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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欲哭无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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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让出座来,忙请晏二爷上座,秦夫人则在他身旁落座,凑近他不知耳语了什么话,晏二爷略带审视的目光直朝闻溪射来。
闻溪站在柜台一侧,受着他的上下打量,心里头直打鼓。他长得儒雅温和,气势却极具威严,尤其是此人的眉眼,竟有几分像江樾舟。
方才她看过去的第一眼,便愣住了。脑海中蓦地想起前几日的事儿来,江樾舟说他从前确实是京城人,莫非这些人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瞧这些客人的衣着打扮用料讲究,谈吐举止不俗,闻溪心里已有八分确信他们是从京城来的。常言道官高一级压死人,何况在橘宁县这么个小地方,何况她只是个平头老百姓。
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脑中飞速思量一阵,她朝虞柠和林橙使了个眼色,几人抬脚便要朝厨房里待着去。谁知秦夫人却堪堪唤住她:“掌柜的——”
“……”
她的表情僵了片刻,只得暗暗摆手示意虞柠几人先进厨房。转回身后,她立即换上一副得体礼貌的笑来,应道:“夫人,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秦夫人笑意盈盈,朝她招手,“你且过来。”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定在闻溪身上,皆是一副暗自打量的神情。
闻溪挪着乌龟步走上前去,等着秦夫人开口,却迟等不来。她略显疑惑地抬眼看去,正撞上晏二爷看过来的视线。他的眉心微拧,先是扫了眼酒楼内的环境布局,又垂眸瞧了眼满桌的菜,最后目光定在她身上,沉沉开口问:“掌柜的从前是做什么营生?”
万没料到他问了个这么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面对这高高在上的审问,闻溪心下一紧,暗自揣摩他这句话的深意。
再一联想到他将才打量酒楼和饭菜时拧紧的眉头,忽然间豁然开朗,他莫不是对这一大桌的菜不满意?所以才会怀疑她从前一定不是做厨娘做掌柜的营生?
也是,这些人身居高位,锦衣玉食惯了,口味挑剔也正常,定然是对一大桌算不得精致的菜隐含不满。何况,吃烤羊肉串时得大口龇着牙,于他们来说也是有失规矩、不斯文的。
思及此,她后颈立时窜上一片冷汗,唯恐被此人扣下一个“怠慢官员”的帽子。
闻溪微微躬低脊背,带了几分拘谨,避重就轻答道:“从前在家中跟着娘亲学过烧菜。”她这话明显有漏洞,原主的娘亲早早便去世了,如何还能教她烧菜?不过,料想此人既不认识她、也不会真的去追查是否确有其事。
她听到晏二爷极轻地嗯了一声。他不发话,桌上之人也不敢贸然开口,皆面观鼻鼻观菜,瞪着眼前喷香的烤羊肉串兀自咽口水。
今日为了这一大桌菜,忙活了大半上午,却见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嫌弃地不当回事,闻溪略略有些心梗。
秦夫人笑看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出来打圆场,对晏二爷嗔道:“你瞧你,都把掌柜吓着了。”
晏二爷斜她一眼,“就这点儿胆子怎么配……”话未说完,秦夫人急急地扯住他的袖子,怨瞪了他一眼,晏二爷只好憋着闷气不再开口。
闻溪则对他未说完的半句话云里雾里,配不配经营一家酒楼与胆子大不大有何关系?
“上酒吧。”秦夫人出来解围,朝众人笑道:“这家酒楼的菜保管你们此前都未曾尝过。”
与她年纪相仿的一位妇人接话道:“秦姐姐对美食一向颇有心得,能得你如此夸赞,这家酒楼的菜色一定是有不同寻常之处的。”
受了她的夸赞,秦夫人笑意更深了,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闻溪,朝她递了个眼色。
闻溪:“……?”
众人的视线再次不约而同地看过来,闻溪眨眨眼,垂首瞥了眼桌上的空酒盏,忽然间福至心灵,合着自己还得鞍前马后地给他们斟酒?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拳,复又松开。纵是老爸老妈在家吃饭,她都不曾给他们俩殷勤地倒过酒呢。只是眼下情势不同,这些人又个个都是惹不起的官老爷,她只得吞了口唾沫,扯开嘴角,掩去眼底的不情不愿,上前端起酒壶,挨个给客人添酒。
刚抬手,秦夫人就极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她需得先给晏二爷上酒。
好嘛,此人一定是这群人里头的大官儿。
绕了一圈终于挨个添上了酒,她手里头捧着酒壶,干巴巴地站在一旁。
“晏二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席间有人发话问。
晏二爷小抿了口酒,稍显意外,他展了展眉头,再次抿了小口,方回答那人的话:“我若不来,那小子岂会出来见人?”
众人神色各异,显然是都听明白了他口中“那小子”指的是谁。
一蓄着短须的男子吃了串烤羊肉,立时赞不绝口:“果真香辣美味!”
“这鱼片也不错,入口滑嫩,酸酸辣辣的,连汤汁儿都很好喝。”
“是呢,秦姐姐可真没说错,这些菜虽瞧着样式粗陋,我等此前还当真不曾吃过呢!”
闻溪看了眼桌上“粗陋”的菜,顿时噎了噎,不过是餐具普通、样式没那么精致罢了,怎么就成了粗陋……
“晏二爷,莫光顾着喝酒了,您也快尝尝。”秦夫人夹了块辣子鸡丁放入他的碗中。
晏二爷仰头饮尽酒,放下酒盏,这才动筷夹起来尝一尝。不止闻溪,连桌上的客人也不免紧张地看着他的神色,仿若他才是最终的裁判似的。
他不紧不慢地嚼着,面上无甚表情,放下筷子吐出一句简单的评语:“还行。”
闻溪:“……”
净装!她可没错过他吃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几人又寒暄着东扯西扯了几句,闻溪再次捧着酒壶,适时上前给众人添酒。
头一位当然还是晏二爷。
闻溪低着头,微微弯腰仔细小心地往酒盏里斟酒。正要直起身退开时,后脚不知踩到了何物,她一时不妨,身子趔趄,险些惊呼出声。
堪堪稳住身形时,一旁的秦夫人突然“哎呀”一声,众人也紧跟着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唤:“小心”“晏二爷”。
方才几欲跌倒之人是她吧?这些人是不是关心错人了?
闻溪心里腹诽一句,侧转头朝晏二爷看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身子一歪,手中酒壶自然也没拿稳,酒从壶嘴里撒了出来,恰恰好一滴不漏全撒在了晏二爷身上。
完蛋!
晏二爷的神色明显不愉,秦夫人捏着锦帕在他身上擦拭,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拭他身下那处,况且今日晏二爷穿了一身银灰华贵锦袍,酒渍在其上的痕迹尤为明显。
“掌柜的,可有别间?”
“啊?哦哦,有、有阁楼……”闻溪愣神片刻,下意识地回道,忙引着二人去往阁楼。上楼梯时方后知后觉,他衣裳既已脏,为何不干脆回家换一套新的?
虽说错有一大半在她,可她亦是不小心的啊……
不会是要讹她吧!
辛辛苦苦忙活一上午,到头来竹篮打水什么也没捞着,还得自掏腰包赔礼道歉?!
看晏二爷的服饰,价钱定然不菲,闻溪登时欲哭无泪。
“打盆水,寻张干净巾子来。”
秦夫人扶着晏二爷进了阁楼,对闻溪吩咐道。
“好,马上。”闻溪忙不迭应下,匆匆下楼去了厨房,好在锅里常备有热水,至于干净巾子……她扯下一块稍显干净的擦手帕巾一并送上楼。
“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方一开口,秦夫人就朝她轻摇头,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在门口伸手接过热水和巾帕,啪一声关上了阁楼门。
闻溪悻悻地站了会儿,听里头似乎没什么动静,她只好惴惴不安地下了楼。
桌上客人有紧张的、有茫然的,还有继续埋头吃菜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晏二爷和秦夫人下楼,闻溪一颗心七上八下。大堂内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虞柠几人的注意,见她进来,忙围拢过来问:“发生何事了?”
闻溪简略地把方才的插曲说了一下。
“小闻……”孟玉兰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声音问:“你刚刚,刚刚说那人唤什么?”
“谁?晏二爷吗?”
闻溪不解,却见孟玉兰听完后神色大变,瞳孔一缩,一脸震惊骇然之色,忙问:“怎的了?”
孟玉兰只觉此刻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张了张口,盯着她关切紧张的脸。小闻至今不知晓樾哥儿的真实身份,可……可眼下,她又该如何与小闻解释这一切、解释晏二爷是谁?孟玉兰半晌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如卡了一根鱼刺。
闻溪却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径直问道:“可是跟江樾舟有关?”
孟玉兰还处在惊惶的情绪里,闻言,睁大眼睛看着她,正欲开口与她解释两句,门外却倏地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