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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朽烂破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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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罅隙洒下碎光,翩跹落在裙角上。
闻溪眯起眼,愈发开始想念几日前的米粥;又想到成亲当晚,她摔碎的那碟糕点,更是叫悔不迭。早知后头的日子这般艰难,合该省着点吃的。
那厢孟玉兰不知她所想,自顾自道:“亲事里里外外花了近五贯钱,宋媒婆虽要的多些,可若无她说合,樾哥儿兴许就……”
想到成亲那日丛雨晴与宋媒婆的手段,闻溪心下了然,看来这钱十有八九成进了二人的兜里。二人不仅合谋瞒着自己,还利用孟玉兰救儿心切的心理狮子大开口。
思及此,闻溪当即坐不住了,没成想自己在这边饿得饥肠辘辘,倒叫丛雨晴与宋媒婆在那边喜滋滋数钱。她蹭地站起身,“好个黑心媒婆,我去把钱要回来……”
“小闻……”孟玉兰紧忙摆手示意她坐下,“嗐”一声,转头望了眼江樾舟房间的方向,“钱财比起樾哥儿的身子哪算得了什么。”
“他自小便体弱么?”
“他……”孟玉兰眼神似有些闪躲,“这孩子小时性子就有些孤僻,生了病也不与我说,我也没当回事;直至后来……七年前罢,那时樾哥儿十七岁,开了间酒楼,可就是从那时起,樾哥儿的身子便日渐严重起来,也不再出门……”
闻溪从孟玉兰的一番话中只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酒楼?!”
“是啊。”
闻溪再次腾地起身,下意识摸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却不料孟玉兰的下一句话直叫她幻想破灭、眼前一黑。
“不过那时因着生意惨淡,早已倒闭了。”
“……”
怪不得如今家里经济条件窘迫堪忧……
闻溪倚着橘树,心里头琢磨着该如何改善眼下情况,自己的专业实难找到对口营生,想了想,她问:“那间酒楼可还在?”
虽未学过经商,但试着经营一番也总比每日饿得发晕强些。
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咳嗽,闻溪回头看去,诧异地扬扬眉。竟不知江樾舟何时出了房间,微凉的声音随即响起,“还在。”
他今日穿着一身流云纹交领衫,素罗对襟褙子,墨发高束,髻顶系青带,右手虚扶着正堂门。隔着段距离,午后暖阳刺眼,闻溪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神色,想必仍是一脸苍白病容。
孟玉兰又惊又喜,似是不敢相信般怔在原地,“樾哥儿,你能走了?”她颤抖地伸出双手,身子却猛然朝后一仰,竟是激动得晕厥了过去。
“哎——”
闻溪吃力地将她扶进正堂内,却见“罪魁祸首”仍倚在门边袖手冷观。闻溪喘着粗气,“喂——你娘晕倒了。”
江樾舟仿若没听到,续着上一个话头问道。
“你打听酒楼是何用意?”
“哈?”
“目的何在?”
一股莫名肃杀的冷意藏在他字里行间,闻溪不自觉地缩了缩脖颈,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谋夺他家财产,便解释道。
“我可不是觊觎你家酒楼。”
确认孟玉兰无碍后闻溪将她扶至榻上躺着,这才朝江樾舟走去,小声直言道:“是我……是家中日子过得实在紧巴……想着酒楼也算个营生,再者你娘说了,积蓄全用在了你的婚事上……”
“你会采货?”
闻溪摇头。
“你会厨食?”
闻溪再次摇头。
“你会算帐?”
闻溪摇头又点头。数钱嘛,这倒是会的。抬眼瞧去,果见江樾舟嘴角一抽。她忙找补道:“你怎知我不行?我学习能力很强的。况且家里米缸早已见底,你看病的钱和药材也快没了……”
“没了便罢,反正这幅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还徒惹你费心。”
“这是哪里话?不到最后一刻岂能自暴自弃,何况你现下的状况瞧着比前几日好了些。”
“是么?”江樾舟忽然凑近闻溪,颇像只乖顺小狗,语含两分紧张,“若我身子好起来,你也不会再逃走,对吗?”
“……自、自然。”
“我记下了。走罢。”
“去哪儿?”
“酒楼。”
扔下两个字后,他便朝外走去,身后传来闻溪略显焦急的声音。
“什么?等等——你这身子万一路上有个不测如何是好?”
……
橘宁县以甜汁饱满的柑橘闻名,这时节,青绿勃郁的橘叶从户巷两道的夯土墙内争相探头,错落交叠。
“咦,你快瞧,那是江家樾哥儿么?”
“嗐哟!可不就是哩……他他他……”
前方走来两个头挽高髻、穿着朴素的妇人,皆瞪大眼,视线在闻溪和江樾舟身上来回转。左边一妇人参加过二人的婚礼,又奇又喜:“樾哥儿,你身子好了?”
江樾舟掩口虚弱一咳,并不答话,眼神看向闻溪。
那妇人顿时恍然,“嗐哟!这位便是樾哥儿的夫人罢!真真儿长得标致!冲喜果然有用哩!如今樾哥儿身子见好,真是喜上加喜!”
说话间,仔细打量了一番闻溪。见她一身秋香色窄袖长衫和白裙,粉黛未施,肤白胜雪,打眼瞧着柔柔弱弱的,没成想还真给江家小郎添了喜头。
闻溪只得礼貌回笑。
……
不出半日,江家小郎新婚冲喜、和夫人出门上街的消息立时成了街坊四邻茶余闲聊时的新八卦。
闻溪对此自是不知,她此刻饿得头晕眼花,出了巷口,街两侧摊铺紧邻,各色食物的香气勾人垂涎。
她看着前方那道颀长的身影,有些不解,此人怎么瞧着比她还有体力?她朝江樾舟招招手,“喂——回家吧。”照此走下去,她还未到酒楼便先饿晕在路上了。
江樾舟顿住步子,回头看去,见闻溪额冒虚汗、唇瓣干涩,那双杏眸失了平日神采,秀眉紧蹙,倒不像是装的。
他走至近前,眸色微暗,“你想做甚?”
“低、低血糖。”
闻溪气力耗尽,还未及解释,便见眼前的江樾舟出现了重影,直至走远。
这莫不是要将她扔在大街上不成?
脑中思绪混沌地想着,那道身影再次闯入了视线里,手中拿着什么东西朝她晃了晃。
“给。”江樾舟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未寻到卖低血糖的铺子。”
闻溪听完他的话,登时扑哧一笑。
“果然在耍我。”江樾舟一怒,就要收回买来的糖糕,却被闻溪一把夺过,还龇牙朝他一笑,讨好道:“哪里哪里。”
甜滋滋的香气扑入鼻尖,闻溪才知他并未扔下自己、而是去买吃食了。糯糯的糕点融化在舌尖,味蕾顷刻得到满足。
“好吃。”
闻溪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个干净,顿觉精力恢复大半,身上又有了些力气。一抬头,见江樾舟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抬袖拭去额尖密汗,冲他眨眨眼,“这是什么点心?”
江樾舟见她眸子黑亮灵动,脸上也有了些血色,遂暂时按下心头疑虑。
“霜蜂糖糕。”
闻溪“噢”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你哪儿来的钱?”
*
“宋媒婆,我家皓哥儿的亲事可就麻烦你帮着说合了……”
“当然当然。”
一间茶肆铺子前,宋媒婆着急地打发走那人后,便立即寻了个隐蔽处,揉揉眼睛,仔细朝不远处的两个人影看去。
这这这……这不是丛家三小姐和江家小郎么?
江小郎不是活不久了么?这怎么看都不像那晚奄奄一息的人啊?还有三小姐,哪里还有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宋媒婆像是见了鬼般慌乱不已,当即转身,疾步往丛家的方向赶去。
*
另一边,闻溪傻了眼。
“这?酒楼?”
怎么看都不像她预想中酒楼该有的样子啊!
闻溪一颗心顿时凉凉的,站在门口大致看了眼街旁其他商铺,光是各家酒楼便有三座,其余茶肆、药铺、香铺、成衣铺,蜜饯冷饮、熟食小摊……
铺肆繁多,不仅竞争激烈、还各有特色。
至于她身后的这家……莫说日后的营收了,起步都够艰难的。
闻溪悠悠呼了口气,一转头,撞见江樾舟正抱臂虚倚在门边看着自己,眼含探究。
距离一近,她才看清他的神色。江樾舟的肤色十分白皙,许是今日天气晴好,他看上去未显病态。眉峰下是一双黑沉沉的凤眸,闻溪被他这般审视着,竟莫名觉得他深邃的眸子自带压迫感,哪里还有半分他先前病弱可怜之态?
“怎么了?”
“无事。方才见一只虫子从你头顶飞过,恐你受吓,未告诉你。”
“……”
合着他方才的眼神是在震慑那只虫子?
闻溪扯扯嘴角,迈步走进。
大堂面阔两间,临街的两扇对开方格眼窗早爬满蛛丝,只有两张方桌孤零零摆在大堂内,桌面黑漆已掉落斑驳,桌脚被虫子啃噬得站立不稳。椅子更是破旧不堪,到处都积了陈年日久厚厚一层灰。
闻溪眉头紧拧,木头朽烂的味道混杂着虫蚊尸体脏污的酸臭直冲天灵盖,她赶紧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堂内似乎没有柜台,西面和北面各留有一间小屋。闻溪在门口略略朝里看了眼,西面这间应是原先做厨房用的,至于另一间,空荡荡的,尘埃满屋。
看来重振酒楼的第一步是——修缮。
时已清明,距离端午还有两个月,除却修缮的工作外,还包括先前江樾舟所说的采货招工等一应程序,若速度快些倒是可以赶在端午之际开业。
橘宁县酒楼食肆遍设,虽竞争不小,但可另辟蹊径,至于怎么创新还需得明日去调研一番其他酒楼是如何经营的,还可在开业前制些传单宣传宣传……
细细思量一阵后,闻溪心里有了底,她抬头朝二楼看去。木制楼梯颤颤巍巍通往一间上了锁的阁楼。
奇怪的是,那锁看着挺新。
她提着裙裾踩上嘎吱响的楼梯,正欲低头查看门上的锁时,背后忽地传来江樾舟如浸了霜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