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记事》垂思声色

26、第 26 章

　　“我是人不行了，不然我自己地里挖，也不求你们了，小时候把你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我现在使唤两句都使唤不动你们了！”。

　　苗老太一边说，一边那手里的拐杖点地板，一副吃不到花生立马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程文玉静静地看她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拿起竹箩和锄头就要下地，程秋华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皱着眉头，在楼下喊了几声，把还在睡觉的程文福喊了起来。

　　程文福正做着梦呢，被叫醒下楼时眼睛都还没睁开。

　　“跟你姐去地里挖花生！每天睡到这么晚，你不认得羞？”，程秋华瞪着眼睛，向来和蔼的脸上带着严肃和一丝生气。

　　程文福揉了揉眼睛，不情愿地去洗脸穿衣服，倒洗脸水的时候程文福故意把水倒在大门口，声音弄得响亮。

　　“大早上挖花生干嘛？要卖的不都挖回来了吗？”。

　　程秋华看着他摔盆砸地，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奶奶要吃，让你去你就去，做这些给谁看，多大人了学小娃脾气”。

　　一听是苗老太要吃，程文福撇了撇嘴，一旁的苗老太看程秋华把程文福喊了起来，她转过身说了一句：“让文玉去就行，你要睡再睡一会，还早的……”。

　　程文玉站在门口，默默地穿好鞋子，仿佛一个身外人，一言不发。

　　程文福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瞪了一眼苗老太，最后带着怨气去了地里，苗老太看程文福的脸色不好，悻悻地回了屋里，又开始躺下休息。

　　程文福到了地里连打了几个哈欠，手上却没停下动作，就一家人吃的花生，也不用拔太多，剩下的就留下来当种子。

　　李桥这边芋头挖得差不多了，田里面积不大，全部挖出来刚好塞了一篮子，还多出来两个。

　　“文福，这几个你们带回去吃”，李桥喊了一声正在拔花生的程文福，而后挑了几个个头大的芋头，拿过去给他们。

　　村里人习惯了这样，种出来的东西你分我我分你，有时候是鸡蛋腊肉，有时候是应季的蔬菜瓜果，你来我往，是常见的。

　　程文福：“哎，好，还专门挑大的给我啊，谢了！”，面对李桥给的，程文福大大方方接下了，都是熟人，也不讲究拘束，让来让去的，程文福这个直性子也学不来。

　　地里的活干完了，李桥打算背上芋头回家去。

　　“小双，走了”，朝着那头喊了一声，祝小双听见他的声音，从田埂上站起身，那边草深，他一站起来跟忽然冒头的蘑菇似的。

　　“噢，来了！”。

　　程文福这才看见那边还有个人在割草，只见他拿着镰刀，把割好的草抱到竹篮里塞紧，背上竹篮很快地朝李桥走来。

　　程文福将祝小双打量了一番，细胳膊细腿的一小伙子，一张小脸长得跟未成年似的，倒是眉眼清俊，眼珠子黑黝黝的，看上去格外有神。

　　“这是？你朋友吗李桥？”，程文福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是本村的，也不是附近村里的，程文福还真不认识。

　　李桥上手掂了掂祝小双篮子的重量，不算太重，这才回答程文福：“嗯，我朋友”。

　　程文福直接蹲下来坐在田埂上，笑呵呵地说：“哦，那以后一起来家里玩呗”，他说这话时看了看祝小双。

　　祝小双抬起头，望着陌生的面庞，而后礼貌地说道：“哦……好”。

　　村里年轻人少，除了李桥，程文福就没什么同龄的小伙伴可以交流了，这个祝小双看着比他们小几岁，还是个男生，程文福就想着多认识认识。

　　“我叫程文福，这是我姐程文玉，跟李桥都是老熟人了”，程文福十分热情地介绍起来，还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程文玉。

　　程文玉朝着祝小双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哦，我，我叫祝小双……”，祝小双也淡淡一笑，说了自己的名字。

　　“小双？哎，这名字好记，以后跟李桥来家里玩！”。

　　程文福很是外向，人也开朗，祝小双笑着点点头，说好的，而后程文福在他俩走之前又从土里扯了点花生出来，让他们带回去吃。

　　回到家里，李桥就把挖回来的芋头一股脑倒出来，上面沾着泥巴，就得洗出来，李桥把芋头放在一只大盆里，然后倒了两桶水进去泡着。

　　李石九去砍竹子了，早上跟李桥一起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曹奶奶在屋里休息，到了中午，也该做饭了。

　　祝小双洗干净手，从袋子里舀了两碗白米倒在锅里，然后淘洗干净，灶炉里添柴火，把饭蒸上，他又到菜地里摘了点长豆角和青白菜，曹奶奶平时把这个小院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手脚勤快，菜园子也照料得好，一年四季家里都不缺蔬菜。

　　秋季，地里的庄稼大都收回家了，鸟雀从树梢掠过，落在庄稼地里四处觅食，找寻村民遗落的一颗半颗粮食，菜地周围搭了篱笆，豆角藤就缠绕其间，有的叶子已经干枯，长出来的豆角倒是饱满，祝小双把熟透的豆角全摘了，以防这群飞来飞去的小麻雀和地里的老鼠随时来偷吃。

　　厨房里，李桥正在切一块洗干净的五花腊肉，腊肉是今年年初留下来的，烟熏风干过后香味更浓，腥味全无，切成两指宽大小，好的五花肉是“三线合一”，一线肥的、一线瘦肉还有一线肉皮。

　　“桥哥，我摘了……点豆角，炖着吃成吗？”，祝小双看了眼李桥，从善如流地在一边择菜，有的豆角里面有虫子，坏了的就掐断不要了。

　　李桥：“嗯，再洗两个土豆，一起炖”。

　　说完起锅烧油，先是把五花肉放进去煸炒一遍，等肉皮变得金黄，再加点简单的调料，最后加热水炖煮一会儿。

　　祝小双洗完土豆和豆角，李桥拿过去把土豆切成块，最终倒进锅里跟五花腊肉一起炖煮，祝小双闻着这股香味，他想起以前妈妈也会这么炖肉，只不过用的是新鲜的猪肉。

　　李桥做饭很熟练，没一会儿菜都出锅了，简单的一个炖肉和一碗青白菜煮汤，李石九回来得也正是时候，祝小双把饭菜端上桌，又给曹奶奶端了一碗过去。

　　饭后，李桥要去洗泡着水的芋头，洗完泥巴其实也没多少，还有程文福给的花生，也顺带一块洗了。

　　“桥哥，我，我去放鹅了！”，李桥正低头洗着，听到祝小双喊自己便扭头看了一眼。

　　祝小双很是关照后院的鸡鸭大鹅们，早上喂完食，一天之内必定赶出去溜一圈，他手里拿着小竹竿，把圈里的大鹅和鸭子都放出来，正要出门了。

　　“嗯，知道了”，李桥说道，祝小双在阳光下挥着手里的竿子，威胁大鹅们赶紧走，嘴里还一阵念叨，有两只小鸭子跨不过去门槛，祝小双顺手帮了一把，乐呵呵地跟着鸭鹅大部队出发了。

　　青石板路上，大白鹅一摇一晃地走着，脖子伸长，每一步都走得昂首挺胸，路上遇到人，就走在一起叫唤。

　　祝小双捂了捂耳朵，“太吵了，小……小点声啊你们”，路边还有人家，这大鹅一叫起来，时不时还有人打开门来看，索性祝小双天天赶着大鹅从这路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来到池塘边上，大鹅纷纷跳到水里，跟下饺子似的。

　　祝小双听到铃铛声，这才发现吴大婶赶着牛过来了，她们家里养的全是黄牛，脖子上挂着铃铛，走起来就叮铛作响，黄牛的角相对于水牛来说要小一些，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见到池塘里的鹅，黄牛站住朝这边看了一眼，而后又低头啃起路边的青草来。

　　吴大婶老远就看到祝小双了，等走进了，她笑着说道：“小伙子，又来放鹅了？早饭吃了没有？”，吴大婶颧骨有点高，眉毛淡淡地，又很稀疏，她比祝小双还高一些，那双眼睛看上去有些疲累，但说话的时候有神。

　　祝小双没想到吴大婶对他有印象，其实就之前在西坡见过一面，他也笑了笑，说道：“嗯……吃过了，吴大婶你……吃了吗？”。

　　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吴大婶爽朗地笑着：“吃过了，这下要去山里放牛，你每天早上都来放鹅，还多勤快喽！”。

　　祝小双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没有……就是吃过饭也没别的事做”，吴大婶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小伙子。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在路边聊天，这时，一个男人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祝小双和吴大婶在说话，他就抬头看了好几眼。

　　“吴大婶！”，男人看着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祝小双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莫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男人个子中等，嘴上留着一圈胡子，面庞宽阔，鼻梁扁塌，山里特有的黝黑肤色很是明显，喊人的时候笑着，眼尾皱纹聚在一起，身上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拎着袋子，看样子要进村里。

　　吴大婶看着男人，好半天没想起这人是谁，站在原地张了两次嘴巴，硬是一下子忘了这人的名字。

　　“大婶，我是褚应飞，看不出来了吗？”，男人说道。

　　吴大婶一听这名字，而后拍了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她苦笑道：“哎呀，你看我这个记性，你去了外面多长时间喽，变化大了哟，我都看不出了！”。

　　褚应飞就是褚汉山跟王从英的小儿子，今年也将近三十岁了，也是村里的单身汉，一直在外打工，隔几年才回来一两次，虽说都是一个村的，但常年不见，确实一下子也认不出来。

　　褚应飞摸了摸鼻子，张嘴的时候露出一口微微发黄的牙齿，“哎，这才走了两年嘛，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即便隔着点距离，祝小双也还是闻到这个褚应飞身上一股酒味，像是整个人都泡在酒缸里，已经腌入味了。

　　这人一定喝了不少酒，祝小双闻到这股味道，就想起以前爱喝酒的继父，每次跟外面的狐朋狗友喝完酒回来都瘫在屋里床上，齁声震天，衣服上全是酒味，第二天就臭得要命，祝小双悄悄打量着这个褚应飞，眉毛黑浓，眉骨上方还有一道结痂，看上去好了没多久，眼珠子里掺着血丝，虽然喝了酒，倒还算清醒，走路也挺稳当。

　　吴大婶：“是的嘛！前年你都没回来几次，我们眼睛不好了，有时候真是见了都认不出了”。

　　褚应飞耸耸肩膀，打了个嗝，看到吴大婶家里的牛，他一边走向村里一边跟吴大婶说：“我先回去了，大婶你去忙”。

　　“哎，好嘛！”，吴大婶回了一声，直到褚应飞走远了，她看着褚应飞的背影，接连摇摇头，眼神里也带着嫌弃和无奈，而后跟祝小双说：

　　“我放牛去了，小伙子有时间跟李桥来家里玩”。

　　祝小双点点头，乖巧地说了声好，刚才两人聊了一会儿，吴大婶的牛已经跑远了。

　　“这几个挨刀子的，跑慢些嘛！”，吴大婶一边追上去，嘴里还骂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