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记事》垂思声色

31、第 31 章

　　这会儿择菜洗碗的活都干完了，妇女们都坐在长条凳上休息，聚在一块聊天吃茶，饭菜弄得差不多了，就连厨房里帮忙的人都唠起了磕。

　　祝小双走到奶奶身边，她就坐在墙角，跟几个老奶奶聊天。

　　“曹奶奶，桥哥……他在哪里呀？”，祝小双蹲下身，小声问道。

　　奶奶凑到他身边，指了指厢房最靠右的那间屋子，“在里头切肉呢”。

　　祝小双：“我听他们说，切肉……是主人家的活，怎么……是桥哥做？”。

　　奶奶看了看四周，把身子转到一边，这才小声说道：“褚汉山老了，干不动，可不是得要帮忙嘛”。

　　“他……他儿子怎么不干呢？”，祝小双今天也看见了，那褚应飞个头不矮，年纪瞧着也不大，他爸没力气，他总该有力气的吧？

　　奶奶讳莫如深地瞧他一眼，而后无奈地叹了叹，“他会什么，就是他不会干这些事，才要请人帮忙做”。

　　山里每年杀年猪的时候，家里要做的事情不少，像切肉、炼猪油、挂腊肉这些事情都是家里男人来做，因为要出力气，也需要学过，所以男人当家之前都要学着做，这褚应飞没成家立业，又常年往外跑，一年到头在家也没个几天，虽说年纪大了，但是家里这些事他都做不成，也不会做。

　　祝小双抿抿嘴巴，瞅着那褚应飞对他爸妈语气恶劣，还以为是多能干的一个人，然后才有底气这么讲话，没想到就连自家请客请饭，这些事情都做不好。

　　他站起身，朝着厢房走去，褚汉山家的厢房一共有四个屋子，最左边的一间是厨房，以此往右是堂屋，还有两间杂物间。

　　来到门口，屋子里空间不算大，地面上铺着木板，上面又是几层芭蕉叶子垫着，最上面铺着大大小小的猪肉，褚汉山今年宰了三头猪，这么多猪肉全放在这间屋子里，都要切好，大的挂腊肉，小的就放进坛子里封存，还有一些肥肉拿来炼猪油。

　　李桥就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两把砍刀，正在分一扇排骨，他挽着袖子，一截有力的手臂因为握着刀，青筋凸起，屋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手起刀落，砍完一块就拿下一块，大的要用来挂腊肉，就不用切出来。

　　余光瞥见门口有人，李桥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祝小双站在门口，手扒着门，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砍排骨。

　　被发现了，祝小双走进去，喊了一声：“桥哥”。

　　李桥：“怎么过来了？”。

　　祝小双手揣在兜里，蹲下身来看李桥切肉砍骨头，“过来……过来找你的，我以为你……你不在呢”。

　　说着还吸了吸鼻子，傍晚时分院子里也有些冷了。

　　“这会儿找着了”，李桥看他一眼，而后继续切肉，他手里的一块肉肥瘦相间，一般这种就装到坛子里，不用切小，巴掌大就行。

　　祝小双手支着下巴，点点头说道：“嗯，就……就你一个人弄吗？”，他从进来到现在，也没见第二个人进来，这一屋子的猪肉，一个人要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呀？

　　李桥：“不是，另一个去喝水了”。

　　祝小双看他干得认真，一直在切，这得多累啊。

　　“哦，对了……桥哥，来吃这个！”，祝小双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说道。

　　李桥看向他，只见祝小双从鼓起来的兜里掏出几个砂糖橘，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说：“这个橘子……很好吃，甜的，你快……快尝尝！”。

　　说完发现李桥好像没法吃，他手上沾了油，还有生肉，于是祝小双剥了一个，仔细地把上面的丝都给扒拉干净，然后递到李桥嘴边。

　　“特别甜……的”，祝小双把手的橘子举到李桥嘴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李桥低下头，叼起他递过来的橘子，而后点点头：“嗯，甜的”。

　　祝小双看他吃下，嘿嘿一笑，就蹲在旁边给李桥剥橘子，然后再喂到他嘴里。

　　“我一到这里，那个……王二奶奶就给我塞了一兜，都……都放不下了”，祝小双一边剥橘子一边跟李桥说，还向李桥展示了一下他的兜，里面装着瓜子糖果，还有几个砂糖橘，还是祝小双吃剩下的。

　　李桥：“要过冬了，储存粮食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调笑的意味，祝小双听了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

　　“嗯！存着……冬天吃”，祝小双也不反驳，笑眯眯地继续给李桥剥橘子。

　　程文福一进屋，就看到祝小双挨着李桥，脸上还带着笑，不知道在聊什么，祝小双还给人剥橘子，完了还喂给李桥吃，这两人动作熟练地怎么看怎么自然。

　　“哎，这是小双吧？”，程文福擦干净手，坐下来拿起菜刀准备切肉，这活今天就他和李桥两个年轻小伙子来做。

　　祝小双腼腆地点点头，“嗯，对”。程文福他也见过了，还吃了他给的花生。

　　程文福笑着说：“刚才我还问李桥呢，他说你在外面，我以为你没来呢！”。

　　“来的……”，祝小双淡淡地笑了笑，继续剥着手上的橘子。

　　“橘子还有吗？也给我一个呗”，看着李桥吃，程文福也想吃两个，砂糖橘这种水果，越吃越上瘾。

　　李桥把最后一个吃到嘴里，祝小双摸了摸兜里，一个都没了，他有些尴尬地说：“没了……刚才那是，最后一个了……”。

　　闻言，李桥看了看程文福，眼底含了淡淡的笑意。

　　“行吧，待会我出去拿两个吃，哎，你对你桥哥还真不错呢，橘子都得喂，李桥，你这么金贵了？”，程文福大咧咧地调侃道。

　　祝小双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李桥低着头干活，“嗯，到冬天了，身体金贵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笑，祝小双觉得还挺新奇，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李桥。

　　程文福：“哎行行行，这么金贵，那到冬天你好好养着吧”。

　　屋里就他们三个人，时不时聊几句，就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祝小双蹲在一边腿都麻了，他站起身来转一转，就听到外面喊要准备摆饭了。

　　“桥哥，要……要吃饭了”，祝小双站在门口，看外面的动静，对李桥说道。

　　“嗯，知道了”。

　　程文福早就饿了，他放下菜刀，“走吧，先吃了再来切，饿了都”。

　　院子里已经摆上了几张木桌，还有李桥家里有的那种竹篾编出来的桌子，转眼的功夫，村里人该来的都来齐了，男女老少几十口人，在家的都来吃饭了，到了上菜时间，都到厨房里帮忙端菜拿碗筷。

　　李桥带着祝小双到一张桌前坐下，大家都不拘束，随意找了位置坐着，米饭用一个盆盛出来，摆在桌边，然后就是菜，杀猪菜一般是七到十几道菜不等，看各家情况来定，有时间有精力就多弄几个菜，也可以少弄几碗，

　　褚汉山端着盘子出来，把里面的菜一碗碗端上桌，山药排骨、辣椒小炒、凉拌黄瓜粉丝、粉蒸肉、素炒豌豆、凉拌白肉、清炖芋头、猪肚汤、杂菜烩，还有一盘炸土豆片，菜都是用大碗装的，份量十足，桌上差点摆不下。

　　“都赶紧动筷喽！不要拘束啊，家里没啥好的，来都来了就吃饱！”，褚汉山放好菜，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吃饭。

　　程文福端起碗，笑着说：“哎，褚二爷你这是说什么话喽，这么多菜还说没啥好的”。

　　“对喽，好肉好菜了，还讲这些！”。

　　褚汉山：“是喽，快些动筷子了，晚上凉了”。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尤其是在冬季，感觉身子都暖了起来。祝小双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拿起筷子，大瓷碗里的猪肚汤冒着丝丝热气，汤汁炖得香浓，里头加了首乌片，可以去腥，跟猪肚一起炖煮出来，吃了有改善脾胃的功效，是白桐岭村的一道特色土菜。

　　祝小双夹了一筷子，猪肚很香，中和了首乌的涩，内脏的腥味也去除得一干二净，吃上两口胃里都暖和了。

　　程文福吃饭很快，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他喜欢那道排骨，在灶上炖了几个小时，骨头上的肉轻松一咬就能咬掉，汤汁鲜浓，加上白花花的山药炖煮出来，滋补又美味。

　　“吃这个吗？”，李桥偏头问祝小双，他就挨着祝小双坐，其中有几道菜祝小双够不着，他就拿勺子舀了点素炒豌豆，问祝小双要不要吃。

　　“嗯……吃的”，祝小双把碗就过去，豌豆炒出来还是青翠的颜色，祝小双喜欢吃豌豆，又甜又香。

　　“谢谢桥哥”，虽然忙着吃饭，但祝小双也没忘记道谢。

　　李桥放下勺子，时不时关注着祝小双的碗里，要是空了就给他夹菜。

　　桌上的肉都是新鲜的，当日宰的猪，这些猪还是用蔬菜玉米喂出来的，吃起来味道也格外好，肉质新鲜，那碗辣椒小炒肉是最受欢迎的，一上桌大人小孩都最先去夹两筷子炒肉，用的是不辣的红椒，切成丝，再把肥瘦相间的肉切成小块，混在一起炒，大火上灶，油香味十足，很多小孩子来吃杀猪饭，都只吃小炒肉和凉菜。

　　桌上的菜快要吃完时，主人家又会添满，直到这桌人都停筷子为止。

　　祝小双一直被李桥投喂，几乎把十个菜全都尝了一遍，这些菜都是他喜欢吃的，尤其是辣椒小炒，吃着很上瘾，拌在米饭里一起吃，简直把人香迷糊了。

　　褚汉山和王从英一直忙前忙活，招呼大家吃饭，时不时就添菜加饭，杀年猪的时候，主人家是最忙的，他们一般会等到最后再吃饭，晚一点的就等到天黑，把该干的活全都干完，他们才会在厨房里吃。

　　摆了三次饭，一次三四桌人，村民们才陆续吃完。

　　天色暗了下来，吃完饭的人大多都要回家了，院子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几个人里，妇女和老人都是围坐在一起聊天，男人们则是要帮着褚汉山腌肉，明年的腊肉要腌制好了才能挂起来，这么多肉褚汉山夫妻俩也搞不定，所以村里无论谁家杀年猪，总会轮着帮忙，女人白天过来帮忙打扫卫生，洗菜做饭，男人们就留到晚上，帮着腌肉。

　　李桥和程文福是切肉的，就不去跟着腌肉，吃过饭后，两人就又回到屋子里，继续切起肉来，祝小双给他们烫了两碗热茶端过去，然后就坐在外边，听着别人聊天。

　　天黑以后，褚汉山把院子里的灯打开了，微黄的灯光照亮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几个妇女和老人坐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厨房里则时不时传来男人们的笑声。

　　奶奶坐了一会儿，也打算回去了，家里的鸡鸭鹅还没关起来，她得回去照料着，奶奶站起身，看向祝小双说道：“小双，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我等着桥哥，曹奶奶你先回去吧”，祝小双坐姿跟上课的小学生似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好学生听讲的样子。

　　奶奶：“好，等会看不清路了，你俩正好有个伴”，说完就出门走了。

　　祝小双坐在那，忽然觉得有些困了，吃饱喝足，今天也没干什么活，他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忍不住用手撑着下巴。

　　旁边的一个妇女看他困了，眼睛也时不时眨动，于是笑着说：“小伙子，昨晚上不好好睡觉吗？等会他们还要烧烤呢，还不能睡着”。

　　祝小双看是在跟他说话，听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礼貌地笑笑。

　　那妇女好奇地说：“哎，这是哪家的小伙子？我年纪大了，有时候真是看不出来”。

　　吴大婶贴心地说道：“这是李桥的朋友，最近来这边帮着干活呢”。

　　妇女点点头，“哦，我就说呢，小伙子今天是跟着曹四奶奶来的”。

　　祝小双跟着点点头，他实在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就只能礼貌地笑一笑，算是回应。

　　好在她们很快被其他话题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再谈论祝小双了，祝小双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刚才的一点困意也消散了。

　　等李桥切完肉的时候，祝小双正靠在柱子上数星星，夜间天空高远，一片璀璨的星星铺满了整个夜空，有的静止不动，有的则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就这么看着，会有种整个人都徜徉在星空之中的感觉。

　　李桥喝了两口茶水，又去水池边把手洗干净，他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祝小双肩膀靠着柱子，人还没柱子粗，正仰着脑袋往天上看，时不时伸着指头点两下。

　　学人家古人数星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