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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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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厅的水晶吊灯把它金灿灿的光芒洒向觥筹交错的人们,那光芒落在沈则行的新郎服肩膀处的碎钻上,行走时泛起鱼鳞般的亮点。
顾洄之现在看着沈则行,突然就明白了杨亦康昨天上课的意义。他下意识地调整自己的仪态,但不自然的动作却像忽然被聚光灯照亮的小丑一样局促尴尬。
一种强烈的自卑涌上他的心头。
“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沈则行低声说,“我以为会是你哥哥来。”
“我哥怎么可能会出席这种场面。”宋朝晖脱口而出,沈则行面色一僵,宋朝晖找补道,“他太忙了。”
两人普普通通的寒暄着,那些话毫无意义,尴尬的氛围无声无息地凝固在他们二人间,顾洄之像被一层玻璃隔在外边,带他来的人已经完全把他忘干净了。
顾洄之心不在焉地听着宋朝晖装乖的语气,一种模模糊糊的不满情绪在他心中滋生。顾洄之咳嗽一声,宋朝晖不满地瞪他一眼。
沈则行问:“这位是?”
“朋友。”宋朝晖看到沈则行望向口罩的疑惑眼神,又贴心解释道,“他前几天过敏了,这人要面子。”
他干笑几声,问顾洄之,“是这样的,对吧?”
顾洄之无视宋朝晖睨人的眼神,他点点头,一副不情愿和沈则行说话的样子。
“朝晖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了。”沈则行温柔含笑说道。
顾洄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宋朝晖气呼呼地拧了一把他腰侧的肉。
一个穿马甲的侍者匆匆穿过人群,他贴在沈则行耳畔低声说着些什么,随后又退至他身后,沈则行偏头问宋朝晖,“我现在有事情要去处理,你要同我一块吗?”
顾洄之觉得沈则行比他虚伪多了,至少他做不到像他这样若无其事,他轻轻揭过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可有人对他的温柔蜜意享受得很,顾洄之望着宋朝晖笑眯眯的嘴脸。
“不好意思,后台不方便带您一块进去。”
沈则行向顾洄之表示失礼,他颔首致歉的样子更像一种挑衅,两人的目光对视一秒后又不约而同的移开。
沈则行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毛,顾洄之能确定沈则行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恶意,但他很明显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顾洄之自己也不知道。
“你随便,别瞎跑。”宋朝晖低声和顾洄之说,“我一会来找你。”
顾洄之对宋朝晖现在柔顺的样子很是不满。
我倒是更喜欢他咬人的模样。他想道。
顾洄之本就想找个理由来离开他们两个,但被沈则行这副说辞给支开,倒像是他落入下风似的。
宋朝晖早就迫不及待地跑站到沈则行身边去了,顾洄之看着沈则行挑不出毛病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是在向他彰显他同宋朝晖的亲密无间似的,顾洄之很不舒服。
“没事的。”他云淡风轻回答道,又探身过去理了理宋朝晖略歪的领子,柔声埋怨道,“领子都歪了。”
领口处的衣料很薄,薄得顾洄之的指尖可以感受到下边宋朝晖僵硬的脖颈。
他退了回来,看向沈则行,沈则行微微一笑,牵起宋朝晖的手,说,“那我们先走了。”
宋朝晖脸上的欣喜神情像一盆冷水直接浇灭顾洄之暗藏着的恼火情绪,他们亲昵的说话声逐渐模糊,顾洄之冷冷地盯着二人的背影,随手拿起一旁桌上满溢泡沫的香槟,泄愤似的喝了几口。
宴会厅的空气污浊不堪,三三两两的人们聚在一块说着别后闲话,可顾洄之是不属于这地方的人,没人会与他攀谈,他朝出口走去,跟着过道里的指示牌来到花园。
逃离那种迷醉浓郁的香水味,重新嗅到那种泥土的腥味时,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顾洄之脚步轻捷地走在蜿蜒向前的小道上,每一个拐弯就会看见新的动人景色,酒店的园林错落有致,他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逛了许久,就算是宴厅里响起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他也没回去。
四周黑黢黢的一个人也没有,大多数的客人都在前厅参加晚宴,顾洄之便摘下了口罩。
一摘下口罩,顾洄之连呼吸都顺畅几分,他闻到一种似是而非的花香,就像宋朝晖身上的香水更淡一点的味道。
他朝花园更深处走去,一簇簇蓝的,白的,紫的小花竞相开着,顾洄之翕动鼻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一簇浅蓝色的小花身上。
那花极其霸道,花团锦簇地长了一大片,依顾洄之的经验来看,它怕是把最好的水肥阳光都抢占了,旁边挂着的小牌子上有植物的照片和对应名称,顾洄之借着蒙蒙的月光看清上边的字。
是小苍兰。看不出来,宋朝晖居然喜欢这种小花。
顾洄之循着花气往里走去,更里边小苍兰完全碾压式地超过其他花的数量。那股幽幽的香气越发浓烈,闻起来倒像是宋朝晖就站在他面前似的,让顾洄之不由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在馥郁花香中,顾洄之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沉思着,刚刚为什么会突然产生嫉妒的感觉呢?他想起刚刚金碧辉煌的灯光和歌舞升平的宴厅中金钱的迷人味道。
顾洄之觉得他找到答案了。
但宋朝晖那张明丽的脸庞总是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睛里装满盛气凌人的气势,一举一动都带着颐指气使的傲慢与轻蔑。
咔嚓。
顾洄之踩在一堆残叶上。
这地方冷清的连保洁都疏忽了,春天衰败的香樟落叶堆在道路上。顾洄之低头看着地上纷纷的枯黄树叶,他抬头准备转身往回走,却发现不远处小路尽头的亭子中,站着一个颀长身材的男人。
月光给他的手润上一层玉质感,他手夹着一根细烟搭在阑干上,缭绕的烟雾渺渺上腾最后消融在夜色中,那人听见动静转身,看见顾洄之后,吞云吐雾地说,“我倒是不知道,还有人能长得和我那么像。”
“我也不知道呢。”顾洄之不阴不阳地答道。
如果杨亦康在的话,瞧见顾洄之走过去的仪态定会赞许点头,顾洄之懒懒散散地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坐下,长腿随意交叠,锃亮的皮鞋反射出冰凉的月光。
沈则行背对着他,手撑着阑干吸完一整只烟,转身用半哑的声音慢慢道,“难为朝晖找你了。”
“前面见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恭喜沈先生新婚快乐。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在这抽闷烟,是不高兴吗?”
顾洄之的声调流露出挖苦的意味,小小的亭子里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顾洄之的眼睛在夜色中像只蓄势待发的狼一样盯着沈则行,凝神注视着他在这场对抗中的任何动作和表情。
沈则行熄灭了手中烟,他像是在嗅着空气中飘浮着的什么特殊味道,脸上的依恋一闪而过,漫不经心地说,“闷烟不至于,只是有点担心朝晖以后没人照顾罢了。在他身边待久了,总是忍不住操心他。”
顾洄之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他笑了起来,起身对朝着沈则行晃了晃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备注清晰可见。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没等沈则行回答,他便接起电话。
“你在哪?我不是说了不要乱跑吗?”宋朝晖问道。
“里头太闷了,我一个人不想在那呆。”顾洄之柔声回答,轻轻的声音跟撒娇似的。
宋朝晖像是想起他抛下顾洄之的事情,开始心虚,语气跟着也软了不少,但没一会又硬气起来,“那你快点回来,别让我等你!”
顾洄之应着。
“不好意思,他催了。”顾洄之挂了电话,抬头对沈则行笑了笑,说,“我想你的担心太过多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还轮不到你来操这个心。很显然,沈则行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文质彬彬的面具第一次从他脸上卸下,他阴郁地盯着顾洄之。
顾洄之无视他的眼神,又补了一句,“我想你该尽快回去了,婚宴上新郎官消失太久可不好。”
顾洄之回了宴厅,重新在宋朝晖身边入座,他们俩的席位坐西面东,单独一张桌,顾洄之环顾四周发现同样的位子上坐着的都是有点年纪的人,新人正端着酒过来,像是要敬酒的模样,按位次他们两个该是第一个。
“你不觉得不对劲吗?”顾洄之同宋朝晖耳语道,两人大庭广众之下的耳鬓厮磨让远处沈则行的眸色一暗,顾洄之说,“偶尔几个和你打年轻人都在另一边,沈则行怎么安排你和这群中年人坐?”
“他以为我哥来,论资排辈的,他就该坐这。”宋朝晖纳闷道,“他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没想到我哥怎么可能来这种小场合。”
顾洄之因戴着口罩,桌上的菜肴一口没吃,宋朝晖却也兴致缺缺地没动筷子,他绝不是一个会因为失恋委屈自己的人。
依顾洄之所看,他只是觉得这些菜不上档次,不够对他胃口。
“或许是没你,他那请帖根本送不到你家门卫室。”顾洄之挖苦道。
“吃你饭去吧,少说点话。”宋朝晖没好气地说。
顾洄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手指点了点黑色的口罩。
“我可没饭吃。”
正说着,沈则行他们已来到眼前,宋朝晖低声道,“嘘,我等会带你去吃。”
张柔长得同她名字一点都不符合,她五官凌厉,周身的气质比沈则行还强上几分,这惹得顾洄之多看她好几眼。
因着沈则行的缘故,宋朝晖便没让他们敬酒,他意思意思地碰碰杯,就过去了。
新人向下一桌走去,顾洄之瞧着沈则行此刻同刚刚阴鸷大相径庭的风光霁月,又想起宋朝晖说沈则行从不想他那样阴郁,不由地发出轻笑。
宋朝晖随便地应付着凑到他跟前同他套近乎的人,回头看见顾洄之眼神还落在那对新人身上,显而易见,顾洄之绝不是在看沈则行。
他突然问:
“你觉得张柔怎么样?”
顾洄之不明所以,还是回答道:
“我觉得她看着很聪明。”
“还有呢?”
“她很漂亮。”
听见这个回答,宋朝晖冷哼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面前又站了一个想找他帮忙牵线宋朝远的老头子,等他应付完,又回头问:
“还有呢?”
顾洄之看着宋朝晖一边不耐地瞧着又往他桌前来的人一边固执追问的神情。
“我想你该带我去吃饭了。”顾洄之故意忍着笑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