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言》泉起

3、巧合

　　那位叫吴绰的呼呼很准时，李虞掐着时间，十一分钟刚到，一辆黑色的哈佛停在了跟前。

　　车里下来三个人，李虞抬头一看，其中一位不止耳熟，脸也熟。

　　小地方造就无数巧合，李虞从石墩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是你啊。”

　　“巧了。”吴绰跟他点了下头。

　　李虞的声音还挺好辨认的，语气里带着点刺儿，再客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挑衅似的。

　　火车站碰见的时候是这口气，刚电话里也如出一辙，不过李虞可能没想到，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你们认识啊？”旁边的宋驰问。

　　赵常茂一听，也凑过来，瞅了李虞几秒：“啊？我怎么没见过？”

　　这几个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别说朋友是混着的，就连谁家柜子里有几床被子也都门清儿。

　　“见过一面。”吴绰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又跟李虞示意身边这俩，“赵常茂，宋驰，我朋友。”

　　李虞嗯一声，态度说不上多客气：“你们好，李虞。”

　　“鲤鱼？”赵常茂虎了吧唧的盯着人家问，“大鲤鱼？”

　　周遭一静。

　　偏偏吴满跟赵常茂学舌，眨巴几下眼睛，挤在他们身边，冲着李虞含含糊糊地发出几声类似鱼的音节。

　　吴绰把脸扭到了一边。

　　“你笑屁呢？”李虞冲捡到他身份证的吴绰问。

　　吴绰咳了声，很负责地把身份证上的姓名介绍了一遍：“木子李，无忧无虑的虞。”

　　“啊？”赵常茂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哦。”

　　李虞头一次被人这么介绍名字，有点儿不知道该给个什么反应，嘴唇动了几下，没等出声，吴绰又问：“他没.....怎么着你吧？”

　　外面有路灯，加上车灯也亮着，视线清晰之后李虞往他那边看了眼，很意外地发现那个看起来有点毛病的长相可是罕见的漂亮。

　　可惜了。

　　李虞不想承认被一个漂亮的花瓶撞的后背生疼，挺淡定的说：“算了，没事。”

　　看来吴绰相当了解吴满的风格，仅凭李虞的反应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于是他秉持以往风格，一把揪过来吴满他后脑勺拍了下。

　　这声很闷，下手不算轻，李虞直接看愣了，没等眼中那丝诧异落下去，下意识地就冲吴绰吼了声：“你打他干什么！”

　　吴绰手还没放下来，闻言轻挑了下眉毛，回他：“欠揍。”

　　李虞心里本来就有股莫名的火，吴绰有点粗暴的行为让他更加无法理解这狗屁理由，一句脏话冲到了嗓子眼，又那个叫赵常茂的人墙堵了回去。

　　“别吵别吵！”赵常茂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瞪吴绰，跟李虞眼里那簇愤怒的小火苗一样，看不惯吴绰动手的臭毛病，隔开这俩人之后又抓住小满上下看，“你说你瞎跑什么，吓死宋姐了，晚上吃饱没啊？我带好吃的回来了，再吃点啊。”

　　赵常茂亲爱的老母亲，人称宋姐，晚上小满在他家吃了饭，宋姐给他找了个动画片让他看，见他挺老实就收拾屋去了，一眼没关照到，收拾回来就见人没了。

　　宋姐穿着睡衣就冲出去了，因两家不在一个巷子里，宋姐先在自家巷子找了一圈，眼看找不着，怕吴满真跑丢了，赶紧就跟吴绰打了电话。

　　得亏宋姐的电话就比李虞晚了一分钟，听吴绰说人没事，宋姐气喘吁吁地骂了声小兔崽子，拎着拖鞋又回家了。

　　吴满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常人的心理，估计是看见熟悉的人了，挨了吴绰一巴掌也不闹，一个劲儿地嘿嘿乐。

　　李虞看着他们，眉心皱的更深了。

　　“谢了啊兄弟，”赵常茂看他身边放着行李箱，又问，“你们去哪儿啊？我送送你们。”

　　“是啊，这边不好打车，”宋驰也说，他往李江河以及他们那堆行李看了眼，“你们....这是？”

　　吴绰也看了眼，肯定不是旅游，没人吃饱了撑的来一个小县城的城中村玩儿，尤其李虞，火车站的那一面，他身上那个烦躁劲儿，要是拿打火机往他跟前一燎，恐怕比过年放的双响炸的还亮。

　　“这附近有旅馆吗？”李虞没回答他们的问题，“干净能住人就行。”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常茂跟宋驰算是生意人，说话敞亮喜欢把事儿办的漂亮，单从李虞捡了吴满还看了一阵儿这件事上，他们跟李虞说话时完全是朋友处的口吻。

　　可人家没承情。

　　李江河看着他们交流的这几句，着实感慨了一把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悲哀，定眼看着跟前几个小伙子，完全认不出来这是谁家孩子。

　　“哎呀，不跟你们客气，我家就是这儿的。”李江河乐呵呵地说。

　　赵常茂很直地问：“就是这儿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吴绰也把目光放在了李江河脸上，也就一秒，李虞笑了声，把那点不爽直接搁明面上了：“关你们什么事，要是知道哪儿有住的麻烦告诉我一下，不知道也没关系，别耽误我时间。”

　　李江河非常精准地杵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

　　李虞没动，看了他们几秒，回头拎起行李箱就要走。

　　“你们走你们的，”李江河笑着打圆场，也回头随手拎了一只箱子，很乐观地又说，“我们俩大老爷们儿，还能有什么事儿。”

　　“往东走三百米左右，路边有个诊所，”吴绰等李虞看过来，对他指了个方向，“看到诊所左转，那边儿有日租房，门口是个红牌子。”

　　李虞看着浑身带刺，但涵养还没丢，竟然能压着火跟他说：“谢谢。”

　　几个人没再自找没趣，含糊了声就这么过去了。

　　哈佛挡了点儿路，李虞一手拎了个箱子从后面绕了下，巧的是吴绰他们正好也在从后备箱里取东西，李虞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塑料袋的摩擦声...以及一股非常香的火锅味。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空了一天的肚子偏偏在这时候跟他叫上板了，丢人现眼地响了好几声。

　　里面的食材确实是火锅，这三个刚在火锅店坐下，没吃几口呢，李虞就打来了电话。

　　孩子丢了事大，几个人着急回来，就把东西全都打包了回来，打算到家接着涮。

　　吴绰没错过李虞瞟过来的眼神，沉思几秒后，手腕搭在后备箱尾上，冲他后背诶了声。

　　李虞回头看过来，吴绰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起吃点啊？”

　　李虞自认为在察言观色这块儿他挺合格的，就冲吴绰这副腔调李虞就觉得他没那么真诚。

　　不食嗟来之食！李虞这么想。

　　“自己留着吃吧。”李虞冲他和善地笑了下，扭头走了。

　　这边都是民房，跟农村的平房建筑大差不差，每户都有大院子，吴绰家算是这条巷子最宽敞的了，两套院连着，一个大门开在十二巷，一个开在十三巷。

　　十三巷那套旧点，原来是他跟爸妈的住处，现在住的是他哥嫂的婚房，两套院子中间那道墙壁开着扇小门，既能互通也不各自打扰，后来哥嫂去世，好好房子放着也是放着，就从旧房里挪了过去。

　　虽然百万大老板跟五金小王子家里大多都在县城买了楼房，但因为城中村离产业城近而且生活还算便利，日常生活基本上还都住这里，也有一些两边来回住。

　　赵常茂家也在县城买了房，不过他们家在城中村住的比较多，赵大老板说了，还是老家有让人离不开的味。

　　房子跟房子挨着好处也挺多，赵常茂家在十三巷，他家房顶跟吴绰爸妈家的房顶连着，宋驰家在十二巷尾端，几个发小都习惯把吴绰家作为据点，聊天喝酒吃饭聚餐就可他一个人祸害，这顿打包回来的火锅也照旧在吴绰客厅续上了。

　　吴满坐在地下看动画片，赵常茂边吃也没堵住嘴：“那个叫李虞的还挺狂，没见过这样的。”

　　“那是见得人少了，”宋驰说，“看着像外地来的，可能认生。”

　　赵常茂说李虞狂吴绰很认可，可宋驰说的认生吴绰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他很少主动关注别人，但李虞那身压也压不住的火让他觉得挺新奇。

　　不克制脾气，随便嬉闹对他来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在这个地方生存，不需要学习如何体面，因为大家都这么糙着过，过日子么，冷不着饿不着就行。

　　几个人吃了一个多小时，明天都得上班，收拾完火锅摊子就各自撤了。

　　吴绰拿着睡衣去了卫生间洗澡，前两年这边儿改革，城中村也赶上了县城的待遇，什么天然气冲水马桶全都安排上了，以前当院洗澡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刚进了卫生间，裤子还没脱，吴满就挤了过来，而且非常迅速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对着吴绰做了一个搓手臂的动作。

　　伺候的跟被伺候的已经合作了好几年，吴绰推他到花洒下，掰开水龙头。

　　出来的先是冷水，吴满咿咿呀呀地大叫，吴绰摆弄玩具似的来回推他，吴满急了，从嗓子里模模糊糊地喊出两个字。

　　“呼！呼！”

　　他的声音扭曲又生涩，非要弄急了才能冒出一两个字来，吴绰当然不跟李虞似的傻了吧唧当呼呼是昵称，叫的还听欢快。

　　“叔叔，”吴绰调好水温，按出一泵洗发水往他头上揉，“是叔叔。”

　　“呼呼。”

　　“呼呼就呼呼吧。”吴绰按着他脑袋一通乱搓。

　　帮吴满擦洗身体时吴绰看到他腰侧有一大片淤青，吴满天生皮肤白，受一点儿伤就格外明显。

　　说实话，每次揍完吴满不是不后悔，但吴绰没办法，吴满很难教，对于一天二十四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怎么挣钱攒钱的吴绰来说，悉心教导这几个字跟他一点儿缘分都没有。

　　他只能放任吴满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野蛮生长，教不会就打会，什么事儿不能干，干了就要挨打，打完了吴满知道疼了就不会再干了，吴满很吃这一套，只不过扎轮胎是他新加的毛病，这次吴绰打疼了他，后面类似扎轮胎的事件应该就不会有了。

　　然而吴绰并没有放松一点，因为吴满就是一颗摸不到规律也永远拆不掉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这颗炸弹准备往哪儿炸。

　　“疼么？”吴绰恐吓他，“再敢闯祸还踹。”

　　吴满吸了吸鼻子，傻呵呵地冲他乐。

　　城中村没有什么多余的夜间活动，如果出摊，这个点也该回来了，产业城的工作也并不轻松，往床上一趟疲累瞬间就覆盖全身。

　　吴满精力异常充沛，抬着手脚在床上乱滚，吴绰拎了只抱枕冲他脑袋砸过去：“睡觉！”

　　房间里安静了。

　　几分钟后，吴绰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看清来电号码后，他意外地眨了下眼。

　　“你不会还没找着住的地儿吧？”吴绰坐起来问。

　　来电号码是李虞的，口气微微冲，有点像说你看不起谁的意思：“找到了。”

　　“还有什么事？”

　　李虞沉默了几秒钟：“那个.....这附近哪儿有卖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