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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轨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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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有多轻松。
阿加莎站在屋顶，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全身，这一刻寒意都被驱走。她眯眼眺望，碧绿色的眼睛看见一个哭泣的女人，她衣衫不整，踉跄着大声哀嚎，半边雪白的乳////房掉在外面，在这里，羞耻，是比不上死亡带来的恐惧的。
街上没有一个人，大家都把门窗关的死死的，平静的镇子里只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在阿加莎耳边回荡，女孩眼角抽搐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她站在高处，平静地俯视白茫茫大地上黑漆漆的小人的追逐戏码。
故事戛然而止于空中挥舞的一榔头砸在最前面的女人头上。
哭声停了。
血在蔓延，阿加莎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她哭了，眼泪落到衣领里，那是悄无声息的。
下雪一直在下。
很快，一层新的雪盖住凝固的血，很快，透过挂满冰霜的眼睫毛，阿加莎看见罪恶被掩盖。
阿加莎生病了，非常严重，为此卡莱尔已经不眠不休守了三天三夜了，可阿加莎的肺炎却越来越厉害，她已经被他们的父亲宣判了死刑，因为没人可以治愈肺炎，就算卡莱尔医学成绩优异，可面对咳血的妹妹他也无力回天……
但这些日子，阿加莎撑着身体写下许多曾经她提不起兴趣写的东西，温暖的房间让她可以比一般病人活得久一点，所以，她决定要做些什么。
【或许我不能成为一个船夫，也不能成为一个舵手，但我是否可以成为木船上的一颗铆钉？是否能做那落到海鸥翅膀上的一滴雨水？然后自由地融入大海，感受大海的气息，此生就彻底融化在水里，随着波浪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
钢笔书写的沙沙声在房间内不知疲倦地响起，推开房门卡莱尔端来炖汤，他苍白的脸露出温柔的笑，柔声劝导阿加莎要多休息，不要一直写。可阿加莎只能给他一个虚弱安抚意味的表情。
这代表她拒绝了，但卡莱尔看到，他妹妹的脸上分明绽放着生命的光芒，仿佛接近死亡时她才真正做回了自己一样。但卡莱尔为这个发现感到悲哀，可最终他也只能努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给阿加莎的鬓角捋顺，就像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然后不知从哪变出一朵漂亮的小红花，冬天百草枯绝，他从哪找来的鲜花？阿加莎惊喜地抚摸鬓角娇嫩的花瓣，她摸到了毛茸茸的花蕊，春天的活力在耳畔绽放，女孩眼睛闪烁动人的光，难掩激动地盯着卡莱尔。
男人别开视线，他不敢直视如此纯净的眼神，红晕爬上耳朵，他清了清嗓子，才恢复正常声线和她说：“我在屋子里种的花，你可以等身体好一点下楼看一看，红艳艳的，非常漂亮。”
靠在哥哥怀里阿加莎努力喝下一口汤，她咂咂嘴，笑着说：“可我已经尝不出罗勒的味道了……”
卡莱尔把手覆盖在阿加莎的额头，半晌，他沉默着亲吻妹妹灰暗的发丝：
“我会救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救你……”
不注意休息的后果就是接近昏迷的睡眠，阿加莎在梦中浮浮沉沉，她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感觉浑身无力，肩膀早已压麻压痛，稍稍呼吸都是骨头错位一般的疼痛，她浑身冒着虚汗，又异常的冷，恨不得裹紧所有被子，不过很快胸口那里就又会很热，漆黑的深夜里她忍不住哭泣，一晚上这样的折磨反反复复不计其数，让人以为这是做梦，她的委屈无法喊出，于是哭的声音渐渐控制不住。
不知何时门悄悄地开了，那烂掉的铁锁早已被修好，阿加莎说了，她需要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时光重新拥有隐私。
年迈的声音在叹惜，阿加莎不知何时感觉肩膀松快了许多，她被人为地挪动了身体，久违的舒适瞬间让她沉入梦境的深渊，那里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慢慢地，就连阿加莎自己，也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她刚一睁眼就觉得自己好多了，即使起床时呕出一口血块，她也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因为就连水盆她都有力气端来端去，于是她请求名叫玛雅的女仆多为她烧点水，她想洗个澡。深色皮肤的女仆喜极而泣，她紧赶慢赶地招呼所有人用家里能用的水壶啊，水盆啊的去烧水，不多时，水便烧好了。阿加莎拒绝被搀扶，她脱去被如油一般的汗水浸透的睡裙，抬起脚慢慢跨进温度合适的浴盆里，随着洗去多日的脏污，她觉得自己即将迎来新生。
吃掉三层松饼，玛雅喜悦与担忧并存，她下意识觉得小姐不能吃这么多，可看看她凹陷的脸颊吧！她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而且她难得吩咐了想吃的东西，小姐这是第一次，主动说：
“我真的很想吃松饼——玛雅，拜托你——”
她才十八岁，她还那么小，谁可以拒绝一个孩子病重后的祈求呢……
卡莱尔很会照顾绿植，她如愿以偿看到那株美丽的鲜花，叫什么名字她倒是不知道，只觉得冬至午后的红花真的非常美丽，果然卡莱尔从来都不会骗她。
难得打开窗，她看见一只小白狗蜷缩在墙根，她轻轻呼唤，小白狗一动不动，疑惑这样的大雪天，一只狗崽子是怎么活下来的，阿加莎开心的笑着披上斗篷，不顾阻拦跑出去，她面色红润，皮肤雪白，如精灵一般优雅轻灵地钻进白茫茫的雪地里。
抱起冻僵的小狗崽，她说：“你和露丝长得一模一样，但我要给你取名叫杰克，因为你是个小男孩。”
“嘿杰克！我们回家吧！”
给小狗放在她屋内的壁炉旁，再给它盖上毛乎乎的毯子，阿加莎渐渐感到一丝困倦，她让玛雅拿来纸笔，卡莱尔如果看见准要生气，因为她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有些时候写着写着就要流泪。
【这封信留给我的哥哥卡莱尔卡伦……】后面要些什么呢……阿加莎咬着笔帽想，皱眉苦思良久后才继续下笔：
卡莱尔找到一个真正的黑暗生物，不同于那些枉死的普通人，为了反抗父亲的偏执，卡莱尔历经多年，终于找到一个真的吸血鬼的老巢。他难掩亢奋，组织圣战士团的其他团员在伦敦下水道设置了一个陷阱，他本意是想抓住一个，然后证明给所有人看真正的恶魔是什么样子，然后不要再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无辜的普通人身上。
与此同时在教堂内查看下水道路线图的卡莱尔猛地心悸，他抓住衣襟不安地急促呼吸，吓得旁边的副手赶紧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卡莱尔摇摇头，沉着脸没多说什么，只是等心脏好受点后他深呼吸几下，然后转头继续组织抓捕行动。但那种失落感和无缘无故的悲伤却令他额头冒出细密的虚汗。
抓捕行动紧锣密鼓的进行，卡莱尔成功带着两个副手把其中一只吸血鬼逼到陷阱深处，可就在以为大获全胜时卡莱尔遭遇了他的第一次人生至暗时刻。
被吸血的感受并不好，卡莱尔的脖子几乎被整个撕开，他们把那只吸血鬼逼到拼死反扑，他亲眼看见死了两个人，他自己应该是第三个，但他却在恶臭熏天的下水道重生……变成了和那个杀死自己同伴一样的东西……吸血鬼……不……
黑夜在文学里永远神秘而危险，卡莱尔借着水坑里的污水看清了自己的倒影：惨白、灰暗、鲜红的眼睛和野兽一样的牙齿……
他痛苦的哀嚎，不敢置信地用指甲撕扯自己的眼皮，可他却惊悚的发现他的皮肤竟如大理石一般……
在夜色的掩护下跑回家，可到了家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他被本能支配的嗜血欲望愈发强烈，妹妹细嫩白皙的脖颈牢牢印在他的脑子里，他后知后觉的害怕，我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鲜红的眼睛无助地望向天空，而几只漆黑的乌鸦蹲在阿加莎窗边的树梢上，布满细密血丝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看着痛苦挣扎的卡莱尔卡伦。
它们既不吵闹，也不骄狂，只是静静地任凭所有事情悄然发生。
卡莱尔卡伦逃跑了，他害怕伤害到家人，也害怕家人伤害他。父亲不会放过他，妹妹也会厌弃他，他要跑，要跑！必须要跑！
他的脚步太过急切，甚至于，他转化后灵敏的鼻子没闻到死亡的味道。
玛雅清早起床为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早餐，她短短的从业生涯一直都幸运的顺利，得益于忙碌的老先生和一对宽容的少爷小姐，她其实比他们两个都要小，才十七岁，可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为了养家糊口，她必须找一份薪酬不错的工作，她人生中第一次胆大是追上了坐在马车里的阿加莎小姐，她看到了招人启示里的雇主，她知道自己被选上的机会微乎其微，就连阿加莎小姐也面露难色的想要拒绝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求职。
可等到她忍不住哭泣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时，阿加莎小姐竟然真的同意了她。
没人会相信一个黑人的说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而且就连她哭诉的两个孩子都不能激起白人的怜悯，少女生下孩子太普通了，普通到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问题。可阿加莎小姐不同，她细瘦的身躯里包裹着一颗无比宽容的心，像人们口口相传的大海一样，没有计较，没有分别，更没有歧视。
“带你的孩子来我这里玩吧，这么大的屋子只有我一个人。”
听说曾经的卡伦老爷掌权非常严重，他一直不让阿加莎小姐多出门一步，只是因为如今身体不好，卡伦少爷接替他的职位，阿加莎小姐才能做一点主，找了女仆数人，也能允许女仆的孩子来她的庄园玩耍。
“还是等一等吧……我病了……等明年春天……等我好一点……我再看看你的孩子们……”
可是阿加莎小姐没能等到她的春天。
玛雅清早敲门没人应答时就已经心不安了，急忙告知卡伦老爷后才和其他几个女仆一起推开门，改造过的火炉只剩一点残余的灰烬，屋内冷冰冰的，窗户明显开了一条小缝。玛雅走上前轻轻触碰阿加莎小姐和酣睡时别无二致的脸，冰冷的，甚至是有一点僵硬的……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瞪大的双眼十分夸张，几乎把整个眼睛要吐出来似的，她惊恐地求助身后的老爷。
而老卡伦在做什么呢？
他先是皱了皱眉，可那动作太轻微，玛雅不自觉问自己：他皱眉了吗？他真的皱眉了吗？他真的有在为他夭折的女儿皱眉了吗？
“烧了她，我不希望再有什么别的触碰到她的尸体。”
玛雅跌倒在地，她无力地哭泣，心里埋怨老卡伦抓女巫抓魔怔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小姐留一个全尸……而且……而且少爷还没回来呢！少爷总要见最后一面才对吧！
可玛雅留不住阿加莎小姐的尸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含笑死去的尸体被厚实的白布裹起来，她泪如雨下，瘫软着身体退到火炉旁，她不小心踢倒矮凳，咣当一声，她回头看见是小姐不顾阻拦抱进来的小白狗，此刻，它的脸上竟然诡异的挂着和阿加莎小姐一样的微笑。
玛雅偷偷埋葬了那只从未挺过寒冬的狗崽，心里焦急的祈祷卡伦少爷快点回来……不然真的就见不到阿加莎小姐的最后一面了……
正如所料。玛雅很快就失去了这份工作，拿着小姐生前给她的钱，准备离开这里，可收拾行囊时她又想先寻找卡伦少爷，然后把小姐最后交给她的一封信送到他的手上。
“妈妈……我好饿……”
玛雅拿出两枚硬币，让他们注意行人，去西边的铺子上买点面包吃，两个孩子这才急忙忙出门。
此刻临近黄昏冬天黑的早，太阳转身的毫不留情，玛雅站在窗边惆怅，要怎样把这封信交给卡伦少爷呢……
她顺手把信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屋子没开窗，天太冷了，她想再去添点火，不然今晚都会冻冰的……
她没开窗，一阵风却突兀的吹来，警惕的转过身，手中是烧红的铁钩，厉声吼道：“是谁！出来！”
没有呼吸，没有脚步，甚至没有衣服摩擦，可隐藏在黑暗里的分明是一双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闪着光，带着令人悚然的魅惑，玛雅却害怕到几乎呕吐，她不停挥舞手里的铁钩，威胁不让他靠近。
“玛雅……”
这个声音！玛雅一瞬间就酸了鼻子，她不敢置信地轻声确认：“卡莱尔少爷？……”
“您怎么才回来啊……小姐她……小姐她……”
玛雅还想说什么，但一阵风过来，她惊呼一声，再睁眼，眼前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慌张地跑到桌子前翻找信件，却绝望的发现小姐留下的信不见了！她懊悔的哭出声，因为她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卡莱尔少爷，信是不是被卡莱尔少爷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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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这封信希望你能仔细阅读，就当是对我曾经作家梦的尊重，因为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很重要的，而且我也确实写不了那么多了。
首先，这些年我并未恨过你，因为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会感觉到不公平而已，更有那么几个时刻我甚至希望：如果我是个男人该有多好，不可否认我确实容易用偏激的方式解决事情，但在这个世界，在现在这个时代，男性的身体真的会给一个本来无性的生命带来更多便利。最起码我可以像你一样去最好的学校念书。
我感激父亲物质的保障，却始终无法忍受他的偏袒，因为如果我是个男人，那就也可以像你一样：可以穿着短裤度过盛夏，和一群朋友去河边跳瀑布，走在街上不用担心任何人投向我身体的视线，我甚至可以上街……只可惜我从未是个男人。
你拥有我羡慕的一切，卡莱尔，但我不恨你，甚至不嫉妒你，或许我也被这个世界同化了吧，渐渐变成一个接受眼前因性别而受到不公待遇的人生，我开始变得陌生；丑陋；随波逐流……麻木……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我宁可死得快一点，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
与此同时我也真正相信只有我的死亡才是唯一的出路，因为我清晰的认识到父辈的死亡并不代表某一种糟粕随之死去，那只会是新生糟粕的开始。我失望又害怕这个无法被改变的世界，我害怕即将到来的一切，我是个懦弱的人，只有死亡才能使一切终结。
还是那句话：我爱你，一切难过的因素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罢了，所以这种爱看上去好像裹了一层恨的糖衣。
但是你不要自责、不要内疚、更不要伤心。因为我的死只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我知道你明白我的身体已经成了累赘，现在的我每天都生不如死，我希望一切都重新开始。你也会理解我对不对？
我爱你，卡莱尔，我的哥哥，我爱你。】
卡莱尔不相信他妹妹死于肺炎这件事，于是他凭借气味找到放置妹妹尸体的教堂，他现在只相信假死这种事情其实是真的，而且就是会降临他善良的妹妹身上……
在神父的审视下，掀开尸体脸上的白布，他惊喜的发现阿加莎的脸并没有变成灰暗的，他简直欣喜若狂，那一刻，他好像能听到阿加莎美丽的嗓音在耳边回荡，慢悠悠的告诉他：
“让我们一起永生……哥哥……”
是教堂在震颤吗？
可今夜的乌鸦冷眼旁观，没人能够去口口相传这一诡异的现象。鲜血染红洁白的布料，死去的人终将于坟墓里重生，没人会去计较回来的究竟是谁，因为所有人都只会喜欢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我们一起永生……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