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未渊》闲阶拾花

9、暖元

　　醒来时，入眼仍旧是见惯了的厚重帐幔，执雅坐起来发现身体轻盈而真实，从前那种如影随形的沉重和疲累消失无踪，海水随着他的意念而动，才稍一转念水流便乖顺的挽起帐幔。碧儿不在，算算也有三天了，不知道她伤势如何。执雅起身正准备找件衣服去看看，碧儿就端着茶具走了进来，看样子并无大碍。见到执雅碧儿恭恭敬敬的跪下参行大礼，并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呈给执雅。执雅吓了一跳，“碧儿，你这是做什么？”
　　“碧儿不识神龙真身，从前多有不敬请吾神恕罪。”执雅接过茶盘轻声说，“起来吧，执雅还是执雅，希望碧儿也还是碧儿。”碧儿站起来看了看执雅，噗嗤笑出声来，“我去给公子传午膳来。”碧儿转身出去，执雅一个人坐在桌旁，慢慢的温杯泡茶，海水贴着轻薄的睡袍环绕着他，乖顺而亲切。从混沌中醒来后，执雅明白了许多事，龙啊本是拥有无限寿命的神魔，父君母后却为了他脱去龙体转为人类。二十二年前父君母后受尽痛苦脱去龙体，甚至不惜牵累海边数万渔人，终是选择为人，然而人类短短数十年的生命，对龙族来说实在太过仓促了，何况母后是染病去世，本以为至少也能相守几十年，没想到不足十年便要生死相别，如何能不恨。全都是为了我，他们如此牺牲，不过是希望我以人类之身生老病死，轮回三世之后退去龙魂，但我到底是辜负了他们，父君母后若泉下有知……
　　执雅看着茶水在杯中荡漾有些出神，重溟在他对面坐了好一会他才看见，“你来了。”执雅为他倒了茶，“嗯。”重溟浅尝一口，“在想什么？”
　　“只是想起未破出之前，你也常常跑来我这。”执雅淡淡的笑着，笑容中多了丝兄长的宠溺，重溟忽然就有些生气，一把抓住执雅手腕将他扯过来。
　　“？”执雅愣了一下，看着重溟的怒容完全不明所以，重溟比他稍高，如此怒目执雅真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重溟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气从何来，但却平息不了，执雅清晰的感觉到重溟的怒意在水中扩散开来。执雅也放出龙气，他的柔软温润中和了重溟暴乱的气息，在其他人有所感知之前。执雅的气息让重溟的情绪平静下来，他们在未破出之前一同孕化，重溟常常被执雅的香气吸引，游进他的蛋里。执雅生性温和也总任由他纠缠着，重溟每每缠到要父君亲自动手才肯离开，所以孕化的后期父君寸步不离足足三月，若非如此执雅的龙元怕是要被重溟吃光了。
　　想起这段过往，执雅却总觉得亏欠，“重溟，你恨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重溟疑惑，这个问题是该我来问你才对啊，一直以来你对我是怎样想的呢？恨我吗……
　　“因为……”执雅垂下长睫，“父君和母后都是为了我才会退去龙身转化为人的，重溟你……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吧……”
　　“为你？什么意思？”
　　“龙族千年一孕，一次只生一枚蛋，但你我异蛋同生，可知意味着什么？”重溟眯起眼，执雅似乎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这让他感觉非常的不好。执雅接着说，“你知道龙元有冷暖之分吧。”重溟当然知道，《龙源》中记载得暖性龙元者，得成其愿。只不过暖之元稀少得近乎绝迹，所以事实如何少有人说得清，他这样问莫非……
　　执雅点点头，“我是暖元，‘得暖之元者，可达其愿’三界之中一直有这种传言，父君母后是不希望我成为这漩涡中的牺牲，所以退去龙身转化为人。”所以他们带走你，将我留下继承君位收拾烂摊？“这么说我是被父君母后遗弃的那一个？”重溟支起下巴看着执雅。执雅不语，低头为他添茶，事实如此无话可说，你若因此恨我，我必竭尽所能偿还你，就不知能偿得几分。
　　看着执雅的样子重溟又不自觉的笑起来，其实他对父君和母后确实已经完全没有记忆，而且也并不执著，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是洪海龙君，已经太过习惯，习惯到麻木。若再向前追溯，能记起的只有令人迷醉的沁香。
　　“那为何一定要脱去龙体？”
　　“为了让我在破出的一瞬便转为人类，再经轮回道彻底脱去龙魂。”
　　原来如此，重溟将执雅再拉近些，“你说你是暖元？那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执雅想了想，挽起长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并指为刃在腕上割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伴着浓郁的香气汹涌而出。重溟皱眉，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执雅竟会这么激烈，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血已经止住，伤口以能够看得见的速度在愈合，只半盏茶的时间已经完全消失，若不是袖口大片的嫣红，根本无法想象就在刚才，那如玉的手腕上还有个几乎见骨的伤口。
　　这样的话的确很特别，但只是如此值得父君母后退去神龙之体？似乎看出重溟的疑问，执雅收回手，“我的血肉亦有此效用，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只要未死饮下便可痊愈，便是死了也还有办法。”重溟眉头拧的更紧，如此情形果然称得上三界至宝，那么两年前自己身中醉仙草之毒能够不死，想必也是因为未破出前常常偷吃他的龙元，重溟暗笑，难怪我会觉得他分外可口，只是这暖元的秘密万不可为外人道了。
　　重溟将茶饮下一半，“你是我同胎龙子，如今既然回归自然需要个名分，我已经选好了日子为你加封。”
　　“嗯。”执雅为重溟添上第三次茶，两人都不再言语，海水轻轻摇曳，将执雅的香气揉碎在其中，和着淡蓝的水光传递给重溟。雅之香、茶之香，缓缓流动，时间似乎就这样被拉长，让身在其中的两人有了天长地久的错觉。现在的他们还不知道，加封意味着什么，也无法预料执雅的入朝，即将打破平衡又演变出了怎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