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逢捌

5、花朝节

　　燕家宗祠生怕燕夫人带人跑了，又是将燕夫人带来的食物是翻来覆去的查看，又有两个婆子一路跟着到了燕明珠暂住的小屋还要守在屋外，唐拾笙对此嫌弃得不行。

　　燕明珠模样看上去才八九岁的模样，梳着丱发，比唐拾笙还要矮上一个头，见到燕夫人就委屈地扑进她怀里哭诉要回家，燕夫人心疼得又开始落泪，母女二人抱在一起痛哭许久。

　　屋外的两个婆子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二人，十分冷漠地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其中一人还不忘小声挖苦：“日日来日日哭，真是好运都被哭跑了，扮演花神这么好的事落到自家头上还不赶紧烧香拜佛，竟想着逃跑带衰整个镇子的运势，呸！”

　　另一个婆子也跟着附和，在她们眼里这花神祭扮演花神是好事一桩，有五成的概率自家孩子就能成为花神的仙侍，是祖坟上冒青烟，而对燕夫人和燕明珠这种不愿意扮演花神的人十分抵触，并且认为如果定好的花神人选临时变动会导致整个镇子未来五年的运势都会受影响。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唐拾笙小心翼翼地在附近绕了一圈，确认了这燕家宗祠只派了这两个婆子来看管燕明珠，剩下的男丁都被安排在外院守门。

　　唐拾笙靠着隐身符，光明正大地踱步到两个婆子面前打了一个响指，两个婆子身体一僵，闭上眼睛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在外面扮做车夫的褚观岚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神色散漫的坐在马车上观察守门的那几个男人，看上去都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忽然，旁边小巷有六名穿着轻薄的女子步履蹒跚的拐出来，她们穿着轻薄，脸上的脂粉已经斑驳，神色疲惫，怀里还抱着琵琶古筝之类的乐器。她们一起经过燕家宗祠大门前时，其中一名守门的男子突然上前伸手在其中一名穿着粉色罗裙的女子脸上摸了一把。

　　粉色罗裙的女子被守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同行的绿衣女子身上。只见绿衣女子柳眉倒竖，张口骂道：“臭不要脸的想吃白食？”

　　绿衣女子的怒骂非得没让动手的守卫惧怕，反而跟他同伴相视一笑，脸上露出猥琐又下流的表情，另一名守卫贱兮兮的道：“你们这些被花神嫌弃的废物，现在还能靠着这副皮囊讨口饭吃就该谢天谢地了，爷肯摸你那都是给你面子！”

　　“就是！”

　　说着四个守卫将那六名女子围了起来，嘴上还不停地蹦出些恬不知耻的话语，手上更是见缝插针地往人家姑娘脸上、身上招呼，看得褚观岚是啧啧称奇。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随风掉落了几片，褚观岚看着飘落的落叶，头一歪，那几片原本悠悠落下的落叶突然变换了的方向，化作飞刀朝那几名守卫而去。

　　树叶如利刃划破肌肤，叶片先是划伤了他们的脸，反正他们也不要脸，再是割破了他们的嘴，既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就别说话了，最后是手筋和脚筋，手脚不用于劳作谋生，反而用来欺凌他人，断了就断了吧。

　　哀嚎声此起彼伏，守卫们瘫倒在地上打滚，褚观岚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用草帽挡住微微勾起的唇角。

　　燕夫人神色紧张地拎着食盒走出来时看见这副景象脸色吓得脸色一白，听到哀嚎声跑出来的管事见状，指着燕夫人就骂：“又是你，你干了什么！”
　　燕夫人欲言又止，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神色凄然，模样看上去实在可怜。

　　还未来得及离去的几个女子“咯咯”笑出了声，绿衣女子主动上前道：“呸！是这群臭不要脸的臭男人被你们老祖宗砍断手脚了！”

　　管事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鄙夷的视线在几名女子身上打量了一会，依旧梗着脖子对燕夫人道：“哼，谁不知道你们家不怀好意，昨个你们家还住进去了一群人镇上早传开了！”

　　说完扭头气冲冲地往里面招呼人：“人呢，都死哪去了？快把外面这群丢人现眼的东西带回去！”

　　“呵，假清高的废物。”绿衣女子对着管事的背影啐了一口，看了一眼燕夫人，朝燕夫人点了个头就带着另外几名女子缓缓离去。

　　燕夫人匆匆上车道：“快，快走，要是他们发现……”

　　话说一半又怕被人听见只能生生打住，耳畔却响起少女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道：“夫人莫怕，我在屋内留了一个替身纸人。”

　　唐拾笙揭下自己和燕明珠身上的隐身符，燕夫人才看见唐拾笙抱着燕明珠坐在她的身旁。

　　“二师兄，外面这情况是你做的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唐拾笙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褚观岚一边驾着马车往燕府回去，一边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唐拾笙听完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见燕夫人柔声道：“那几名女子就是前几次没被花神选中的‘十二花神’的扮演者，落选者家里如果不能替他们谋一条出路，留在镇子上那就是男为奴，女为娼的下场……”

　　“凭什么呀？”唐拾笙忿忿不平的问。

　　燕夫人只是摇摇头，将怀里的燕明珠抱得更紧，“我跟老爷虽然都是寿安镇人，可我幼时便跟父母长居壶洲，老爷也是在壶洲守拙书院求学，我二人成婚后一直在外行商对镇子上的花神祭习俗了解得并不多，八年前因为婆婆身子越来越差想要落叶归根才决定放弃扩大壶洲的生意回到镇子上定居，五年前才是第一次亲眼见过花神祭背后的残酷，事后老爷跟我虽然多次偷偷接济那些女子，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们救不了他们，就连宋管事的儿子我们也救不了……”

　　唐拾笙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种习俗，一路闷着回到了燕府，唐随风早就已经准备好传送阵，因为怕节外生枝便直接将燕员外一家人和宋管事父子俩传送到了其他地方暂避风头，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得空跟唐随风说上两句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用这么拙劣的借口去欺负这些没有选择的人，被选为‘十二花神’不是他们的本意，被所谓的花神弃选也不是他们能选择的，为什么被弃选就不能再做回普通人呢？”

　　唐随风听完唐拾笙的抱怨和疑问，微微一怔，“都说世人愚昧，可愚昧者又怎么会跟风欺凌弱小呢？”

　　唐拾笙道：“听不懂。”

　　易连桑道：“师父您就别故作高深了，能不能说简单点？”

　　苍珩道：“师父，你说得这么高深也没用，把他们送走了我们是不是就算解决这件事了？之后还要参与这什么花神祭的浑水吗？”

　　唐随风一句没头没尾的感慨，几个徒弟都不太买账，褚观岚甚至已经在一旁坐着找周公了。

　　“你们学着点，这是世外高人应有的姿态！”唐随风没好气道，“事情当然没解决，这花神祭传承了一百五十年，每五年就要送花神六个，然后毁了六个人的余生，据我所知，如今世上玄门大能高寿者已有千余岁，他们可证明千余年来未有人能成功飞升，如果真是五年祭一次花神就能有六个人成仙，玄门那群人早该闻着味就来了，怎么可能传承了一百五十年还没动静，这里面的猫腻不弄清楚怎么能算事情完结？”

　　易连桑道：“那师父您想怎么做？”

　　唐随风想怎么做？

　　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家师父要做什么了。唐随风一早就通过燕员外拿到了今年花神祭的名单，其中也有几家不愿意让孩子扮演花神却无力抵抗的，唐随风便想出用了一招偷梁换柱。

　　于是在花神祭前夜，花神殿后院，唐拾笙和易连桑兴致高昂地给自家师兄涂脂抹粉。

　　“二师兄，你别吃啦，口脂都掉啦！”

　　“阿笙，我觉得不用口脂也是可以的。”

　　“二师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这花神妆是镇上百年传承下来的，不可以轻易更改！”

　　“……”

　　“褚观岚你别跑，赶紧换上这条裙子，我可是改了两天两夜呢！”

　　“小爷为什么一定要穿裙子？！”

　　“我还心疼花神这么漂亮的裙子给你穿糟蹋了呢。”

　　“那我就不穿了，不穿了啊！”

　　“不行！必须穿！”

　　“……”

　　过程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末了唐拾笙和易连桑站在一起欣赏被自己装扮好的师兄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被迫穿上石榴花神裙子的褚观岚坐在梳妆镜前痛不欲生，因为个头抬高又起了疹子还没完全消退暂时逃过一劫的苍珩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给褚观岚的发髻上又簪上一朵石榴花。

　　苍珩憋着笑道：“行了，明天你表现好点，争取被花神选中当仙侍，我们就靠你带我们飞升了。”

　　平心而论，唐拾笙和易连桑的上妆技术还不错，加上褚观岚底子好，这么装扮好乍一看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奈何对彼此太过熟悉，面对被迫女装的褚观岚很难不笑。

　　“我平日里为了逗你们开心那是装傻充愣，没想到你们有事是真让我上啊？”褚观岚痛心疾首，硬是要往苍珩脸上也抹上脂粉才肯罢休。

　　苍珩嫌弃地将褚观岚推开，“你再来我可就动手了啊！救命啊！桑桑阿笙快救我！”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能救你！大师兄，我们都要上场，你因病缺席多可惜啊，不如来试试这花神妆吧——”

　　待易连桑和唐拾笙换好衣服出来将苍珩从褚观岚的魔爪下救出，苍珩已经被褚观岚抹得脸上一块轻一块重，模样十分滑稽。

　　苍珩一脸无奈的拿着手帕擦脸，“因为山下前几年战乱横生，今年花神祭听说是故意选了八名女孩扮演花神，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让你们顶替了其中三名女孩。”

　　褚观岚脸色很臭，“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可得给小爷保密！”

　　唐拾笙点点头，点完才发现自己大师兄和三师姐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大师兄已经拿出了笔墨纸砚。

　　苍珩尴尬一笑，“哈哈，我说这是为了把计划写得更详细些你信吗？”

　　褚观岚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在那摩拳擦掌，“你看我信吗？”

　　眼见二人又要掐起来，唐拾笙立刻站到二人中间，笑嘻嘻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两位师兄还是别闹啦！”

　　说完还像易连桑使了个眼色，易连桑眨眨眼表示没看见。

　　苍珩不着痕迹的放下笔，握拳在嘴边清咳了两声，“咳咳，总之明日你们好好表现，都机灵点，尽量被选中成为‘仙侍’，我们总得弄清楚之前被选中的人都去哪了。师父还特意交代了，就算你们三人都侥幸入选，还是会有三个普通孩子跟你们一起被选中，届时你们要保护好那些普通孩子，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对又没办法应付，记得给我发信号或者留好标记。”

　　最后这句苍珩是看着唐拾笙说的，唐拾笙毕竟是第一次下山历练，有很多地方无法处理得妥当，只能再三叮嘱。

　　唐拾笙拍拍胸脯，“大师兄你放心吧，师父都说我自保没问题，何况我还有你给的那么多符咒！”

　　*

　　翌日，花朝节。

　　一群人吹吹打打地来到花神庙迎接花神，前日三名经验丰富的婆子将“十二花神”聚在花神庙演练过几遍，因此假扮十二花神的三人十分顺利地跟着祭祀的人流上街欢庆。

　　易连桑是顶替的身份是镇子上一户秀才家的女儿，今年十二岁，因为是秀才家的姑娘，循规蹈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她本人模样的人不多，所以易连桑只是用幻形符将自己的身量缩小，用的本来容貌出演梅花花神。

　　只见红衣少女持梅出帘，霞裙月帔，莲步轻移，明艳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无视了周围被惊艳到的众人，易连桑作为第一位出场的花神，从容的带领队伍向前走，有了如此惊艳的梅花花神作为开头，接下来的几位杏花、梨花、牡丹都稍显逊色，众人的目光依旧习惯性追随那朵傲雪寒梅。

　　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孱弱地仿佛随时要被风吹走的瘦弱身影突然冲出人群，直愣愣地扑到刚刚从帘后走出的唐拾笙身上。

　　唐拾笙毫无防备地被扑倒在地，手中原本装满芙蓉花的花篮摔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