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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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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小双每天睡醒了就到厨房炉灶前烤火,跟奶奶烧火做饭,下雨天柴火都不大好燃,烟囱里的烟久久不散,雨水夹杂着柴火的气息,萦绕在小院里。
李石九从早到晚就在堂前屋檐下编竹篮,一个小凳子,一把柴刀,满地的竹条,旁边摆着奶奶给他弄好的火盆,祝小双也看他编,干着活的时候手脚都用得上,编篮子底部的时候就一只脚踩着,拿手编,简单的一天就能编出来,有花样的就得多耗费些功夫,两三天甚至更就才编得出一个来。
“李爷爷……你戴个手套吧,竹片子伤手”,祝小双瞧着李石九的双手,粗糙布满老茧不说,已经跟陈年老树的树皮一样干裂开,一眼过去全是大小的伤疤,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跟着李石九一起老了。
祝小双看着都觉得疼,李石九就这么光用手,一不小心就会被竹片划伤。
李石九倒是毫不在意,他笑着说:“用不着手套,而且戴着不好编的,隔着一层东西,手感不对!”。
他动手利落,几下就能缠绕好一根竹条,拿起钳子三两下折断,收尾,一根接着一根,祝小双忍不住说道:“看着都……都疼,不戴手套的话,容易伤着”。
李石九砸砸嘴巴,笑的时候露出残缺的牙齿来,他伸出手给祝小双看,“你看嘛,好好的伤不着,我们老了,手上皮厚,这种嫩竹子在手里一点不疼!”。
祝小双点点头,看着那双手,忍不住把视线落到李石九的腿上,老人右腿自膝盖以下全没了,平时下地干活就坐在地上,剩下的一条腿还不利落,一到阴雨天就疼。
奶奶听到他俩的谈话,她跟祝小双说道:“你就听老头瞎讲吧,他皮子厚我倒是不厚,让他戴手套我是说了好几遍,嘴皮子都磨起泡了,他不肯听,我就懒得管他!小双你也不要管”。
祝小双愣在一边,只看着李石九编篮子,不吭声。
李石九:“你老婆子一个人在厨房里咕噜些什么?我耳朵不好,听不见你讲的”。
“哼……”,奶奶穿着深蓝色的布围裙,站在门口冷哼一声。
白桐岭村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彻底放晴的那天,正好又到了下岩镇赶集的日子。
李桥这次没去镇上,一来是家里最近没什么东西拿去卖,二来程家要翻整家里原来的猪圈,李桥早上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程文福,来喊他过去帮忙,李桥也就应下了。
李桥回家里换了件外套,顺带把草帽和手套都拿上,他下楼来到院子里,只听见后院一阵热闹,鸡鸭鹅全都伸长了脖子在叫着。
“小双,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你们不用等我”,李桥戴上草帽,穿了件深色外套,说话间正低头把手腕处的扣子扣上。
祝小双站在后院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小竹棍子,刚起床没多久头发还上翘起几根来,闻言他点点头,看向李桥道:“嗯,好,那你下午……下午回来吗?”。
“吃过中午饭回来一趟”。
“好!”。
祝小双打开门,几只黑绿色的鸭子一扭一扭地走了出来,大白鹅跟在后面,扬长了脖子大步往外走去。
今天天晴了,奶奶说把它们赶出去走走,到池塘里洗一洗,祝小双不会干建造的活,自然也就没跟着李桥去程家,放鹅这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桥哥,你去……去吧,我要去村口,放鹅去了……”,祝小双说道,一眼望去,他裤脚卷得老高,露出细成杆儿的脚脖子,手里拿着小棍子跟门口不肯出去的大鹅斗智斗勇。
李桥收回视线,留下一句:“别让大鹅追着你跑”,然后就出了门,背影高大,祝小双看了几眼。
村口有个池塘,水都是从山里冒出来的,四季流淌不断,这几天刚下过雨,池塘里水更是满了,一些绿色的水葫芦漂浮在上方。
祝小双赶着二三十只鸭鹅,浩浩荡荡来到池塘边上,几只大白鹅见了水,兴奋地亮开它们引以为傲的翅膀,扑通一声就跳到池塘里,鸭子一只跟着一只,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里跳。
它们在池塘里时而埋头喝水,时而拍打翅膀游来游去,曹奶奶说大鹅和鸭子都爱玩水,离了水就养不好,养出来的鹅毛色都不好看,祝小双坐在一边,看那几只大白鹅,平时就吃得多,一天三顿都是少的,只要它们玩累了,从外面回家叫唤,那就是饿了,要吃食,现在养得又大又肥,羽毛洁白,叫声嘹亮,翅膀张开在地面飞快奔走的时候,能隐隐带动一股风。
大鹅是家禽里的霸王,上到成年下,下到小孩子,惹到它们就会被撵着跑,大鹅啄到人会拧着不放,在大鹅手里吃过亏的都知道,被它们拧一下肉就青了,相当疼。
这几只倒还好,祝小双喂养他们差不多半个月了,这群大鹅倒也没欺负他,相比之下性情温和得多,还能让祝小双抱在怀里摸。
等它们玩得差不多了,祝小双走到池塘边上去赶,这群家伙都习惯了,一个一个又从水里跳出来,摇头晃脑地把身上的水甩干,祝小双瞧着它们,除了大白鹅,好像玩水之后就缩小了一圈。
“你们……你们虚胖,进水了就缩了”,祝小双低声嘀咕道,自言自语跟小鸭子们讲话。
祝小双一抬头,没想到会遇见憨舅,憨舅正从村口外面回来,背着一个大号竹篮子,里面装着枯树根和一些短粗的木柴,塞得满满当当,憨舅个子不高,大竹篮背在他身上又沉又重,他只能弯着腰走路,因而还没看见有人站在池塘边上。
“憨舅……”,祝小双踌躇后还是学着李桥的叫法喊了一声,这么一大早,憨舅已经从山上回来了,满载而归,可见奶奶说的他舍得辛苦一点也不掺假。
憨舅听到祝小双的声音,抬起头来,停下脚步,见了祝小双,憨舅脸上又露出那种憨厚的笑容,他站在一边,慢吞吞地说道:“黄瓜,吃了不?地里摘的”。
憨舅说话都是一两个词语,但祝小双也听懂了,他连忙点点头,“吃了,好吃的!”。
听他这么说,憨舅笑着点点头,见他身前几十只鸭鹅,憨舅指了指,夸赞道:“养,养得好,大的,多”。
这是夸李桥家的鸭鹅长得肥,数量多的意思,祝小双笑着摸摸头,答道:“嗯嗯,都是……都是曹奶奶养的”。
憨舅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不减,脚下穿的还是解放牌鞋子,衣服和裤子都是深蓝色布料的,打着厚厚的补丁,不知去了多远的地方找木柴,回到这里时脸上都是汗。
“去家里,玩,闲下来”,憨舅看着祝小双,手指了指村里的一个方向,像是对祝小双的邀约。
祝小双听懂了,这是让他有空去家里坐一坐的意思,山里人打招呼的方式之一,路上遇到熟人就会这么说,“跟我去家里坐坐”,就相当于“你吃饭了没?”这样的问候语。
“嗯嗯,下次……下次去的”,祝小双也朝他笑笑,礼貌地说道。
憨舅点点头,而后背着柴走了,背影上看,他走得不快,但一步一个脚印,踏实有力。
迎面走来一个妇女,祝小双没见过的,妇女扛着一把锄头,手里拎着水壶,跟憨舅擦肩而过的时候,妇女故意走远了一些,而后笑嘻嘻地说:“咦,你还起得早嘛!柴都背回来了”。
憨舅抬起头,对上人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他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妇女说的话,良久才说:“不早,晚了”。
妇女将憨舅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用手捏着鼻子,说道:“是喽!赶紧回去”。
憨舅还是笑着,又对妇女说了同样的话,“去玩,家里坐”。
妇女这回没说话了,自顾自地走开,憨舅见她没回答,也没什么反应,慢悠悠转过身,继续背着柴走在回家的路上。
妇女回头看了眼憨舅,而后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嘴里自顾自地说道:“真是憨蠢的,话都听不懂,谁爱去他家里,啧啧啧”。
祝小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妇女已经走远了,憨舅也没了身影,那妇女说话动作都毫不掩饰对憨舅的嫌弃,想来村里这样的人不少,憨舅说话不清,脑子反应也慢,祝小双也看得出,憨舅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祝小双叹了一声,赶着鸭鹅回家了。
李桥到了程家,程文福给他端水倒茶,乐呵呵地,他们家里有个老人,七十几岁了,是程文福的奶奶,姓苗,村里人都喊她苗老太。苗老太见了李桥过来家里,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到底年纪大了,走路时步履蹒跚,脸上几乎没什么肉,老年斑随处可见。
“李桥来了,来,凳子上坐喽!”,苗老太走到身边,热情地跟李桥打招呼,那双浑浊的眼珠将李桥从头看到尾,脸上带着笑。
“嗯,苗奶奶身体好吗?”,李桥声音淡淡地,出于礼貌过问了一句。
苗老太一听,伸手拍了拍大腿,哀叹着说:“好什么哦,老了,每天还不是一个样,就是勉强喘得了气!”。
程文福从厨房里倒了一杯茶,听见她这么说,自然不爱听:“奶奶,你又讲些这种话,老了要管住嘴,不好的不要讲”。
说罢把茶水递给李桥,又招呼他喝口茶:“李桥,麻烦你了,我大哥他们都不在,我跟我爹又弄不好,就只好请你来帮忙了!”。
程文福面宽额高,又有点胖,眼睛生得小,一说话的时候眉毛也跟着动。
李桥:“不麻烦,都是一个村的,不说这些”。
“次次都是叫你过来,还是你脾气好性格好,我们叫你你都肯来帮忙”,苗老太看李桥,越看越顺眼,话语间全是夸奖。
程文福站起身,继续说道:“就是我家那个猪圈,前两天下雨进水了,屋顶也老是漏雨,早上去看的时候,一根梁都快断了,怕砸下来伤了猪崽,我爹说干脆重新翻整一遍”。
李桥点点头,却没见他爸程秋华,于是问道:“程叔呢,不在家?”。
程文福:“在呢,刚才出去了,可能是去找吴幺叔了,多一个人手动工才快”。
要等人到齐了才开始,李桥就坐在院子里喝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