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九中那些年》南山鸢

51、挣扎

　　景闲打开家门的一瞬间，看见正蹲坐在门口的景小二，如释重负。
　　他弯下腰，双手环住将景小二从地上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喵！”景小二不满意地蹬了蹬后脚，无济于事，只能任由景闲随意揉动它的身体。
　　等景闲薅够了景小二，带着满身的猫毛回到房间。
　　书包随手一扔丢在床角，拉开椅子坐下后直接瘫了下去。
　　拿起手机，卫晞还发来消息。
　　【曜丛锁死谢谢】：你打算之后怎么做？
　　【曜丛锁死谢谢】：我可感觉温晟睿不会是那种会轻易放过你的人
　　景闲面红耳赤。
　　【物理不讲道理】：什么意思
　　【物理不讲道理】：我觉得睿哥不会这样
　　【曜丛锁死谢谢】：我眼里你们的故事是隐忍高冷大学霸喜欢上清纯男高。
　　【物理不讲道理】：你认真的？
　　【曜丛锁死谢谢】：当然我可是久经冷战场的卫晞大人
　　【曜丛锁死谢谢】：开语音聊，打字太慢
　　卫晞向景闲发来语音通话的请求，景闲连忙通过。
　　卫晞语速极快：“景闲你先别说话，你先听我说，我觉得温晟睿可能会找一个时间提起这件事，因为从我观察的种种情况来看，他要忍不住了。”
　　景闲咽了咽口水：“忍不住什么，卫晞，你别乱说话！”
　　卫晞打断景闲的话：“真的！凭我多年的经验，像这种人设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忍耐与克制，但是一定会有忍不住的一天，然后开始变得霸道。掐腰红眼，问为什么不可以……”
　　景闲：“等等，霸道版温晟睿？！你在想什么奇形怪状的事？少说点虎狼之词……”
　　卫晞 ：“懂不懂A市少爷的含金量！”
　　景闲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卫晞的话：“卫晞你先别急着说，听我说完。我相信睿哥是个理智的人。”
　　卫晞轻叹一声：“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呢？”
　　景闲沉默了，仿佛心中被重物压着，喉咙干涩，声音几乎听不见：“如果在那之前他开口了，我……我只能拒绝。”
　　卫晞惊讶地问：“这么绝情？”
　　景闲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我的顾虑太多了……或许是传统观念的影响，我做不到只凭喜欢就不顾一切。”
　　夜幕降临，窗外是喧嚣的城市，车流不息。景闲拉上窗帘，将房间与外界隔绝。
　　昏黄的灯光从旧台灯中无力地射出，映照在堆积如山的书籍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墙上的海报已经更换了几轮，现在只剩下几张写有“加油”、“努力”、“高考650”等字样的便利贴，掩盖不住墙皮的斑驳。
　　桌子一侧，竖立着一张初中毕业时的照片，以及九中录取通知书附带的小立牌。
　　“卫晞，你肯定懂的。现实和小说总是有差距，再轰轰烈烈的美好也要面对平淡而残酷的生活。”
　　“我喜欢温晟睿，但不能仅仅因为喜欢就不顾一切。我还得考虑这会带来的后果。”
　　“如果我承认喜欢，我必须考虑到我的学习、生活、家人的期望，以及这会给对方带来什么影响。”
　　“这是一个复杂的现实问题。”
　　卫晞也沉默了，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叹息，最后勉强挤出几个字：“景闲，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挺自私的。”
　　“你不愿意和温晟睿疏远，总是想靠近他，但你没有给别人接近你的权利……”卫晞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你有真正的把温晟睿考虑进你的未来吗？”
　　景闲彻底哽咽，也明白现在可不是他一个人喜不喜欢的问题。
　　这场青春的懵懂纪事，原以为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却没想到最终会成为两人肩上沉甸甸的负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压抑，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景闲感到自己如同被铅块压着，胸口沉重，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
　　他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却发现那股无形的重量让他的肺腔紧缩，只能浅浅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
　　他的思绪也变得沉重，如同被束缚在一片无法逃脱的迷雾之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景闲喃喃着，茫然开口。
　　卫晞只能白白叹气：“你不用向我道歉，而是应该去想，你们俩要怎么把这个问题处理好。”
　　景闲闭上眼：“这我知道。”
　　挂断电话前，卫晞还留下一句话：“景闲，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有一点我不赞同。再平淡而残酷的生活，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对轰轰烈烈美好的渴望。就算是平凡的生活，也会有绚烂的烟火。”
　　“我知道……”
　　景闲话还没说完，耳朵边就传来“嘟嘟——”的挂断音。
　　彻底安静。
　　景闲尝试几个深呼吸，都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澜。最后，景闲干脆自暴自弃，抓起一支笔，毫无目的地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一用力，将草稿纸划破，“嘶啦——”掀起一大片。
　　吃饭的时候，张婉慧明显察觉景闲的心思不对。
　　还是老套安慰的话，语重心长，景闲听在耳边却觉得陌生。
　　不要紧张，不要焦虑，相信自己，尽力就好。
　　景名俊日常叹气，看着景闲的目光里带有万般无奈。
　　也没要求有多好，反正也就那样，以后随随便便过个日子。
　　你就该沉寂，你就该普通，你就该像个路人甲，你就该考个一般的大学，学个热门专业，和百万相同的人竞争同一个岗位，拿一个普通的工资，过一个普通的生活。
　　你就应该随波逐流，你就应该在我们圈画的可掌握的领域里生活。
　　烟花离你很远，星辰遥不可及，你的理想不切实际。
　　这才是现实。
　　也是我们对你的拳拳之爱。
　　这是我们为你预设的一条平凡的路，可能有些无聊，但是绝对安全。
　　景闲颤抖着说：“爸，妈，我想考A市的Q大、B大。”
　　“那很好啊，你有梦想就行。不过Q大B大你怕是考不上的吧，想想就行了，你再看看还有什么大学想上。”
　　“我想考C省的工业大学，我想学建筑学。”
　　“这也很好啊，不过C省的气候怕是不行，你一个偏南方的人怕是接受不了北方气候。对，北方还很干燥，还不如就在舜兴。”
　　“我想考H省的政法大学，我想学法学。”
　　“这很好，不过法学本科出来你怕是有点困难，找不着工作，还得去考研。这个专业可拼了，你怕是比不过别人。”
　　“我想考Z大的医学系。”
　　“医学？！我知道Z大也很好，但是你学医，家里也没有资源给你，你以后找工作都麻烦！”
　　“我……我想考G省的理工大学，想学生物类。”
　　“G省也不错，可是别人都说生化环材四个天坑专业，你读出来有什么用？”
　　景闲闭上眼：“那我不读书了。”
　　景名俊愤怒地一拍桌子：“不行！你不读书，你未来怎么办？！”
　　张婉慧连忙安慰道：“我们不是否定你的意思，我们就是想你定目标的时候也能结合实际，该什么水平，就定什么目标。”
　　景闲如置冰窖：“那我，应该选什么？”
　　他望向自己的母亲，张婉慧温柔地微笑着：“我和你爸都决定好了，你以后就在舜兴市读书，要是有能力可以考S大，好歹是咱们舜兴唯一的一所985，然后再学个热门的专业，比如计算机？或者学会计？我记得我那会儿这两个可是大热门呢，虽然我没有读过大学。”
　　他再望向自己的父亲，景名俊皱着眉：“就学计算机，保险一点，出来随便找个公司都能进。而且我当年也读得计算机，好学的很，也不需要那么努力。”
　　张婉慧还补充道：“而且你在舜兴市也方便，这样还可以省去来回的路费。”
　　所有的安排与宽慰，与他内心的挣扎毫无关联。
　　“为什么？”
　　“因为你的成绩。你自己看，从你进入九中后，有几次进了年级前三百？年级中游都没有上去过，虽然放在整个大环境下看着不错，可是你没有和别人竞争的优势啊！我们这么想，都是为了你好。”
　　第二名都会有可能被遗忘，就像人们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阿波罗登月中第一个出仓的是阿姆斯特朗，却很难记住二十分钟后出现的第二个人奥尔德林。
　　更何况你只是几千甚至几万名后的人。
　　你不优秀，你不突出，你没有选择，你不配谈梦。
　　父母的话，像尖锐的冰锥，直捅景闲的心窝，鲜血淋漓，字字如刀割。
　　这不是景闲和父母第一次谈论这个问题，却是第一次彻底剖开来、敞开来、直面这个问题。
　　从高一第一次拿到月考498名的成绩再到一次物理只考37分的时候，景闲觉得父母眼里对他的期待已经逐渐熄灭。
　　努力学，尽量学。
　　景闲也在许多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就一般样，那就按照一般样去做事。
　　不再优秀，变得普通，甘于普通，不再优秀。
　　曾经追求卓越，如今却逐渐沦为平庸，甚至开始接受这种平庸，仿佛陷入了一个循环：越是甘于平庸，就越难重拾昔日的辉煌，而这种循环，似乎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怪圈。
　　可是景闲想要打破这个怪圈。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的呢？
　　大概是自己逐渐与温晟睿熟络以来后。
　　一道身影不合时宜地闪现在景闲的脑海里，他放下筷子，郑重道：“爸、妈，你们说的都没错，可是我还是想未来我能走我自己选择的路。”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绝对不会轻松，甚至没有结果。
　　景名俊摇头：“你不知道现在社会上的形式有多严峻，你的理想注定是实现不了的。”
　　景闲：“没试过，又怎么知道结果。”
　　“你要把眼光放开……”
　　“可狭隘的不是我。”
　　轮到景名俊哑口无言。
　　张婉慧开口：“那你想我们怎么做？”
　　“起码……不要在现在就给我定性，也不要干预我的选择。”
　　“可是你的成绩已经两年都没有涨进了。”
　　“我……会努力的。”
　　景闲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刚才的承诺似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父母的话在耳边回响，他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没错。
　　走一条稳定的路，却是是一条出路，更何况他的成绩确实已经停滞不前两年了。
　　这个事实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感到自己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每一次的尝试都像是在原地打转。
　　景闲趴在床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父母是出于关心，他们担心他的未来，担心他无法在这个竞争激烈的世界中立足。
　　但这种关心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仿佛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被预先设定了限制，他的每一次尝试都被提前宣判了失败。
　　救命，要是这时候有温晟睿就好了。
　　他可以向对方倾诉，或许对方还能给他一些建议。
　　温晟睿……温晟睿……温——！
　　更要命了。
　　景闲嘲笑着自己真会给自己找事。
　　学业的困境还未解决，感情的问题也没头绪。还真应了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
　　想想想，让你想！每天给自己增加这么多的思考负担干什么？！
　　景闲在床上连翻几个滚，翻累了起来靠在墙上休息，心里想着找一个脑子存放处。
　　好累。
　　竞争力大，没有出路。
　　干脆把全部的竞争者灭掉。
　　或者说变成丧尸之王，这样就不会担心竞争不过了。
　　景闲摇摇头，把脑子里这些黑暗的想法甩了出去。
　　还是要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行。
　　那……温晟睿那边又该怎么办？
　　他回忆起一个小时前与卫晞的通话。卫晞也是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问题。
　　他是个自私的人。
　　在贪享温晟睿对他的情感输出后，打着关心别人的旗号，将对方推得更远。
　　不行，不能这样。
　　必须得找温晟睿说清楚。在不影响温晟睿的情况下。
　　他衷心地希望温晟睿能够好好的，不被他所左右。
　　但又要如何开口？
　　一旦开口，这层朦胧的关系网不就彻底浮现了吗？
　　那以后，两人又要怎么相互面对？
　　“我操他妈的我恨我自己……别想了别想了脑袋要爆炸了。”景闲抱着头，眼角不知何时挂上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