手机。
“我是张青,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比你大两个月。”张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林星耀看着这个“哥哥”,他知道“张青”,但是忘了长相,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哦,我哥呢?”
“他们估计马上来了,他们来了我就走。”张青蹲了下来,这个姿势方便交流。
“你走吧。”林星耀皱起眉头,沉声说,“我知道你很想进林家,但是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有胆就继续勾引我哥。”
事实上,曲莲在生下张青后,因卵子质量问题无法再生育,于是林成和商量后,用另一名女人的卵子,从她的肚子里孕育出来的林星耀。
总而言之,林星耀与林星漠有血缘,而他们与张青,却毫不相关。这一点从林星耀的眼中流露出来的敌意中昭然若揭。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哥了?”张青蹲着与林星耀四目相对。
“fuck,你没勾引,我哥会对你那么温柔啊,我这辈子没见过他对一个人这么好!”林星耀的语气很冲,打伤了的拳头隐隐作痛,心情直线下滑,“你,想进林家,就去趴在我哥床上。”
林星耀的脑子里好像全是黄色废料。
“要你说?我每天都这么干。”张青怒不外露,说了些凭空捏造的话,想要激怒对方,效果很显著。
林星耀抓着张青的领子,把他拉近了些,骂道:“biao子,当mb就去会所,离我哥远点。”
“不要,你哥喜欢我,我走不开。”张青挑眉,很贱地又说了一句,计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想离开,但是一股劲风袭来,让他起身的动作中断了。
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脸颊,钝痛瞬间蔓延,脑袋猛地向后仰去,视线模糊了一瞬。
眩晕中,张青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林星漠。
于是不反抗,也不说话,任由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跟着林成走向接机口,林星漠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他的心骤然紧缩,快步走向蜷缩着的身影,心疼地扶着他站起来:“青青,我们走。”
他一手揽住张青,回头瞪了一眼那个打人的人,眼神冷若寒霜:“再敢动他一下,后果自负。”话虽轻,却很伤人。
简单地和林成、曲莲告了别,林星漠带着张青离开机场。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捏着张青的肩膀,眉目阴郁。
身后,林星耀攥着血淋淋的手,痛楚让他冷静下来,耳边是曲莲那过分甜腻的声音:“我的宝贝儿子,怎么突然长得这么高了,比爸爸还要高了呢!”
她笑得像一朵花,拿过林星耀手里的包,“在国外受苦了吧,妈妈让阿姨下了碗牛肉面,你以前可爱吃那个了。”
“嗯。”林星耀不冷不热地回复,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思全在刚刚林星漠的话和表情上。
曲莲有点郁闷,给了林成一个眼神。
林成笑着把曲莲手里的包拿了过去,牵着曲莲的手说:“亲爱的,星耀累了,让他缓缓。”
他确实累了。
疲惫的不只是身体,还有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知道自己不该生气,张青不过是个外人,但正是这个外人,夺走了他最珍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