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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将军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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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
这晚的月亮圆润而明亮,辉白的月光落在府邸,映照在院内的黄果树上。树干上捆绑的红布条在微风里飘荡。
九姨太这几日待在房里实在是乏味,便唤了小保姆陪自己在院内散步。
树影招摇,清风拂面,却带着一点血腥。透过布条,似有黑影晃动。
“啊——”女人尖锐的叫声响彻云霄,将府邸的宁静打破。
…………
警长手揣着笔记本,踩着黑皮鞋跨进将军府。
近年来党派相争,军阀混战,家国破碎,民不聊生。西城大将军本应将在三天后出发,作为西城代表参加保守党的选举大会。可偏偏……在如此紧要关头出了意外!
自从听到将军府小厮前来报案以来,警长眉头紧锁,未曾放松。踏入大堂,已经有五人站立等候,神态各异。
那位身材婀娜的旗袍美人小声啜泣,靠在旁边粗灰麻布的妇人肩上。
坐在梨花木椅上的军装男人他认识,是大将军的副军官。对方沉着脸,脸上的伤疤似乎更加狰狞。
另一边还站着两个青年,一前一后,挨得很近。前面的他也见过,是大将军唯一的儿子。站在后面的男人高大英俊,一身青色长衫,一副书生模样。
他交代跟随而来的仵作,先去验尸。自己翻开笔记本,从副军官开始盘问。
“交代一下你们的姓名、年龄,以及晚上都做了什么。”
副军官起身摘下军帽:“本名任晓玮,是将军手下的副军官,今年26岁。据华日报报道,离西城不远处的地方发生了难民祸乱,为保证将军的安全,今晚前来找将军确认三日后的行动路线。我从八点出门,八点一十到达了将军府,小厮让我在堂里等候,约莫五分钟的时间,便听到女人的尖叫,得知将军竟然……身殒家中!何等凄惨!”
“方才将军的九姨太一直在嚷嚷,说是今天三月十五,冤魂索命!”任晓玮将矛头转向一直在哭泣的旗袍美人,“我自是不信!希望警长尽快找出杀害将军的凶手!”
“今日晚八点以前,你都在哪儿,可有证据?”
“八点以前我都在办公室,其他的军官可以为我证明。”
警长深吸一口气,目光放在旗袍美人身上:“这位小姐,请先介绍自己,并且解释什么叫冤魂索命?”
九姨太哭哭啼啼,小保姆掏出一张锦帕给人拭干泪痕。
“我……我是将军的九姨太,名叫梦依。”她一边哭一边拭泪,“今天一整天我都待在房里,一直到晚上八点,我觉得有些无聊,便让小保姆带着我一起出去在院子里逛一逛。可谁曾想……我们竟然看见将军……”梦依的声音因哭泣而颤抖,“他,他吊在树上!”
梦依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形象,“一定是!一定是那冤魂来索命了!将军,将军一定是被那冤魂害死的!”
“这位小姐,你先冷静!”警长挥手,让旁边的小保姆将人扶住,“小姐,我先问你,你说今天白天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可有证据?”
“有……照顾我的小丫头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行。那我再问你,这萦绕将军府的冤魂,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梦依哽咽着说不清话。
警长烦躁地皱眉,转头询问跟着梦依的小保姆:“你说。”
小保姆不敢直视,低头回复:“警长好,我是将军府最近找来的小保姆,叫卫晞,主要是负责照顾九姨太生的千金的。今天白天我待在家里,晚上赶过来给千金喂奶。喂完奶已经八点了,我正要走,九姨太就来找我,想让我陪她散步。”
警长撇着嘴角:“新来的?这么说你对将军府冤魂这件事不清楚?”
“是的。今天听到九姨太在念叨,我也是很惊讶。”
“嗯。”警长转身,向将军之子示意,“景闲,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景闲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冤魂之事,的确是家父过往犯下的过错,这么多年,家父每每念及,都遗憾愧疚不已。为了赎罪,家父每年都要进庙捐款,下方善资,弘扬善意。可是……最后还是一语成谶。”
西城内沸沸扬扬都在相传,将军年少与一年轻女子私定终生,可最后将军功成名就之际,却将糟糠之妻抛下,最后那女人怀恨而死,留下一句怨词。
———阿兰咽下堂下怨,身入地狱不独行。
有道士根据这句话盘算出将军的结局:十五明月夜,枝头挂新魂。
警长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这段往事,可他从来不信鬼神,便没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
现在回忆起来,只让他脊骨阵阵发凉。
但是将军死亡这种大事不可能就一句冤魂索命结案,出于职业的敏感性,他觉得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景闲,你说一下你的信息。”
景闲回复:“我是将军之子景闲,今年18岁。今天白天的时间,我都待在学校里,晚上六点半和家父吃过饭,我便回了房。七点左右,温先生过来给我批改文章。我们俩一直待在房里直到八点十五。”
“温先生?”警长向后瞥了景闲身后的男人呢,“是你?”
温晟睿向前一步,拱手鞠躬:“鄙人姓名温晟睿,今年24岁,是西城学堂的教书先生。去年年初的时候被将军聘过来替小少爷批改文章。今天白天的时间我都待在学堂里,直到晚上六点半学堂关门,我便徒步前来将军府。晚上七点,和小少爷见了面,此后我们一直待在一起。”
警长若有所思地点头,将他们说的全部信息都记在了笔记本上。他环视一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哀伤,可是每个人的表现都很奇怪。
任晓玮的脸上不光有对将军死亡的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份莫名的着急情态。
梦依不断地将死因归因于冤魂索命,小保姆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可警长却注意到小保姆的脸肤色不均。
景闲和温晟睿站在一起,沉默不语。
奇怪。
警长咬着唇,内心有着一股强烈的想法。
这件事绝对并非如此简单——有极大的可能,凶手在这五人之中!
警长派人手,将将军府上上下下全部的人都调查了一遍,所有的人都在恐慌,说是冤魂索命。
回到起点,警长的目光紧紧锁在大堂里的五人身上。
要想查明真相,只有等仵作的时间结果。
警长安排了人手留在现场,还调了一部分人分别去副军官办公室、小保姆家里以及西城学堂搜取证据。他回到警局,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将军的遗体。
…………
“冤魂索命,真的是冤魂索命啊!”梦依尖叫着,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任晓玮不耐烦地怒吼:“冤魂个屁!将军死了,谁能代表西城去参加保守派的推选大会?!妈的,一定是激进派他们搞的事!”
“任副军官!”景闲向任晓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任晓玮在原地打转,手里抓着军帽一甩一甩,显得焦躁不安。
卫晞弱弱地举起手:“或许,这一切还真和鬼神有关。”
任晓玮停下脚步,怒视着她:“现在是科学社会,我们都追逐德赛先生,也就你这种乡野村妇爱谈迷信之论!”
卫晞着急道:“不是迷信!真不是迷信!我感觉,我应该是见过的!”
众人震惊,听着卫晞讲述她的经历。
“我对原来将军府发生过的事情并不知情,可是今天听到九姨太谈起,我恍然大悟,明白那一天见到的一定是魂灵!”
“三个月前,千金出生,我被招进将军府做了千金的小保姆,每天也就负责喂奶,偶尔还好照顾九姨太坐月子。我记得千金刚没出生多久,就迎来了元宵。将军带着九姨太出门游玩,我就留在府里照顾千金。那天晚上我将千金哄睡后,出门想着去给我的孩子买点小零食。因为当时出来将军府,我对府上的地形不熟,不知不觉绕到了将军府最西边的厢房边。”
那厢房是将军发妻香消玉殒之地。原将军府的人,以及给将军做过事的人都知道,将军在成名之前确实抛弃过发妻,可是等到他功成名就后,也将发妻接到了将军府,只可惜当时找到她时她已经病重,生命垂危。因为当时将军已经娶了几房姨太,让她失去希望,心生怨念,最后郁郁而终。
“那边平时也没点灯,我就借着月光,看见一个女人,好像穿得很少,往那厢房走。那厢房破破烂烂,我怕是什么外面的人偷偷溜进来,拿了个木棍悄悄过去,打开厢房门,我感到一阵寒风吹过!可睁眼一看,屋子里完全没有人!”
任晓玮啧了一声:“你怕不是看错了?!”
“我保证,当时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女人!我看见她进去,但是屋子里没人!切切实实!这是第一次,但不是唯一的一次。还有一次,应该就是在上个月的十五号,我依然看见了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任晓玮完全不相信,只觉得是卫晞看错了。
“任副军官。其实……我们也不能排除鬼神作案的可能。”景闲说。
任晓玮不可思议地盯着景闲:“你是将军的儿子!接受过大学的教育!怎么也会如此迷信?我看你就是跟你旁边迂腐的先生呆久了,性子也变了!我就说将军不应该去找学堂的人来教你!”
景闲叹了一口气:“任副军官,我也很难接受,卫保姆嘴里说的女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有相同的经历。每个月十五的晚上,我都会听见我的房门外有女人的尖叫,由远及近,不光是尖叫,还有咒骂声。可是我打开门一看,门外没有人。我问府里的小厮,他们都说晚上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我很难接受,但又只能这么想。将军府内外把守森严,府里的人员都是保守派的人员。我想,激进派的人想要在府里搞事,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任晓玮焦急地踱步,完全不愿相信他们口中的冤魂作案。梦依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他更加烦躁,他跟景闲说:“这样!今夜正好是十五,我便留在府上,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作祟!”
“好。”景闲点头,叫了个小厮过来招待任晓玮,然后站出来主持局面,“家父已逝,等尸检结束,我便会为家父举办丧事。”
大家聚在大堂里着实不便,景闲将所有的人带往客厢,为警局的搜索留下空间。
警长留下来的探子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夜幕低垂,月光冷清。
客厢和那间被废弃的厢房靠得很近,一开始所有人都不太愿意往那边走,可有无法回到自己的房里,便三两结伴。
梦依本就对将军府冤魂索命之事深感恐惧,再听到卫晞和景闲的描述,整个人哆嗦着根本不敢乱动。她拉着卫晞,进了距离废弃厢房最远的一个客厢。
景闲接受过科学思想的统领,可是在面对如此蹊跷的事情时还是不敢一人行动。于是他借着文章没有改完的理由,把温晟睿拉进了中间那个客厢。
任晓玮倒要看看是否真有女鬼出没,主动进了最近的那一件客厢。
梦依头埋在卫晞的怀里,完全不敢看周围的环境。卫晞一边安慰她,一边还要警惕周围。
梦依抽噎着:“小晞保姆,我们应该怎么办啊?将军死了,我有预感,将军府会被人强行夺取,未来我会过怎样的生活我都不敢想象。呵……我真是锦衣玉食惯了。”
卫晞拍着梦依的肩:“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还会有好日子过的。”
梦依牵着卫晞的手:“如果未来,我真的出事了,希望你能够收留我的女儿,拜托了。”
景闲和温晟睿坐在房里,压根就没有讨论文章的问题。景闲紧攥着温晟睿的袖子:“温先生,您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吗?”
温晟睿轻轻拍着景闲的后背,隔着单薄的衬衫,他感受到对方略低的体温:“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如今的发展确实超乎我们的意料。”
景闲怯生生道:“可是父亲死了,西城这边的军队也就群龙无首,而且现在局势纷繁复杂,我父亲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我觉得一句冤魂索命根本交不了差。政府、党派,甚至未来的局面都会被影响。其实任副军官说得没错,可能真是有激进派的人混进来了。可是,我想不通,我房间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温晟睿眼里,平时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现在脆弱极了。失了父亲,外界的压力一下就转移到他的肩上。事情已经发生,西城内局势动荡是必然的,可是要是再处理不当,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就更加麻烦了。
“温先生,我害怕。”景闲的手缓缓从温晟睿的衣袖上滑下,指尖触摸在对方滚烫的皮肤上。
温晟睿伸手捧起景闲的脸,轻柔地将景闲眼角的泪水擦干。
“不用怕,还有我。”
突然,从任晓玮的客厢里传来尖叫。
外面乱成了一锅粥,府上有事的没事的都围了过来,包括其他四人还有警局的下手。
任晓玮衣衫凌乱,就披了军装的外套匆匆跑出,神情惶恐,嘴里念念有词:“真的有鬼……真的有鬼!将军府真的有鬼!将军……真的是被冤魂害死的!”
众人靠近任晓玮住的那间客厢,竟然在里面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女声。
“大将军——我死的好惨啊——大将军——我死的真的好惨啊!”
那幽怨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心弦,梦依和卫晞紧紧抱在一起,景闲双手冰凉,温晟睿揽着他的肩。
屋里响起的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刺穿黑夜。
“大将军——你终于来陪我了!!!”
有不少见过将军发妻的下人纷纷议论。
“对,这就是将军发妻的声音,这就是!”
“我听得也是!”
“啊啊啊啊冤魂索命啊!”
“你们看——门里,好像还有女人的身影!”
训练有素的几个警局下手拿出腰间别着的手枪,一脚踹开厢门,感受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睁眼看,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
冷汗直冒。
“大家都先离开,都先离开这!”
下人都躲回自己的房间里,他们五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大堂里。
…………
警长听到手下的汇报,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所有的嫌疑人都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卫晞:“刚才我和梦依都待在房间里,听到任副军官的叫声便立刻出来了。”
警长根据下手给他汇报的情况进行第二次盘问。
“我的下手说,在事情发生前十五分钟你曾短暂出了房间,请解释。”
卫晞:“那个时候我去了趟厕所,离我们的客厢不远,我就出去了两分钟。”
梦依开口:“是这样的。卫晞就出去了两分钟的时间。”
警长:“你呢,你就一直待在房间里?”
梦依:“是的,我太害怕了,完全不敢出去。”
两分钟的时间确实不足够做点什么。
警长将目光放在景闲和温晟睿身上:“你们俩呢?一直待在房间里?”
景闲:“是。我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所以我在请教温先生。”
警长:“我的手下汇报,说你和温晟睿先后都出过厢房。”
景闲:“我去上厕所,很快就回去了。”
温晟睿:“我去要了一壶热水,有些口渴。”
警长将重点放在任晓玮的身上:“任副军官,麻烦详细告知今天晚上发生事件的过程。”
任晓玮回过神:“晚上,我们分完客厢,我待在房间里思考我应该如何给政府交差,并且写了一封信。写完信之后我感觉有些疲惫,便洗漱睡觉。可没过多久,我突然听见耳边有微弱的哭泣声传来,我以为九姨太又在哭便没管。可是那道声音越来越大,我听见她在喊将军的名字!我睁开眼,房间里却没有任何人……”
警长:“我的手下说你晚上曾经出过两次客厢,而且是你自己要选择的和闹鬼厢房最近的客厢。”
任晓玮:“警长,我第一次出客厢是去找人给我寄信,第二次出客厢也是找人给我准备洗漱的热水。至于为什么要选择那间房,一开始我确实非常不相信将军是冤魂索命死的,可现在,我不得不相信了。我现在压力也大,这让我怎么往上报……”
警长:“好了,我都知道了。将军府有‘鬼’的事不假,我也要给你们一个重要的消息——经过仵作的尸检,将军并不是上吊死的,他是中毒而死的!死亡的时间大约在晚上七点半!”
警长皮鞋踩在大理石铺成的光洁地面上,“咯噔、咯噔”作响。他手背在身后,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合理怀疑,这将军府内有人充扮鬼魂,制造冤魂索命的传说,杀掉了将军。而且,这幕后凶手,就在你们五个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