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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十一 ...
看着一个人眼底的火焰逐次熄灭,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
我回到舱中。一夜无眠。
船过金陵,李知微下船归家。离家一载有余,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临别之际,他凝视我良久。
最后在我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是没有遗憾的。
我只是稚童,天然有任性的权利。
我可以佯作不知,继续享受他的陪伴。
或循序渐进,让他自己逐渐明白。
至少不用这么直白。
这么快分离。
这世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再带给我这样的快乐。
难免有几分懊恼。
前世亦是如此。
随心而做,做完再后悔。
换了条较小的船,我们进入运河。
进入江南。
河道纵横,人物秀丽。
连拂面风,亦似比别处绵软。
月夜。
月色明朗,照得人纤毫毕现。不用担心杀错人,更不用担心找不到人。
大批杀手袭船。
侍卫左支右拙。
渐渐要退至我站立处。
上船即晕,一直躺在舱中静养的左承奉突然闪出,形如鬼魅,往来冲杀。
无人能挡。
杀手阵脚大乱。
刀剑入肉的钝响,横飞的血肉。空气中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一个黑衣人刚突到我身前,正欲砍下,有侍卫赶前一刀。
头颅飞起,眼睛里还残留着方才的狂喜。
一切皆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我退到阴影处,静悄悄滑入水中。
待一口气即将耗尽,方浮上水面。
刀剑相击声,人的怒喝,渐渐去得远了。
我伸展开四肢,仰面朝天,顺流而下。
这个世界的夜空深遂广阔,碧蓝如洗。
河水散开我满头长发。
水波轻漾,发丝抚触着脸,似无数只细小温柔的手。
已近仲夏。明月在天。
风中隐隐飘来花香。
渐渐心中宁静,一片空明。
又转过一个河湾。
一个赤-裸的少年,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月光映着他的脸,轮廓极美。
我朝他一笑,自他身边漂过。
身后水花溅响,那少年竟追了过来。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潜进水底。
天明之际,路上已有行人往还。
我离水上岸。令河上的船家领路,径直去了附近的县衙。
亲王世子境内遇刺。县令唬得魂飞魄散,忙忙点齐衙役,集起民壮,将县衙团团护住。一边又派出人手,四下搜寻刺客,禀报上官,联络上游的王府侍卫。
自己守着我,亲自端茶递水。
我没有等太久。不多时左承奉和侍卫匆匆赶至。人人面青唇黑,狼狈不堪,一幅泼天大祸即将来临的惶恐。
见我安然在座,放松之下,有几人当场跌坐在地。
陆续抬来黑衣人尸体。
仍然无活口,亦无任何能够显示身份的东西。
正欲离开,一群民壮闹闹嚷嚷,又缚了个少年进来。
极瘦,肋间嶙峋。宽肩长腿,纤腰。白皙的肌肤上,累累伤痕,新旧兼有。
嘴角破了个口子,兀自流血。
黑发贴在身上,正一缕缕渗出水。
按着他头的民壮,十分惶恐地退开。
他仰首望我。
一双金色的眼眸,顿时迸发出狂喜。
是那个月光下的少年。
他竟在河湾里,寻了我一夜么?
“色目人?”
金眸中璀璨的光,顿时暗淡。
他下意识蜷拢身体,恨不能缩到尘埃里去。
“这人是本县的罪户。民壮们见他在河里鬼鬼崇祟,便将他捉了来。”县令陪笑解释。
我蹲下身。
他被迫抬起脸。
黄金的眼眸,瑟缩地看着我。
一张带着明显异族特征的脸。
高鼻深目,半掩着长长的睫毛。
这张脸还没有完全长开,已经让人惊心动魄。
这样的一张脸会令前世的女孩尖叫发狂。
但在这里,却只是他罪孽和卑贱的象征。
本朝太祖出身寒微,自乱世中崛起,以武定天下。
驱逐出强据中原近百年的异族,再逐一平定割据各地的军阀。
天下一统,留滞江南的各类异族,无处可去,无路可走,亦无家可归。
被异族长久猜忌、凌-辱和杀戮的中原百姓,将百年的屈辱和怒火,统统发泄在这一群人身上。
他们成为罪户。
本朝最为卑贱的存在。
生而有罪。
不可高声说话,不可昂首阔步,甚至不可以行道中。
否则,许平民打死勿论。
色目人在前朝原本只是第二等级的存在,却因为迥异的眸色与长相,首当其冲。
百余年更姓易名,杂处民间,相忘相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根,不复记得来处。
只记得自己罪户的身份。
似烙在脸上,烙入了骨中。
“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十一。”
“十一,你可愿离开此地,跟着我?”
金眸里渐渐泛上泪光。“十一愿意。”他低声道。
深深地俯伏下去,小心捧住我的靴子,象捧着一朵花。
虔诚地用额头轻轻一触。
我立起身,看向县令。
“下官但凭世子吩咐。”
县令一躬,险些将脸贴到膝盖上。
“十一,去与你的亲人告别罢。”
我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十一越过小径,去和他母亲告别。
他十分心疼换上的新衣,走过田埂的时候,会小心地提起衣摆。
荒野间一个小小的突起,葬着他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
十一说自己和她长得很象。
不知她生前,会是怎样的绝色。
生不逢时,亦只能零落在这里。
十一在墓前伏了良久。
许是告诉他母亲他的近况,他即将展开的、全新的生活。
他的憧憬和向往。
他回来的时候,一双眼闪闪发亮。
“十一,你是跟随在我身边的人。不可以失了我的气势。”
他应一声。努力把胸挺直。
“极西之地,比你家乡更遥远的地方,人们不说十一,他们念伊讷文。”
“你以后,就叫伊讷文。”
船上清洁异常,倘若有狗一样灵敏的鼻子,亦可能发现些许残肉碎屑。
左承奉又恢复了那幅未睡醒的死相。只人们经过他舱门时,会下意识地蹑手蹑脚。
这位左承奉平时存在感极低。我亦只知道他是跟着范忠的老人。素日父王外出,他会跟随在后,似睡非睡。
他身量瘦削,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小白脸。不是亲眼目睹,很难想象他会有那样诡异毒辣的身手。
此次父王命他随我进京,我还以为是他人头熟又谙熟宫中法度的缘故。
深夜,我轻轻推开舱门。
伊讷文蜷缩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其实极可能早在我起床的那一刻就醒了。自幼生存于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敌意和伤害中,他有着野兽一样敏锐的感觉。
亦是他执意睡在我门口的原因。
我轻轻踢他一脚,示意他跟上,径直向左承奉舱室行去。一路细察,几乎感觉不出他在尾随。
推开虚掩的门,进入,再闭上。
黑暗中,我对准椅子的所在,走过去坐下。
“外面那个人,资质不错。我希望你能把他淬成一柄无双利器。”
“世子自己呢?”
我笑了:“我只想学你的身法。至于其余的,我学来亦是浪费。”
闪得够快就行了。收割人命什么的,由别人去办就好。声光气色味,诸般种种,于我而言,实在过于震撼。所谓君子远庖厨,并不是没有道理。
我吩咐伊讷文:“你以后侍奉左承奉。”
他低声呐呐:“讷文愿侍奉世子大人。”
我淡淡道:“你欲如何侍奉我呢?就象刚才那样?”
他沉默片时,深深俯伏下去,在我的靴上轻轻一触。
除了我的庇护,他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世事无常,倘若有那一日,我希望他能够强大到足以拒绝所有侮辱与伤害的程度。
江南富庶,官员尤其顾惜顶上乌纱,阖家小命。我那些亲戚手再长,银子再多,倘无堂兄钦命,谁敢担这泼天干系。
官员们怕极我死在自家境内,均亲来接送。一听我想到哪里游玩,苦得脸上凡可以打褶的地方都皱起来,一面仍极力陪出笑。直至拱出境去,方松一口气,彼此恭贺,额手称庆。
如临大敌,堪比瘟疫。
在这样严密的看护下,再要不留痕迹做掉我,虽高明的杀手亦很为难。
毕竟是档次很高的统治阶级,不是寻常喝水会喝死,睡觉要睡死,躲猫猫可能撞死的屁民。
我一度以为,这样平淡到发闷的旅途,会一直延伸至帝京。
上来改文,惊见有点击。
泪流满面。
真有人看哪!
本来有存货的。存稿箱用得不熟。不知怎么就整成要22号才发,改来改去,反而把时间改得更晚。
不敢再动它了。
真的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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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一
上来改文,惊见有点击。
泪流满面。
真有人看哪!
本来有存货的。存稿箱用得不熟。不知怎么就整成要22号才发,改来改去,反而把时间改得更晚。
不敢再动它了。
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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