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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耍牌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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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还挺难开——”容世群把玩着从兰秋年那拿来的重力笔,食指中指夹紧笔帽作势要强行去拔。
“诶!”兰秋年一个不留神再转头就见他要施行暴力,赶紧压低着嗓音叫停,从对方手里取过笔,纤纤的指尖略微一蹭,就将笔帽旋开。
“是拧的。”他一字一板道。
“这样啊…”容世群歪拄着头,一刻不错地盯着兰秋年的脸,眼珠都不转地伸手拿过重力笔,嘴里夸道:“真聪明,会动脑。”
兰秋年不爱搭理他,认认真真地又继续听课。
容世群怎么说也是个甲第连云的富家出身,活这么大什么新奇东西没见过,但如果演傻子能让兰秋年乐呵乐呵,他也真心愿意。
“给我撕一页。”他又讨要。
兰秋年没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干脆地从本子上撕下张纸给他。
随着便感觉身边的人那眼神越发深幽,是半点都没放在台上。教授讲得跑偏、从本来的审讯技巧扯到了三姑奶奶家的荒诞情史上,结果容世群在下面运笔如飞,就这么着急记录风流韵事吗?
待课程终于结束。
“你看看,像不像?”
一张纸被拍到兰秋年眼前,他凝目一看,赫然是他自己的侧脸,这才了然刚刚对方的工程。该说不说容世群的确有些功底,看着潦草随性的笔画,勾勒出的形态却惟妙惟肖,连他鼻背盈起的一个小弧都被承接流畅地描摹到纸上。
“很厉害。”兰秋年诚心地说,又指着耳垂下方的一个墨点问,“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你那有颗痣…老聂,别急着走先!”容世群话说一半,余光瞥到聂舍正抬步往门外出,便扬声招呼道。
聂舍站住,为进出的人流让开一点,不语地望来。在喧喧嚷嚷的人群之前,他身量挺括、神色疏漠,如植根寒地的高松,冷嶙嶙的一双眼扫过,教室瞬间凉若风雪季节。
“你那任务还没完成吧,不都确认好是译使触须的作用了吗,不然把小兰带过去看看能不能行?”容世群向他走去。
聂舍却转而问:“你们很熟?”
“嗯?”容世群没明白他问这个干嘛,如实答道,“我正在努力和他熟起来。”
“小兰不太爱理人。”他回过头对兰秋年眨一下眼,笑着说。
聂舍按了按眉心。
“你怎么想?”
兰秋年不假思索:“我想知道事情起末,以及和译使的关系。”
聂舍点了点头,按几下终端,兰秋年这边响起接连提示,收到被成捆打包发来的一大堆信息。
他潦草浏览过几条,就对这事大致明白了:
薪塔最近风靡起一种牌组游戏,名叫【六芒星】,规则机制很简单:开牌、换牌,万变不离其宗,集齐六张卡牌就算获胜。
对于学生的课余生活,薪塔一向采取“不干涉不阻止”的态度,别说打牌,聚会喝酒都不在看管范围内。然而这个从各方面看都普普通通的游戏,近来却让塔委会大为苦恼。
最初的口角冲突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斥候之间有小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但纷争频频出现,频率过高、覆盖面过广,且愈演愈烈。直到昨天,第一起聚众斗殴事件出现,性质极为恶劣,有位B级斥候的左腿甚至因此留下难以根治的损伤,塔委会这才发现事态奇怪。
寻本溯源并不难,只随便揪住几个学生问问,就能知道数例争端共同的来源——打牌。
塔委会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聂舍就是被要求“以身作则、严惩不贷”的那位。
调查不过一天,他就觉出这事情的最根本:游戏本身没趣味,但噱头惊人,奖惩极具诱惑力,组织者的煽动能力强,是奔着钱财来的。
赢下一把牌,就能获得B级译使的浅层献祭,如此奖赏,趋之若鹜的斥候如过江之鲫。
这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译使放下高贵,整日坐在牌堆前等候光顾,若非有张桌子横着,简直伸出手就能摸到。
聂舍以身入局,亲自体验过一把牌,找到了调动斥候情绪、让他们发疯发狂的窍因。
那译使会出老千。
不论谁来都要在这桌上扔满一定数额,在此之前,那译使会不断地用触须操纵牌面,在一步之遥时调换牌组,让他们一次次失之交臂、扼腕怒骂。
抓不到现行,聂舍就暂时拿他没办法,薪塔对译使的保护几乎凌驾于一切规章之上。
兰秋年看到这,却想这译使很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爪牙、从别人身上获取油水,他有些想见见这人了。
“我想去。”他直视着聂舍,坚定道。
聂舍不明显地错愕了一下,无可无不可道:“跟上吧。”
兰秋年把钢笔别回去,又将容世群画的那幅像细致地叠了两折、塞到兜兜里,眼神在容世群身上犹豫了会,开口说:“再见。”
“嗯。”容世群见他收好画像的动作,整颗心已经软成流不尽的蜜河,笑色席面道,“下次见,小兰。”
———
似曾相识的情景,似曾相识的一前一后,似曾相识的小跑起来才跟上。
兰秋年这些天都没和聂舍有什么交流,那因献祭而生的微弱熟悉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两人之间除了沉默不剩什么。
兰秋年正腹诽着,眼前快步行走的人却悄然慢下脚步。
?
聂舍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兰秋年疑心是否自己产生错觉。
本想问问还有多久才到,兰秋年才要张开嘴,远瞥见前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即将出口的问句就又吞了下去。显而易见了,就在前方。兰秋年是真的想知道这所谓【六芒星】游戏的玩法,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想自己也玩一局试试。
人群自发地为聂舍让开一条道,兰秋年赶忙从辟开的小路中钻进去,浓烈的汗味和呼吸味自两侧打在他身上,肩膀被有意无意地撞了好几下,兰秋年眉头控制不住地凝紧,从心里涌上股近似呕吐的反胃感。
他缩了一下肩,两手将自己环住。
“让开。”
极森冽的两个字划破空气,蠢蠢欲动的众人纷纷退散。随即一只手伸向他,轻而易举地将他环绕在臂弯中,手腕虚虚地不碰触到他,只将他与身边所有人分割开。传来的体温略冷,与那些燥热的手天差地别。
兰秋年回神,感激道:“谢谢。”
聂舍眼光淡淡,也不看他,厌恶道:“这群人疯了。”
兰秋年对此感同身受,平日碰面礼貌热情的良好青年,来到这里就像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的赌徒一般,让他无法将之与那些友善的面孔一一对应。
好在里面没有他眼熟的人,刚来时送他零食的学弟、食堂里帮他端饭的小哥,总缠着他聊天聊不够的周嘉珺…没有熟悉的人变成陌生的模样。
兰秋年神色凝重,看向桌上那一组牌面,和端坐在桌后、肤色苍白的译使——
脸色奇白,眼珠却黝黑无比,稍一转动仿佛能听见机关弹动声,唇角勾着似有却无的笑意。
“啊啊啊啊啊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差一张牌我就收齐了!这他妈不公平!我要再来!!!”
突然暴起的嚎叫声吓了兰秋年一激灵。
那以头抢地、双目布满血丝的斥候,几乎像只害了癔症的病狗。
“他陷入高热状态了,怎么办?”
“谁管他!玩不了了就赶紧出去啊!”
“他是C级,暴走了也杀不了人,没事!”
兰秋年和聂舍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见到相同的震动和费解。聂舍快步上前,揪起那斥候的领子,照着脸就是一耳光。
“责任意识低下、罔顾塔规,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斥候喘着粗气,牙齿开始打战,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摸了摸被扇肿的脸,方才的暴怒火灭烟消。
聂舍一手将他丢开,“自己申请冷冻模块。”
“还有你们,”他转过头目光如炬,一贯收敛的寒气铺压过境,似大雪盖地、飞冰卷山。闹闹哄哄一团人,霎时都不约而同收声静默,眼含恐惧地低头看脚尖。他冷然扫过四周,话音低慢,“‘暴走了也杀不了人’,哪个说的?”
一个斥候在身边人的推搡之下小步挪着脚尖,全身乱抖地走出来。
聂舍目光平平。
那人就在愈发缩紧、好似要拧出冰水的沉默中抖若筛糠。
半晌。
“一群丧家之犬。”聂舍失望道,“十二个字背到狗肚子里了。”
立刻有人壮起胆子说:“勇气,信心,团结,思考,慷慨,无私。”
“聂哥我们错了…”
“是啊我们会改的…”
兰秋年看着这群人信誓旦旦,满脸悔悟,就觉得荒唐可笑。他们还会再犯的,因为他们的自控力已经毁了,口头承诺没有任何作用。
那译使也端端坐着,笑容闲雅地观睹这场闹剧,似有意思得很,掩起嘴浅浅地笑。
聂舍显然也深谙此道,根本不松口,开口便道:“全部去塔委会领罚。”
“别呀。”那译使才迟迟地劝道,眼波流转,“大家都不过图一乐呵,尽兴就好,你这样子我的生意还怎么办?”
“我管你。”聂舍冷冷道。
他心知这是治标不治本,只要这译使一天不收摊,这打牌游戏就一天不会平息,无非是从明面转到暗面。
“你作弊干扰牌局以诱导更大流束的资金,这笔帐还没算过。”
那译使被戳穿,却根本不慌张,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呢,你拿我也没什么办法。不如这样,我和那位——是不是叫兰秋年呀?小兰,你和我打一组牌,如果你赢,我就不再做这生意了。”
我吗?兰秋年被点名,倏地站直,受窘地指了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