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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爱德华 ...


  •   当阿加莎坐在温暖舒适的房间角落撰写自己的新小说时,距离所有事情的起点已经过去一百二十三年了,在九十六岁第一次崩溃后她很快收拾好心情与卡莱尔再次踏上漫无目的的旅行,她为自己买了个新的本子,这个本子很厚,封面是有些粗糙的人造皮革,她惊讶人类手工艺的进步,仿佛她已经落后许久,久到几乎要腐朽一样。
      这个本子她打算记下吸血鬼的秘密,卡莱尔时不时为此润色。
      期间她找到过工作,为一家很小的社团编写公告,他们为此每个星期付给她两欧元,不小的数目,但对比正经报社,他们的薪水简直微薄到可怜,但阿加莎没有自己的身份,她的合法身份早就应该死在一百岁时了。但阿加莎并不气馁,因为卡莱尔很有本事,他弄到了伪造的身份证明,而阿加莎拿到它的第一步就是飞快的把稿子投给英国的一家很有名的杂志社,消息往来很慢,最起码阿加莎还来不及等到是或否的信件她就不得不和卡莱尔搬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他们不老的容貌实在是引人注目到令人发指……

      不过阿加莎很幸运,历经种种,她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职业:“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作家”。

      这很好,最起码在下一个需要更改年龄的十年后她可以以一个模仿者的身份再次出现,理由竟然也出奇的好找,就说是:我是如此崇拜英年早逝的阿加莎女士……

      她编造一个个真实的故事,去写那些堪称艳俗的桥段,比如和一个吸血鬼谈恋爱的惊险刺激,她的小说在刚问世就被主流媒体抨击,没人写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她简直就是个魔鬼转世!所有人都在这样说,不过就销量来看,她现在也算经济状况很好。

      卡莱尔拿着她的手稿坐在不远处的沙发里,炽热的壁炉近到随时能烧死他,但他仍不为所动,独自痴痴地笑着,而且以愈发不可收拾的势头把纸张盖在脸上,他的肩膀颤抖的像一个疯狂咳嗽的流感患者。

      “我以为你会写一些艺术性很强的作品……”

      “亲爱的——人们的喜欢就是艺术,你不能只让一群媒体疯狂夸赞然后自己却收不到一分钱稿费而露宿街头吧。”

      阿加莎在打字机问世后依旧坚持手稿的传统,而她不用休息的身体给她的书房添砖加瓦很是方便,此刻她坐在窗旁,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空气中香甜的奶油气味,她屁股下的坐垫是如此柔软,几乎让她产生了困倦的幻觉。她拿着亮面漆黑的钢笔,笔身刻有深金色的品牌名,她的食指不自觉地摩挲凹凸不平的字迹,并满不在乎地说着:“好像全世界都看不上我的作品,但每个月都有大笔现金随着信件寄给我,名流小姐,工人村妇,大家都很喜欢,媒体的话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我不在乎他们用笔杆子说什么,我只在乎我的读者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你说得对,要我看你的文笔就很好,你看这些媒体,他们只是批评你的故事,却丝毫没提及你的文笔怎么怎么样。”

      卡莱尔扔饶有兴味地看,见他如此专注、阿加莎竟然感觉一股难言的羞涩涌上心头,她瘪下嘴,钢笔一放,双手提起裙摆一个侧身躲过喇叭花一样的台灯,小高跟噔噔噔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些沉闷,卡莱尔也没反抗,任她夺走手里的纸张,金色的眼睛如融化的蜜糖,他温柔地看着妹妹一举一动,她看上去有些慌乱的恼怒,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写出了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有多先进的小说一样。阿加莎的性格哪怕过了一个世纪也和十八岁时一没有区别,甚至偶尔还能窥伺到她最无忧无虑幼时状态,卡莱尔想到这笑得更开心了,他眼睛弯弯的,嘴角露出的尖锐虎牙都不显得狰狞。

      “哎呀!你别看!这是给女人看的!”

      “嗯?男人怎么了?难道男人不能和吸血鬼谈恋爱吗?”卡莱尔逗弄似地提问,阿加莎一手攥着稿子一手提着裙摆,闻此言她沉默了,半晌,她也只是用鞋尖踢了一下有些长的居家长裙裙摆……

      “这、这不一样……”

      “可男人也需要恋爱不是吗?”

      “我没说男人不需要什么的……只是……”

      卡莱尔站起身,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卡莱尔长得很高,阿加莎需要抬头才能直视他,但阿加莎也不算矮小,所以她能清楚感觉到卡莱尔的视线焦灼地附着在她的身上,但她始终不敢抬头看,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裙摆的蕾丝边看。这一段过程堪称煎熬,说实话,她从未有过心动,似乎一生很长,但她的爱情从未萌芽一样。可这能怨她吗?从前在家时就不被允许有多余的想法,假如她可以正常出门……想到这儿,阿加莎不自觉带上愁怨,这不是一种激烈的情绪,但像外面此刻的细雨一样连绵不绝,惹人得很。她难过地蹙起眉,卡莱尔一瞬间就明白自己失言了,他尴尬地收起笑容,有些无措地扶住阿加莎纤细的手臂,但他的妹妹选择推开他,或者,拨开他的手,动作轻柔的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肌肤的那种触感,但卡莱尔的心脏却沉到肚子里,他懊恼又心疼,不由得气愤自己的得意忘形。

      “帮我构思新小说吧哥哥。”

      阿加莎没再多说什么,她低垂着头,卡莱尔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他一直知道他的妹妹有两个发旋,小时候给她梳头时不懂,只用食指在那上面虚虚地来回转,当时窝在他怀里的阿加莎被痒意弄得哈哈大笑。她的两个发旋长得都很可爱,一个在头顶,一个在额角,所以她总有一边额角的头发显得不那么听话,像个小刺猬,背着光又像个发光的蒲公英。他的妹妹陪着他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每一步都是那么踏实,踩过的雪留下一大一小两种脚印,春天化冻后柔软的泥土一起站在俩人的鞋子上,他们挽着手,走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他们的感情不曾变化,一如不再生长的发旋上的细弱头发。

      “你听我说……”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阿加莎的脸已经做不出人类的那种眼眶泛红的表情了,他们的血在转化那一天开始就停止流动,青白的肤色使他们美丽如雕像,也无情如雕像。可阿加莎分明在哭,她的眼睛虽然没有变化,但卡莱尔就是看到她在哭……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她现在又重复了一遍,卡莱尔明白这是最后通牒,于是,他松懈了肩膀,低垂头颅,低迷地说:“好,我来帮你。”

      后来有这么一天,卡莱尔带着明显沮丧的情绪回家了,阿加莎停下整理信件的动作并问“发生什么事了?”,卡莱尔很少会把外面的情绪带到家来,阿加莎依照习惯倒了一杯热茶,卡莱尔也象征性喝了一口,显然这杯茶可以让他敞开心扉,于是,阿加莎得知了他在医院的事:一对可怜的母子,家里没什么钱,又不幸地感染西班牙大流感,母亲在今天死去,卡莱尔虽然全力救治,但于事无补,因为死神近在眼前,哪怕是金钱,也无法挽救任何……
      “那那个孩子呢?他还活着吗?”

      “是的,他还活着,可……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他把脸埋进双手,眼角挤出细密的皱纹,阿加莎认为那是他身体承受不住的悲伤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流感杀不死他们,但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卡莱尔虽然不说,但阿加莎明白,他是那么善良,喜欢在医院工作,一边抵抗吸血鬼的天性,一边对病人施以最大的善意,他这么善良的人又该怎么承受每天看着心系的病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或许在最后一刻都在求生的人会拼命叫着卡莱尔的名字,拼命祈求这位能力强大的医生救救自己或者自己仅存的亲人……卡莱尔又该怎么办?……
      阿加莎忍不住抱住他,卡莱尔也如寻到浮木的溺水者紧紧抱住他的妹妹。

      “他才十七岁……我的天啊……”

      “那个孩子母亲有说什么遗言吗?”

      这才是卡莱尔最痛苦的地方,他几乎不愿回忆那一幕,但看着妹妹悲悯的神色,他还是被感染得放松了神经,然后在烧水壶的咕噜声中徐徐道来:

      “她很聪明,猜出了我的身份,但她没有喊叫,只是哭着求我,她还在笑……但是她在哭……求我,求我救救她的孩子……只要能活着,只要能活着……”

      “那你想转变他吗?”阿加莎一遍一遍顺着卡莱尔的后颈,稍短的发茬很柔软,她怀里的哥哥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却依旧贪恋着什么一样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听到卡莱尔反问她:“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一个十七岁,古铜发色,已经完全长大心智成熟的男孩。

      “我想我刚刚才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百年孤寂,唯有卡莱尔在身边才不显过于绝望,或许……卡伦家族可以迎来新成员了。

      阿加莎随着卡莱尔一起去医院看了那个叫爱德华的孩子,他真的很年轻,只可惜皮肤因病痛折磨变得干瘪,这很残忍,她看见那男孩一边咳嗽一边和卡莱尔打招呼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看上去十分尊敬面前的医师,但眼神难掩对生命消逝的惊慌;和对她这位外来者的好奇。阿加莎脱下手套与他握手,并微笑着介绍自己:“你好啊,我名叫阿加莎卡伦,是卡莱尔医生的妹妹。”

      “您好,我叫爱德华安东尼梅森。”男孩的嗓音很虚弱,阿加莎也没为难他,简单说了一些话就留下营养品准备离开,但开门前被爱德华叫住,她还是忍不住想:他真的太瘦了,骨头刚刚长成就被病毒剥离肌肉的那种瘦。于是她迅速折返,静悄悄站在男孩床头轻声询问“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他危在旦夕的命运确实马上就要到来,吸血鬼总是像乌鸦一样能提前嗅到这股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气息。
      “请帮我叫一下卡伦医生,我有点事要找他。”

      阿加莎同意了,并情不自禁地抚摸他凌乱的额发。关门前她听到轻飘飘的一句“您看上去真的很善良……”那声音太轻太轻,阿加莎庆幸自己是个耳聪目明的吸血鬼,她听到了。

      爱德华的转变顺理成章,阿加莎在家为他准备房间和新的衣物,这对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男孩算是惊喜,她虽然表面不太在乎的样子,但轻快的步伐还是暴露了她的一些小心思。只是爱德华明显没有卡伦家家长的能力,他很容易失控,对血液更是极容易暴走,卡莱尔不得不拜托阿加莎带他去森林里住一段时间,爱德华病怏怏蜷缩在宽敞的沙发里,哦顺带一提,他们因为迎来新小孩所以阿加莎特意换掉原先有点寡淡的拼接单人沙发,改成了可以家族聚会的大沙发,爱德华很喜欢,他不用睡觉,无所事事时就缩在柔软的沙发里看卡莱尔或阿加莎的书。

      “好吧爱德华,你爸爸要工作,现在你得跟着我混了。”阿加莎立马收拾出款式简易的衣服,统一的深褐色,黑色靴子点缀,很适合野外生存。

      但不要低估一个男孩对爸爸的向往,他有些拘谨,小狗似的眼睛不舍地瞟向卡莱尔。阿加莎却满不在乎地拽着他一起收拾“你得学会做个绅士,不能当个坐享其成的懒汉,拿你自己要穿的衣服,我给你个箱子,你会收拾好自己的对吧?”
      爱德华被激起斗志,他满脸要急于证明自己的愤懑:“当然!”

      而看到爱德华不逊于女孩的细心后阿加莎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赞赏,她拥抱自己的新儿子,亲在他已经饱满的脸颊,看着他红褐色的眼睛,阿加莎觉得:当然得带他去森林适应素食者的身份,并在真正稳定下来后搬家离开,他们需要到一个没人认识爱德华的地方继续生活。

      在大包小裹搬离前卡莱尔委屈地拦住他俩,对着阿加莎控诉:“不给我一个吻吗?”

      “哦卡莱尔,我吻我的孩子你也要吃醋?爱德华,给你爸爸一个吻。”

      被阿加莎哄得很高兴的爱德华不太愿意亲吻他的新爸爸,所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父亲的肩膀:“别伤心卡莱尔,我会照顾好阿加莎的。”

      论一个家庭有一个母亲该有多重要,从古至今母亲这个角色无疑是伟大的代名词,她们有女性天生擅长料理琐事的细心,也有一个强大人类基础心理素质,她们坚韧;果敢,可以预感到危机的到来和拥有安抚他人情绪的同理心,同时,她们又很敏感;安静。是一个家庭中最好的调和剂,是社会中最好的稳定剂,卡莱尔在笔记里这样记录:

      【阿加莎填补了爱德华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这永远是我做不到的,她比水还灵活的思绪安抚着这个家庭所有人焦躁的情绪,我感激又热爱,我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阿加莎转变时十八岁,只比爱德华大一岁,但她的吸血鬼年龄却是爱德华的祖奶奶那一辈,不过吸血鬼转化后性格和思想都会停滞在死前的年龄段,所以阿加莎与爱德华的交流没有太多说教和高高在上,他们既像母子又像姐弟的在森林里度过了三年左右,期间二人很少争执,思想发生分歧也更多是因为爱德华想回到城市,阿加莎却以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为由拒绝。爱德华有点不满,却无法对她发脾气。天知道对着这样一张脸该怎么发脾气?典型的极有涵养的英国贵族小姐的脸……她连头发都是金色的……

      “我亲爱的爱德华,晚上想吃什么?鹿血?”她端上一碗鹿血,“还是熊血?”她又从她的餐盘里端起放下一碗盛着别无二致的东西,“亦或者是……兔血?”

      第三碗被放下时爱德华做出恶心的表情,他受不了兔血的味道,别的都还好,尤其是鹿血,算是佳肴了……

      “鹿血吧,这个比较好,你吃了吗?”

      阿加莎舔舔嘴,笑着说:“我还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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