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修) ...
-
萤月忙从袖口抽出条干净帕子,将林妙生窄袖上那块浓痰揩了下去。
林妙生抬起手背擦去溅脸的三两滴唾沫星子,恶心得几欲作呕,紧蹙着眉头,眼底更是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
熊三留着是个威胁,该趁早除掉!
“姑娘,都怪我,连带你遭那熊三报复,他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一会就去夫人跟头告他!哪怕……”
话到此处,萤月猛然顿住,眼眶涌出热泪,死死咬住唇瓣,面色苍白。
从前她没少向沈夫人诉苦——
“熊三仗着他娘是夫人跟前的红人,又是从夫人娘家陪嫁来的老人,一向狐假虎威,在府中蛮横霸道惯了,我从前不是没有在夫人跟前状告他,可夫人哪次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随口训斥两句就罢了?”
“我知夫人怜熊嬷嬷身世可怜,怜孤儿寡母处世不易,可像我这样的底下人的命便不是命么?”
每每状告无果,反倒迎来熊家母子变本加厉的折辱行径。
他们料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也要拿着锤头将她一点一点敲开、碾碎了。
起先只是孤立挤兑她,革她的职,将她独自赶去最破落的屋子,饭食都的是吃剩下的泔水。
沈府的婢女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放出府去婚配嫁,萤月本是抱着自己年纪不小的侥幸,暗暗期待出府。
熊嬷嬷却暗中使坏按下她的契子不说,更是找上她家门,胁迫她的兄嫂同意这门亲事。
她那对懦弱无能的兄嫂不敢吭一声,拿了熊三的好处后便顾自断了联系,此后叫她日日活在胆战心惊中。
甚至就前几日夜里,熊三喝得醉醺醺夜半撬开了她的房门,攫住她的脚踝大力拖拽,伸手胡乱拉扒她衣衫。
所幸萤月早有防备,常备了把剪子在枕下,竭力挣扎,当即朝他作乱的手上戳出血洞,勉强虎口逃生。
萤月掩面,泣不成声,淡青色罗裙包裹着一把瘦削憔悴的骨头,肩头不住的颤动。
自那夜以后,熊三越发没了耐性,屡屡在大庭广众之下见犯于她,她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无疑是半只脚踩在悬崖,脑子里那根弦愈发紧绷的,几欲崩裂。
昨日她一时昏了头朝林妙生求助,却不想她的处境也这般艰难。
倒不是责怪林妙生没有好身份托底没能帮到她,而是自责自己不该将一个无辜纯良的小姑娘牵扯到熊三这腌臜人腌臜事里来。
可事到如今,貌似已无可挽回了——
林妙生被她拖进这趟浑水来,少不了遭熊家那对母子的报复......
听着萤月崩溃诉说她的苦楚,林妙生眼底泛起冷意,强压下内心横冲直撞的戾气,伸手攥住萤月那双自己掐得红一块紫一块的手,定定望进她的眼底。
“萤月,你想过反击吗?”
萤月一惊,愣怔地看向她那澄澈光亮的眼眸,微张开嘴,一时哑口无言。
“杀了熊三,一劳永逸。”
林妙生口气轻巧,仿佛要杀的是只鸡,而非一个人,语气中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萤月慌忙去捂她的嘴,眼睛往周遭逡巡了一圈,生怕她这狂悖之言叫人听了去。
她黑黝黝的乌云密布的内心猛地迸射一束希冀的强光,可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道:“姑娘,你疯了吗?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林妙生的手不似寻常姑娘柔滑,结着大大小小的粗粝尖锐的茧子,掌心的温度十足炽热,熨着她冰凉的指尖一路往上,叫她一颗紧缩的心脏从绝望的虚妄中落到了实处,给了她偌大的勇气。
“萤月,你要信我。”
林妙生眼珠子一转,报复熊三之法早在脑海中有了雏形,只是眼下此处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不便多言,正要携着萤月回毓秀园再仔细商量对策。
不想刚掉转过身子,余光却瞥到左侧长廊转角一隅,黛青的斑驳廊柱之后,竹帘掩映,清风拂起一片月白色袍角,轻薄工细的绸缎料子在浓烈的春光下闪着无数粒蓝色萤光。
谁在偷听?
这个时候谁会往这鸟不拉屎的地凑?
林妙生眼神微闪,捏了捏身上长了不少不甚合身的浅绿罗裙衣袖,还是萤月借她应急的,她佯作苦恼道:“萤月,你那还有衣服借我换洗吗?”
萤月猛地从愣怔中抽离,只连声应好,匆匆跑回自己屋子为她寻干净衣衫去了。
见萤月背影逐渐远离,林妙生静立于廊下有一会儿,帘后那人见她毫无举动,不知她何意,也同她僵持着。
她忽地转了身,不刻意压低脚步声,就那么一步、一步,闲庭信步,从容地朝他隐身之处踱去。
沈观瞳孔一缩,下意识将身形深深藏进廊柱的影子里,虽不知自己为何要躲,但自己却实打实探听到了人家的私事,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园内鸟叫声清越,虫鸣声嘈杂,扯不上安静,他的心脏被疯狂压抑到极致,忽的猛然迸裂开来,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颤,间或踩进来人的脚步声。
那人在长长的淡青色竹帘外止步不前,迟迟没有响动,像只潜伏的野兽,伺机而动。
不必用眼去看,沈观眼睫轻颤,心下已确认对方的所在,若无竹帘遮蔽,她鼻尖喷洒出的热气就会扫过他森凉的颈侧,她一双炽热极具侵略性的眸子就会将他洞穿。
帘外人一动不动,他一颗心被一点一点吊高,悬在半空,滴溜溜打着圈摇荡。
“啪——”
一声脆响,巴掌落在了竹帘之上。
竹帘受击猛烈荡起,大片春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宛如一把莹润洁白的象牙折扇在他昏暗的脸上徐徐展开,映着他一双剔透的琥珀眸子,青湿的细密睫羽轻闪。
林妙生显然没错过他眼底闪过一抹愕然,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轻笑。
只一瞬,竹帘倏地垂了下来,帘身漾起波浪似的涟漪,“啪嗒啪嗒”相击碰撞出一片脆响。
竹帘颤动还未停息,这厮竟一把掀起了竹帘,像掀新娘盖头似的,微微低头钻了过去。
长帘搭在她背脊,她蜜色的皮肤饱经风霜,被他瓷白肌肤衬的粗糙不堪,侧脸一道细长的伤口结起狰狞的血痂格外显眼,却彰显出别样诡异的野性美。
她双臂抱怀,微倚着廊柱,一双杏眼弯弯,眼底春光明灭,定定衔着他。
二人鞋尖相抵,身躯相贴,距离不抵一掌,沈观下意识后退,却将自己逼入穷巷——他被夹在阑干与廊柱之间,退无可退。
“我竟不知,沈公子还有偷窥别人的癖好。” 林妙生含笑问道。
昨夜她为他扎了回针,显然立竿见影,他眼下的青黑淡去不少,倒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沈观轻咳一声,问道:“你要杀熊三?”
“你果然在偷听!”林妙生挑眉,“怎么?沈公子是为熊三抱不平,想揭发我预谋行凶?”
“沈府远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你今日杀了熊三,难免明日不会有人找到你头上?要想报复他,不止杀了他一种法子,何必铤而走险?”
道貌岸然。
林妙生猜想,他多半是怕她报复熊三给他带来麻烦,毕竟,他们目前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她不甚在意,话锋一转:“沈公子一个人?”
说罢,她仰头,视线在他清冷昳丽的面容上流连片刻,又歪了脑袋,往他身后瞅了两眼。
“你那跟屁虫不在?”
沈观料想林妙生不会听他的,面色一沉
“你若是想见阿煜,你可以去找他。”
“我找他做什么啊?看他那张死鱼脸?不如看你。”
她说话总习惯带着些轻佻的意味。
沈观皱眉。
就在林妙生以为他该甩袖走人时,他一本正经开口道:“昨晚答应你的三个条件——我不卖身。”
她闻言有一瞬愣怔,随即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吧!
沈观这样的人,她哪有理由放过?
二人隐在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长廊角落,脚尖相抵,言语暧昧。
林妙生可没打算在人前避嫌。
他们两个,一个落魄孤女,一个不受宠的病秧子,如何有了干系,有了何种干系,皆不会有人在意。
约莫是昨夜同他的谈判没讨到好,亦或者今日熊三冒犯之事叫她心头烦闷,憋着一口恶气,林妙生陡然生出了恶趣味。
她笑着调侃:“那沈公子最好祈祷自己一个人好好的,要是再跌了,我可是来不及再跑去接你了。”
故意提及他昨日连摔两次的狼狈事迹,她不过是想看他是何反应,怒气冲冲甩袖走人亦或者怒瞪她一眼都成。
可惜没有,沈观左手捏了块帕子,拇指不住摩挲着,面上却一片淡然,他身量颀长,天生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林妙生没等来想象中的反应,撇了撇嘴,顿感无趣,甩了手就要走人。
下一刻,沈观却朝她斜伸来了手,苍白的掌心摊开,正中搁了一方雪青帕子,边角两小片翠绿竹叶闪着流光。
“擦擦吧。”
显然——
适才熊三找茬时,他在一旁观摩了全程,甚至注意到熊三的唾沫飞溅到她脸上几滴这点细枝末节。
林妙生颇为烦躁地用舌尖顶了下犬牙——她和沈观是不是犯冲?
否则,怎么每次碰上,总要一方被对方撞上一身狼狈样?
她的脑子有一瞬宕机,满脑子却不是“要不要接过这帕子”,而是“他是不是有病?”、“他是不是有病?”,一连串弹幕似的在脑海中飘过。
他这算什么?
以德报怨吗?有善心没处使吗?
善待一个胁迫、调戏、利用他的人来彰显自己的仁义?
还是说他以为仅凭一条帕子就能收买人心,就能驯服一条疯狗为他所用吗?
林妙生总习惯于将人心往最坏处揣摩,即便别人尽力释放善意,她也只会怀疑那人另有所图。
更何况,眼前这位弑父弑兄草芥人命,全书中最没有仁义道德可言的阴毒反派。
“所以,那个支走熊三的是你的人?”
沈观不答,可林妙生不傻,相反的,她相当敏锐,世上岂会有那么多巧合?
那门房随便一找,就能在这偌大的沈府,在这处荒无人烟的僻静角落精准找到熊三?
再者,只为找个熊三,那门房却焦急奔走,满头热汗?
可是,沈观的动机为何呢?
若他不干预,任凭她被熊三逼得走投无路,再靠解决熊三来收买人心,好叫她一心为他所用不是更好吗?
她面上的笑意陡然凝滞,视线落在他眉心一点红痣,眼底却无半点感激之意。
她出口讥讽道:“你这么做,倒真让人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沈观手臂举得有些酸,以为她不会要这帕子,内心隐隐生出悔意,慢慢收回了。
他拧紧帕子的手收在腰间,垂眼看着那方清白的帕子:“我问心无愧。”
此话一出,倒叫林妙生成了问心有愧的小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她。
妙生原先想逗弄他一是为了解解闷,二是为了从沈观身上试探消减怨气值的法子。
不仅一无所获,还惹了一身烦闷。
林妙生长叹一口气,伸手迅疾抽出他手心那方帕子,挥了挥帕子。
“多谢了!还有——”
“今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