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白月书窗

7、第 7 章

　　季君珩说话算数，尽管再不情愿，也只好帮他一回。

　　一中空教室挺多的，供那些特立独行的学生自己上自习，陈亦弛挑了一间房间，人少，即使有人好奇，有他镇场，也不敢进来。

　　他坐在一张空桌子上，双手插兜，无聊得踩着步拍算着时间。

　　周子骞带着人走进来，身后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看上去是他在外面认的的小弟。

　　季君珩睨着眼睛自下而上的扫视一番，眼神里带着轻蔑。

　　他的任务完成，随后便高高挂起，不再管了。

　　陈亦弛先开口，他招招手，揽上了他的肩膀，“来，万超，我问你点事。”

　　万超诚惶诚恐地听着。

　　“这个人，认识吗？”陈亦弛翻了张照片。

　　“认……认识。”他眼神躲闪了一下，明显的心虚，咽了口唾沫，开口，“怎么，陈哥你跟他很熟？”

　　“别那么多问题，回答我，”陈亦弛才懒得解释，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逼视他，“我想知道，他之前在你家做的好好的，怎么不做了？”

　　“呃……他有事……”他不想细解释，眼神飘飘忽忽，“而且，就……就是不用补课了呗。”

　　“就你那成绩？”陈亦弛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他在心虚，“没事，跟我说说，我正好想找个借口辞了他。”

　　“这样啊，陈哥!”万超听到这个，也不畏畏缩缩了，眼睛也亮了，人也扬眉吐气了，“你早这么说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你别看他长得好，其实——是个怪胎。”

　　“他喜欢男的，搞对象的那种喜欢，同性恋！”

　　“哦？”陈亦弛挖出个大秘密，不动声色地说，“继续，然后呢？”

　　他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我朋友从他学校里打听到了，听说还是个孤儿，有娘生没爹养，就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婆奶奶……”

　　季君珩很讨厌这个人，何况他的话句句踩在自己的雷点上，皱着眉听不下去，但想着陈亦弛还没问完，他不好打断。

　　“就是那种领千八百块助学金的穷学生，没背景没势力，这种人最好拿捏了。”

　　“他费劲挣的那些课时费，少个几百上千也根本不敢说什么。”

　　他问，“还有，陈哥，你就不好奇男的和男的怎么做吗？”

　　“你试过？”

　　陈亦弛已经放下了手，跟他隔出了距离，眼神里明显的厌恶，他却恍若不觉，依旧得意洋洋的说着，“那倒没有，那个煞笔直接给我脑袋来了一下，不过也不亏，他还狠赔了一笔医药费。”

　　“哦。”

　　陈亦弛点点头，听完了，“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

　　陈亦弛微笑，“比起来，你更像没爹妈养的样子。”

　　季君珩满意了，短促地笑了一声。

　　万超脸上五光十色的，挂不住的笑容逐渐消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陈亦弛不喜欢何沈言，但更讨厌这种人，“你，垃圾，没——人——教——的——东——西——”

　　“你，你不是讨厌他吗？”

　　“讨厌的人和王八蛋我还是分得清楚的。”陈亦弛说，“滚，脏了我的地。”

　　他咽不下这口气，眼神给到他身后两个小弟，他们会意，正跃跃欲试地想动手。

　　周子骞本来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热闹，看着他们要动手，一手关上门，听着还蛮开心，“哟，想动手？”

　　季君珩根本没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还要继续自取其辱吗？”

　　“你们……”他衡量了一下形势，三对三，倒是平衡，但对面哪个少爷他都得罪不起，再加上他被陈亦弛骂了一顿，又心虚，“我们走！”

　　“大哥！”

　　“大哥！”

　　万超丢不起这人，“快走！”

　　直到走远了才敢嘟囔出声，“陈亦弛个蠢货，除了有个好爹妈还有什么……”

　　陈亦弛正在消化刚得到的信息，可惜数量太大，大脑过载，也没思考出个一二三。

　　“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自己决定，”季君珩说，“我插手有什么用？”

　　陈亦弛懊恼地敲敲脑袋，从教室里，到自家车上，到房间书桌前——

　　一边想着，上班遇到这种人，还被欺负，何沈言其实怪可怜的，一边又在犹豫，能有我可怜吗？我就想跟小女朋友聊聊天谈谈恋爱，而且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我没有错。

　　陈亦弛打定了决心。

　　“怎么，没听懂吗？”何沈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再讲一遍？”

　　陈亦弛内心纠结成一个网，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理起。

　　果然还是很难做到。

　　他痛苦地抱头。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何沈言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温度，却正对上陈亦弛的眼睛。

　　“商量一下，你自己去辞职。”

　　陈亦弛终于说了出来，“我!再也不想!上!课!了！我有钱！我又不需要学历！我就要玩就要玩！”

　　“什么？”何沈言看着他近似小孩子耍赖的举动，一头雾水。

　　“我手里有你的小辫子，”陈亦弛冷静下来，说，“告诉我爸，他肯定开了你。”

　　“你自己提，大家体面。”

　　陈亦弛说完，低下头不看他，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偷偷抬眼去瞄何沈言的脸色。

　　“如果你听懂了的话，我们继续下一题吧，”何沈言表面不动声色地说，“今天要讲完这个章节。”

　　陈亦弛觉得这个气氛格外诡异，心里也在打鼓，竟然乖顺地听他讲完了这一章节。

　　到下课时间，他照例起身收拾东西，陈亦弛觉得他清瘦的背影有点孤寂。

　　随后他下楼跟陈茂典说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烦啊烦啊。

　　陈亦弛煎熬地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顶着个大熊猫眼去上学。

　　放学后也是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来。

　　当爸的难免要问两句，陈亦弛敷衍了过去，他又打听起何沈言。

　　“今天请假了。”

　　“为什么呀？”

　　陈茂典说，“说是家里的事情，周六再来。”

　　“哦。”

　　“请假”，就代表只是今天不上课，明天还是要上课的，只是正常的“请假”。

　　陈亦弛不知怎么，失落之余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哟，你怎么这么积极？”陈茂典笑着说，“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小何老师啊？”

　　“你喝口茶清醒一下吧，”陈亦弛起身往楼上走，“我打游戏，别来烦我。”

　　说是打游戏，结果陈亦弛摸了两把，运气实在不好，就丢到一边了。

　　去吵季君珩，他回，“你发神经？”

　　陈亦弛懒得理他，什么朋友？！什么兄弟？！

　　去找小女朋友聊天。

　　“怎么了？”她说，“你心情不好。”

　　很笃定的语气，陈亦弛一下被她说到心里去了。

　　什么叫真爱！什么叫灵魂伴侣！

　　陈亦弛果断把季君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愿意跟我说一下吗？”

　　陈亦弛醉在温柔乡里，已经不知道是梦里梦外，为欢几何。

　　“嗯……”陈亦弛很在意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于是掐头去尾地说了个大概，“我有一个朋友……”

　　这话显得欲盖弥彰，陈亦弛心一横，“好吧，是我。”

　　“如果做了一些……我没错哦，没错哦，就是让心里不太舒服的事情，要怎么办？”

　　“你见过称吗？就是老式的那种杆秤，一根长而坚硬的木杆，一端挂一个秤砣，一端是秤盘，我还记得小时候跟奶奶一起住在村子里，那里没有那么发达，老人家都习惯用这种。如果一端重了，就像有什么沉沉的东西坠在心上一样，只有改变秤砣的位置，才能达到平衡。”

　　“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也许是你的标准错了，也许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陈亦弛失笑，“第一次有人说我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

　　“嗯，”她说，“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又不认识我。”陈亦弛小声说，“你怎么知道？”

　　“就像盲人一样，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格外敏锐。”

　　“你说这些，都是在偏心我。”陈亦弛说，“君之美我者，私我也。”

　　“对啊，私心。”她说，“你就是我的私心。”

　　陈亦弛盯着这两个字，心脏砰砰砰，像放小烟花一样，此起彼伏，他直到临睡前，还没有按捺下狂奔的心跳。

　　啪嗒啪嗒。

　　雨点轻叩窗棂。

　　吃过早饭，雨还没停。陈亦弛在楼下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何沈言来上课。

　　门铃响，他去开门，何沈言就站在门外。

　　白衬衫全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嘴唇冻得有点发青，裤管还在往下滴水，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不好意思，迟到了。”

　　陈亦弛一愣，喊，“周姨，拿块大毛巾来！”

　　“先进来。”

　　陈亦弛家整个别墅都是一套系统，家里常年开着空调，冷风一吹，何沈言打了个寒战。

　　周姨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怎么淋成这样哦？”

　　他无奈地笑，“半路上伞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