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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顿生杀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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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溪随手拈了块糕点,轻咬一口,还未及下咽,便觉后颈上拂来一股凛冽冷风,寒毛顿竖。
她艰难地吞咽着,余光瞥见身后一片绿罗衣角,一颗心瞬间跳得厉害。此人……不是有病在身、昏睡未醒么?
闻溪脑中飞快思索,勉力稳住心神,目光定在桌上,迅速抄起盛糕点的小碟向后砸去。
“哐当——”
碟碎四散,在静寂的夜里似一声惊雷。
岂料却被身后人轻易躲过,闻溪还欲伸手去拿另一碟,恰这时,房外脚步渐近,伴有油灯亮起。
孟玉兰担忧的声音急问:“可、可是出甚事了?”
闻溪正要答话,眼前人影一闪,劈手夺过她手中碟盏,又扬手捂住她的嘴,眼神似警告。
“唔……”
闻溪忙不迭点头。
就在孟玉兰将要推门而入时,男人微松开手,示意闻溪答话。
“无事无事……我夜里睡觉踢翻了杯盏……”
闻溪寻了个拙劣借口,暗自希望门外的孟玉兰能听出漏洞,未料对方顿住步子,“噢”了一声,道:“杯盏碎了且罢,既无事,继续睡便是……”说着,提了灯又走了。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红烛已快燃到底。
江樾舟借着微弱火光,不动声色打量眼前之人。许是方才在床上来回辗转,她发髻已松散;唇角沾了几粒糕点沫,愈显娇憨之态。一双杏眸瞪得溜圆,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面露疑惑与防备。
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
看来是他多想了。
江樾舟不着痕迹地收回袖间匕首,迅速垂眸敛去眼底情绪,转而开口道。
“此事明日勿提。”
“啊?”
闻溪一头雾水,“你指的是哪一件?”
话落,倏地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闻溪下意识地往后退,才惊觉自己进退两难,背后抵着桌子,身前是他。
先前那股凛冽寒意再次袭来,冷飕飕直往脖颈窜,闻溪一个战栗,话已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是指你已醒来?还是指我朝你摔碟?亦或是指我方才对她……你娘说了谎?”
这话出乎江樾舟的意料。不是说丛家庶女胆怯柔弱吗?他沉下眸子,不由得认真看了眼闻溪,嗓音寒凉,“你究竟是何人?何以半夜鬼鬼祟祟?”
闻溪指了指自己的喜服,又指了指他的绿罗襕袍,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江樾舟:“……”
确认她的表情不似作伪,甚至正面露狐疑地盯着自己,江樾舟飞快敛下心绪,周身冷意立时消减下去。他拉开些距离,掩袖佯装虚弱地咳了两声,“方才对不住,我恐她担心,故而才……”
“无事。”闻溪明白过来,他应当是不想让孟玉兰半夜里着急担忧,才拦住她不让她开口。
“你要走?”江樾舟看向她怀中抱着的包袱。
“啊?”
闻溪愣了一瞬,当场被抓包令她顿时有些尴尬,复又想到这莫名其妙的婚事她本就不知情也不是她本意,正欲开口对他实话实说时,他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小心!”
闻溪疾呼,紧忙扔下手中包袱上前扶了他一把。
男人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手心,借着她的力道勉强稳住身形,在凳子上坐下。
江樾舟的视线紧随着闻溪斟茶的手。他方才不着痕迹地试探了一番,少女的手柔润细腻,掌心、虎口、指节间并无茧。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别有招式?
他接过闻溪递过来的茶盏,低眉轻抿一口,一脸歉意道,“都怪我不当心。”
随后看了眼地上的包袱,又看向她,“我身子弱,常年与病疾为友,或许明日、后日……便走到了鬼门关前,她……我娘寄希望于此门亲事冲喜,你若不愿、若是想走,也是人之常情,我亦不会怪你……”
闻溪站在桌侧,垂眸看着他。他的面容笼罩在暖黄光线下,唇瓣覆上一层水光,眸中一片黯色,似又极力隐忍着,格外惹人疼惜。
她的脚怎么也挪不开半步,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美色,果然可餐也。
*
翌日一早,闻溪被敲门声惊醒。她强睁开睡眼,立即“嘶”了一声,两只胳膊又疼又麻又酸,腰背僵硬,后知后觉自己昨晚是趴在桌上睡着的。
闻溪甩了甩失去知觉的胳膊,拖着发麻的腿去开门。
天光大亮,昨日淅淅沥沥的雨已停歇,雾破云开,清新空气直扑而来。
门开后,孟玉兰激动地将闻溪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又越过她,视线朝里看去,见儿子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她拉过闻溪,压低声音问:“闺女,昨夜……”
“咳……昨夜我不慎打翻碟盏,不过我已收拾齐整。”
闻溪说完,便见孟玉兰轻阖上门,拉过自己悄声向正堂走去。
“闺女……”
“您唤我小闻便是。”
“小闻。”孟玉兰笑得愈加慈爱,示意她坐下,先用早食。
闻溪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喜服还未换下,又摸了摸散乱的发髻,有些羞赧,“可有……镜子,我还未梳洗……”
“有的有的!瞧我这急性子。”孟玉兰一拍脑门,仍旧是笑呵呵的,领着她去了灶房,又舀来热水,道:“你且先漱着,我去给你拿换洗衣裳。”
闻溪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又仰首望向远处的湛蓝天际,怅然一叹。她看得出来,孟玉兰待她有些过于“殷勤”了,好像生怕她悔婚逃走似的。
……
连喝了两碗米粥,吃了个玫瑰饼,闻溪才放下碗筷。一抬眼便瞧见孟玉兰充满怜爱般地看着自己,顿时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闻溪想到方才在房门前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晓她应当是想问有关昨夜之事,正犹豫是否要告知她实情时,忽听她道。
“小闻,我知晓这门婚事确实欠妥当,让你……受了这些个委屈。”孟玉兰道:“怪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可樾哥儿的身子……”说罢,不禁落下泪来。
“樾……”
闻溪低喃出声。
“对,我儿名唤樾舟,江樾舟。”孟玉兰接道:“他身子本就弱,全靠汤药续着,前几日郎中过来瞧,说是……活不过几日了,我也是听信冲喜或有一用,才、才……”
“可我也不是大罗金仙……”
她拭去泪痕,看着闻溪,“我知晓的,若、若樾哥儿当真无福,便罢了,也叫我消了这份心思……”
闻溪坐在凳上,沉默地听着。她理解孟玉兰救儿之心,可她既不是神医,又无通天之术,纵使有心,也无济于事。
正说着,孟玉兰哎哟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起身朝外走去。她从灶房端碗过来,“小闻,这是郎中开的药,便辛苦你端去喂樾哥儿喝下罢。”
触及到孟玉兰似哀求的眼神,闻溪在心头默叹了口气,接过药碗。
古人常喻飘零之身若浮萍,闻溪自从穿来此地深有感触,她更像是在夜里行舟,四周皆黑茫茫一片,寻不到一个渡口靠岸。
她确实打算逃走再去找个稳定渡口……
今日见孟玉兰对她无敌意,心地纯善朴实;至于江樾舟,从昨夜来看,应当也无坏心。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泊舟靠岸。
*
两支红烛燃烧至底,余下的蜡油凝成一小块,粘在黑漆桌面上。
药还很烫,闻溪进门后放下碗,走近窗边,推开两扇支摘窗。日光倾泻,房内顿时亮堂不少,屋瓦上驻足的雀鸟啁啾争鸣,右前方一株春雨洗过的橘树枝叶葱绿蓊郁。
视线转回室内,空间不大。最里的架子床四隅系流苏帐,并无甚绣纹,紧挨着的赭色衣架上挂了一件绿罗襕袍,正是昨日江樾舟的成亲喜服。
他既已病重,也不知他何来力气更衣,闻溪暗想。
窗边并有一张土黄藤制小矮几及两张圆凳,另置一黑漆壶门榻、黑漆方桌,其余家具物什也都大差不差,总之是贼来了也得空着手骂骂咧咧离开。
闻溪端着药碗在床沿坐下,见江樾舟的脸色仍旧苍白,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唤他,语气略显生硬道:“起来吃药了。”
无人回应。
她将碗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又从被面下拿过江樾舟的左手,纤指正搭上腕,那只左手突然反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令闻溪疾呼出声,“疼!”
闻溪被他攥得失了重心,身子一斜,便直直对上江樾舟的脸。这确是一张骨相优越的脸,然而此刻却显得冷漠狠戾,尤其那双凤眸紧锁着她,令人胆颤。
“你根本没病!”闻溪脱口而出。
试问哪个病魔缠身、命不久矣的人能有这般气性?何况他瘦削单薄,手劲却不小。
江樾舟被她直白戳破,心下一凛,顿生杀意,暗道昨夜真是小瞧了她。然而视线在看到窗边探头探脑的孟玉兰时,他立即松了手。
“抱歉,攥疼你了,我只是……时常梦到阎王索命……你或不懂……”
说话间,他似是忍得痛苦,欠起身来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闻溪惊得轻呼一声,瞬间慌了神,他分明前一刻还凶得很,怎的下一刻便吐了血?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裙裾上溅落的血渍,又看着脸色煞白的江樾舟,一时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见他此时的模样,闻溪暗恼自己不该先入为主怀疑一个寿命不久的人,她心虚地从怀中掏出手帕来替他擦拭唇角血迹,一面扶他靠着枕头,一面道歉,“的确是我不懂,误怪了你。”又宽慰道:“按时服药、多喝热水他日定能恢复……”
“真的吗?”
江樾舟极认真地问她。
“嗯……”
闻溪犹犹豫豫,拖长尾音。她方才也就随口一说,谁料他怎的这么轻易便信了。也罢,总比没有希望好。
他眼底似蕴着一层水光,黑眸氤氲,没了先前那股冷漠,尤其唇面添了层血色,更衬得病弱可怜,令人无法生出拒意。
她端过几上的药碗递给他,“喝药。”
江樾舟不接,只微微倾身凑近碗沿,浓密鸦睫遮住他眼底情绪,旋即,他抬起湿润眸子看向闻溪,薄唇轻启。
“凉了。”
“……”
待闻溪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江樾舟才低声道:“出来吧。”
一道黑色身影无声从角落处出现,递给江樾舟一小瓶子,江樾舟倒出一粒赤色小药丸,仰头服下。
“查得如何?”
“主子,此人确实是丛家之女,时年十六,性格怯懦无主见,在丛家不得重视,时常被欺负,并未听说过与人有何来往。”
怯懦?
江樾舟想到闻溪那双明澈灵动的杏眸,以及她方才一语道破他的病情,怎可能会无主见任人欺?
看着闻溪离去的方向,江樾舟勾勾唇,他早晚会试出她的底细。
“主子,方才您强行吐血实在危险。您若想去掉有疾在身的闲言,叫那郎中慢慢散布消息即可,何必与丛家庶女成亲冲喜作伪装,更何况您的身份……”
江樾舟懒懒靠在枕上,开口却毫不留情。
“你若再提那层身份便滚。”
*
一连几日,闻溪除开按时给江樾舟喂药外,便是提着圆凳坐在橘树下晒太阳。偶尔昏昏欲睡时,肚里便咕咕作响。
这倒不能赖她,实在是这几日伙食清汤寡淡,无甚油水。饿得她前胸贴后背,手脚虚浮无力。
闻溪侧头看向一旁的孟玉兰,斟酌半晌,细语问道:“咱家……可还有米粮肉食?”
“先前是有的。”
“那现下是?”
“这不都花在樾哥儿亲事上了嘛。”说完,孟玉兰还偏头朝她眯眼一笑。
合着成个亲便把家产全嚯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