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果婕

13、大师（六）

　　苏颖想了两天，一直在设计着怎样与蒋凯成交底，好让他不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她一次次地演练着与他发出绝交指令的场景，就像在沙盘上做战式地演习。她没有接到蒋凯成的任何短信，她也不想通过短信发出指令，这样指令没有威慑力，是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如果对方不回应，就没有给她吃定心凡。她鼓足了勇气拨通他电话，约他今天八点钟在她楼下见面。见面的地点与方式也是她左思右想的结果，去咖啡厅太严肃，像是一种谈判，咖啡厅的气氛不适合说这种绝情的告白，只有在蒋凯成的车上，她才有对他发火的氛围，虽然不算安全，但顶多就是被他动手动脚，他搞不出更大的动静，如果有什么情况，她随时可跑回家去。

　　苏颖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蒋凯成的电话，却等来了陈果的电话，陈果约她晚上一起吃饭。苏颖一看六点半了，七点钟陈果过来，一个小时肯定吃不完，万一陈果还要到苏颖家里来，碰见蒋凯成怎么办？不行，时间太紧。苏颖撒了个谎，说今天和同事约好在外面吃晚饭了，还怪陈果请客不诚意，陈果只好做罢。

　　蒋凯成八点钟过了一点点，到了楼下，拨通了苏颖的电话。

　　蒋凯成预计今天晚上的见面会是一个分手宴，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并不担心。跟苏颖过了几次招，有点摸到她的脾气了。苏颖是一个你进她退、你退她守的人，对她保守一点，她还没有什么防范。只要保证不对她不构成危险，她也就不去绝决地去自己断交。何况自己对苏颖一片诚心，没有那种强势的功利心态，这仿佛就是蒋凯成在苏颖面前最不能被批驳的唯一底气。

　　苏颖坐上车里，蒋凯成一言不发，这次他没主动去逗苏颖，只是点了一根烟，等着苏颖开口。这反而让苏颖有点不适应，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懵了头。刚才在家里编排好的句子，突然全忘记了。

　　“我们俩这样交往不合适。”苏颖总算开了口，汗都快出来了。

　　“怎么不合适？”

　　“你别狡辩，这还不是你想要的方式，先不清不楚，接着暖昧不清，再然后借口到我家坐一坐，终点站是我的床。”

　　蒋凯成差点想笑出来，觉得苏颖太可爱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住几单位，几楼，几号，虽然总是在你楼下，但要从楼下走到楼上，路程还很遥远，我没敢期待。”

　　苏颖看出来蒋凯成有点讽刺的意味，马上又改口说：“或许这不是你贯用的套路，但最终你的目的就是，把我搞上床。别跟我说你有力无心，男人与女人交往终点都是在床上了断。”

　　“那你是想在车上跟我做了断？”

　　这下可把苏颖给问住了，她接不下去话。蒋凯成越发觉得苏颖太可爱了，她越认真，越让他有冲动的欲望。他想去靠近苏颖，但怕把她又给吓跑了。连蒋凯成都觉得自己对苏颖太客气了，也只有她能让蒋凯成知道不是事事都会有得逞的结果。

　　蒋凯成又点燃一根烟，打开天窗透透气。

　　“我第一次觉得，想对一个人好，有这么难。”苏颖的阵局早就被打乱了，一切哪里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她不吭声了，大不了最后结局就是扔下最难听的话，管他老蒋接受不接受，然后从此与他一刀两断。至于陈果与蒋太太，她已经尽力了，希望她们不要再对她提更高的要求。

　　“每次与你分手，都是在消减我的自信，我不得不感慨，当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是最无可奈何的等待者，等待女人的施恩。”

　　“你还没那么悲惨吧。”

　　“有多大区别呢？你每次发火，你以为我不在意吗？我还不是厚着脸皮继续在你面前示好，有时候就觉得，爱一个人吧，这些自尊心不重要，只要你开心，只要你不发火就好。

　　“我对你就是这样的想法，你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就好，我看着你就高兴，什么不做也行。偶尔还是有过那么的冲动，如果我连这点儿想法都没有，那就太虚伪了，男人嘛。不过到了我这个年纪，毕竟不是二十几岁愣头青的小伙子还没见过女人，维持一下神秘感，保持着幻想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满足了。”

　　蒋凯成熄掉烟头，把身子向往后靠，用调节按扭将椅背弄了下去，这样他就成了一个半躺式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脑后扮成枕头状。这让苏颖增加了安全感。她不去打断蒋凯成的话，就让他自言自语发泄一下。人压抑久了会憋坏的。

　　“我真的动过想离婚的念头，可又觉得自己好傻。离了婚又怎样？你还会相信我吗？我既然能为你去舍弃结发妻子，你在我身边会有安全感吗？如果拿着离婚的借口对你示好，这跟拿着钱、车子、房子在你面前摇尾巴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觉得在你面前好可怜，什么也做不了，对你好也不行，对你不好也不成。你说，我该怎么办？”蒋凯成把头转向苏颖，望着她。

　　苏颖不敢与他对视，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不说话。

　　两个人就在车上这样对默了几分钟。苏颖知道自己扳不过蒋凯成，也放弃了对他的说服。

　　“既然你知道我不对你的口，你又何苦这样做呢？”

　　“我能控制的了吗？你也谈过恋爱的，你该知道陷进去的人，都没有太多的理智，我今天这样跟你说话，都算是理智理智加理智了，真他妈的累。”

　　“你可以把这份柔情付出给更需要的人。”

　　“那是我的事。我应该还没有做伤害你的事吧？”蒋凯成不喜欢别人来教他该做什么事情，气氛立刻急转直下。每个人都是个刺猬，只是看被刺激到哪根神经罢了。

　　“我没想干涉你的事。你现在做的事情，没伤害我，是在伤害别人。不管那个人知道不知道，都是一种伤害，这已经既成了事实。她不知道、她不计较，不代表她不伤心，不代表她没受到伤害。”

　　这段话，唤起了蒋凯成的良知。因为此刻他正扮演着一个受伤者的角色，他内心感受的敏感度在提高，他似乎能够隐约记起曾经周群因为他有外遇而痛心疾首的表情。第一次的外遇，蒋凯成投入的疯狂比现在更多，但那是一种饥渴的疯狂，一种在另外一个异性身上尝鲜的疯狂，婚姻在那个阶段就是有一股力量要拉着你去外面撒次野。那种莫名其妙的疯狂消失之后，蒋凯成忽然变得理性很多。既然要在外面找感觉，那他对异性是挑之又挑，不会轻易动心，如果没有特别打动他的心，他最多就是请美女吃吃饭、多欣赏几眼罢了。在遇到苏颖之前，他与一个女人保持了一年多的关系，没什么激情，只是大家默契地交换着彼此多余的部分，他的钱多，女的风情多。碰到苏颖，让他有一种正经八百想谈一次恋爱的感觉，一方面苏颖很有趣，一方面这种交往方式最适合苏颖，她想要的就是爱情。只是这个丫头太死脑筋，已婚男人靠边站，没办法近她的身。

　　“好了，估计你今天又担惊受怕地跟我在车上呆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吧，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乖乖的。”

　　苏颖没想到蒋凯成主动打总结，她措手不及，真的乖乖道别下车去了。蒋凯成这招很厉害，没有让苏颖绝交的信息发出来，又可以不清不白地继续着他们俩的关系。苏颖回到家里，才明白自己想要的目的根本就没有达到。她又气又急，可已成事实，又毫无回转余地。她想，大不了以后不回蒋凯成的短信，不接他的电话，不跟他见面。

　　她得给陈果交待行情了。

　　陈果的手机响了很久才接听。

　　“吃完饭回来了？”

　　“是的。你吃饭了吗？”

　　“废话，我当然吃了，几点钟了。”其实这时候苏颖才发现自己没吃饭，一直是空着肚子的。

　　“哦。我刚才跟蒋凯成通了电话，他好像没有死心的样子。”苏颖小心翼翼地说着。

　　“这很正常，不奇怪。”陈果的语气没有变化，也没有要嘲笑苏颖的感觉，这让她松了口气。

　　“我估计蒋凯成是不会跟周姐离婚的，不离婚的可能性有80% 。”苏颖有点讨好陈果的口吻，希望她对自己战斗的结果打个高分。

　　“难以下定论，人是很难预测的，除非你真的知道他思维的轨迹。”苏颖对陈果的这句话突然肃然起敬，精准啊。

　　“我已经尽力了，对你、对周姐都尽力了。”苏颖摆出一种此事与自己不再有干系的姿态，把所有的问题都扔给了陈果。

　　“跟我交待好了有什么用，你自己过得了这关就行。”

　　“过什么关？我又不是在打超级玛莉。”

　　“周姐这边你不用操心，你还是花心思去与老蒋对抗吧，看你能抵挡住他的糖衣炮弹有多久？”

　　“你看出什么了？”

　　“我猜的行不行？挂了。”

　　今天怎么都是对方主动结束话题，苏颖有种好奇怪的感觉。她哪里知道，陈果就在她家楼下不远处，她坐在车上把刚才的一幕全看在眼里了。虽然陈果看不清车上人的动作、表情，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凭这车上安静的呆了这么久，就知道苏颖还不是蒋凯成的对手。苏颖刚才电话里的所讲的，陈果已经猜出七八分来，蒋凯成的胜算，苏颖的力量。

　　陈果就像是一个发动了马达的机器，只要她想注意精力去分析周围的事物，她就能捕捉到细微的信息。当初陈果约苏颖吃饭的时候，苏颖心里微妙的不安就让她有所察觉，她意识到苏颖在撒谎，这个时段间苏颖撒谎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陈果知道她要跟谁吃饭或者是见面。陈果悄悄开车到苏颖的楼下躲在远处，看清楚了她所猜测的事实。所以她很平静地听着苏颖给她的信息，她不完全相信，那是苏颖自己修饰过的内容，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

　　陈果这么快挂苏颖的电话，是不想浪费跟她说话的时间。她要分析今天晚上看到的场景，她要分析蒋凯成，她需要的是时间，因为时间不多了。积极的思考有助于缓解压力，陈果不再那么担心两个月之后的预言，因为她要努力去实现这个预言。陈果的冷静与敏感，是源于她过去的经历，最无助的境况她都挺过来了，她不再那么害怕未知。这件事情最坏的结果就是宣称陈果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对她的现实状况没有根本影响，经过昨天这么一分析，陈果已经变得很灵敏、很冷漠。

　　陈果像一个间谍坐在车上遥望着苏颖的窗户，也同时看着蒋凯成的车。苏颖已经上楼半个多小时了，蒋凯成的车还没有开走，看来他坐在车里想心事。蒋凯成对苏颖多少有点真心，至于占多大的比例，陈果拿捏不准。正因为蒋凯成有真心的成分，所以预测他的行为准确率就要打折扣。如果蒋凯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色狼，那么倒还好下定论了，难就难在蒋凯成对苏颖真心度有多少，而且这个真心度随时都在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