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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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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从来不允许失败。
如果目标未得手,中途还被查到蛛丝马迹,就只有死这一个结局。
倘若他不接这个任务呢?
她是否,会死于其他人之手?
闻鹤声脑海短暂划过这一想法,冲长官点点头,示意他会好好完成任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反应,没有引起任何人疑心。
他当时什么也没想。
既没有踟蹰于是否要暗杀慕鸢,也没有绞尽脑汁阻止此事发生。
训练,制定暗杀计划,必要的饮食与休息,他大脑一片空白,机械性地重复以上三件事。
不知不觉到了暗杀当天,计划如期执行。
直到闻鹤声以被押解的方式再一次见到慕鸢,耳边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噩梦惊醒,灵魂回归这具空壳,一个被他忽略依旧的事实渐渐浮现——
能登上军方暗杀名单,这证明她的存在已经产生一定威胁。
那么他技不如人被擒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好像对她白担心了。
“你就是军方派来暗杀我的刺客?把头抬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慕鸢如此冰冷的声线。
闻鹤声双膝跪在地上,两手反压在背后,被人粗暴地抓着头发,迫使他仰头。
纵使他满脸脏污,慕鸢还是一眼认出来,“是你!”
她似乎很生气,秀丽的眉头紧锁,微微眯起的眼中遍布阴霾。
闻鹤声被她这样看着,突兀产生一种想钻到地里的想法,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心虚。
他脑子不笨,否则在残酷的环境长大早就死了,但他异常迟钝,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他踏入这所疗养院不是为了所谓的暗杀任务,而是想带她走。
去一个不用被卷进任何阴谋诡计的地方。
这次不能再嘴笨,一定要解释清楚,惹她误会就不好了。
“你打破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闻鹤声愣了愣,他当然记得约定内容,阻止她的凋敝,在她尚且体面之时带给她死亡,现在显然还没有到病症恶化的时候。
原来她在为这个生气,他没有想杀她,听他好好解释——
“滚吧。”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慕鸢的一句话,为他宣判了死刑。
对上她失望至极的目光,闻鹤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惶恐,即便当他还是个小孩时就被送入暗杀部队,也没有如今来得令人恐惧。
曾经有一段时间,局势稳定下来,闻家与军方正式达成合作,闻家幼子人质的身份迎来终结。
他回到家中,父母几乎不敢认他,只因那时的他灵魂深处就已散发刽子手的血腥与恶臭。
闻鹤声在父母眼中看到了自责,与恐惧。
他不会哭,不会笑,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于是没在闻家待多久,他就再次回到了暗杀部队。
他是一具空壳。
直到遇见了慕鸢,他才被赋予意义。
闻鹤声陡然爆发一股巨力,挣开安保人员的钳制,从他们身上夺下一把匕首。
“小姐!”安保人员以为他要垂死挣扎,不禁震怒。
闻鹤声将匕首的刀尖调转方向,对准了他自己,一刀斜插下去,从右脸处临近颧骨的地方,一路往嘴角划下。
这一刀下去皮肉几乎完全分离,血肉外翻,能从皮肤隆起的弧度清晰看到匕首的形状。
当场就有好几名安保发出感同身受的嘶声。
慕鸢惊道:“你在做什么?”
闻鹤声像是不存在痛觉,唯有额角暴起的青筋昭示他的疼痛,他嗓音平稳地回答,“你说,不想再看到我这张脸。”那就把它剥下来。
所以——
“不要抛弃我。”
本来喧闹的病房陷入长时间的死寂,唯有鲜血滴落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良久,慕鸢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分外头痛,叹了口气,略带嘲讽意味说道:“先想想怎么保住你这条命再说。”
任务失败,他只有一个死字。
暗杀部队的人都是工具,工具不会被灌输自保的概念。
也因此闻鹤声为了不杀慕鸢,先前只一心想着带她离开,全然不曾顾及到这样做的后果。
她的身体状况根本走不出这间病房,事后也会面临无穷尽的追杀。
此刻,闻鹤声忽然产生了自保的念头。
他嘴角略微上扬,肌肉久不曾活动,显得无比僵硬迟滞,搭配鲜血淋漓的伤口,这个简短的笑便显得很是狰狞。
“等我。”
留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离开了疗养院。
当晚,他动用一切手段查出暗杀慕鸢的指使者,一个军企高层,并悄无声息取了他的性命。
他太了解军方的运作,也知道如何营造灯下黑的效果。
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回到基地,他说自己主动放弃任务,对方早已察觉此次计划,高层被暗杀也证实了这一点,于是经历一番审问和惩处,此事就算翻篇。
但军方好像被此举激怒,势必要向慕鸢讨回这一笔,闻鹤声无法,又经历了漫长的善后。
过了数月,他才又一次踏入疗养院,不再以刽子手的身份,而是乔装过后光明正大前来探望,带着精心准备的道歉礼物。
往后也时常如此。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要他充当她的耳目与手足。
路上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带给她分享,有时还会聊起他一时兴起收养的黑白花猫。
慕鸢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告诉他,其实她是逗他玩的,她没那么惨。
闻鹤声带来的东西她一句话就能得到手,不过要经过严格的消杀程序,也只有那句消毒水味的空气她没撒谎。
很久以后,他才发现她欺骗他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第一次见到慕鸢,闻鹤声的暗杀目标是她的合作伙伴,他不仅杀了那人,撤离时还险些将她当作人质。
她被吓坏了,从此记恨上他。
军方不是那时的她能惹得起的,于是韬光养晦几年,第二次与慕鸢相遇的晚宴,就是她锋芒初露,为钓出暗杀部队的一个诱饵。
二人交换的联系方式,被她植入了病毒,由此泄露不少军方情报。
等到了第三次,暗杀名单其实由她主导制定,时机成熟,是时候把他骗过来杀,以解心头之恨。
她最终没有杀他,或许是因为他足够好用,与她相识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被她利用。
这是直到她死期将近,他才发觉的事实。
闻鹤声最后一个为了她而试图杀死的人,是斯齐。
他与他见过寥寥几面,知道他是疗养院的特聘医生,但他同慕鸢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换作以往,他只会不问缘由地抹了他脖子。
可这一次他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疗养院的最深处,他找到了慕鸢藏得最深的秘密。
人体实验,意识数据化,脑机,精神洗脑……
这一刻他想起无数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再也无法为慕鸢找补。
闻鹤声假作不知,依旧默默站在慕鸢身侧,默默看着她诱导自己出于嫉妒心暗杀斯齐。
他心想,就这一次,处决了斯齐,他们就此结束。
或许是天意没让他杀了那人,五年后,他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她,即便那只是一抹过去的残影。
遇见她之前,他只是一具空壳。
她死之后,他再度变得空荡。
闻鹤声反复无常,不敢面对她的理由,只是因为他再也经不起又一次失望。
“开启记忆融合模式。”
慕鸢的眼中渐渐有了他熟悉的神采,一如五年前那般含笑看着他。
“不用担心。”闻鹤声也淡淡笑了下,安慰她道,“我会复制你的数据备份,绝不会让你再死第二次。”
那还真是谢谢了,不过没什么用。
她现在与二代虚拟助手高度融合,复制数据也无济于事,只要希元科技那边停止运行源代码,到时候她依旧完蛋。
慕鸢回想着她打探的最新消息,斯齐已经帮她解决了这次难题。
闻鹤声这边就适当敷衍一下吧。
慕鸢露出独属人工智障的神情,挑眉道:“什么备份?”
她还不能很好地意识到,她已不再是真人。
闻鹤声瞬间意会到她想传达的信息,带过这个话题,“没什么。”
慕鸢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这是她察觉闻鹤声有所隐瞒的表现,不过她没有选择深究。
“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来你家。”
她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兴致勃勃环视四周。
如她所想,果然很无聊,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件称得上装饰品的东西,家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为了不露宿街头的地方。
视线瞥到一个格格不入的猫爬架,慕鸢顿了顿,忽然想起那只黑白花猫,“怎么没看到咪咪?”
“两年前老死了。”
这猫从被闻鹤声拎回来收养起,就和他不对付,无论对谁都呼噜噜讨好卖乖,唯独冲他哈气。
偏偏还理直气壮吃他的用他的,一副恨不得把他吃破产的饿鬼样。
只在它老死的那天,黑白花色膘肥体壮的猫一反常态,绕着他脚边蹭了蹭,懒洋洋翻出肚皮,闻鹤声甚至都疑心它老眼昏花认错了人。
他没理它,它就后腿一蹬跃到他怀里,安静蜷缩着没了呼吸。
闻鹤声想起最后一次摸到它的手感,“它毛发细软,肚皮软绵绵的,还很烫。”
“它被你养得很好。”慕鸢随口说,指尖触碰猫爬架,不小心穿了过去。
她微微一愣。
闻鹤声看着这样的她,忽而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