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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马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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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瑛自小随着严老将军在边境长大,什么好马是她没有见过的,没人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要向皇后娘娘要一匹马。
不过只是一匹马而已,众贵女们对此兴致缺缺,不想深究。皇后答应得很快,立即就吩咐下去。
时至下午,日光清澈。
清思殿规模庞大。下午,各家的夫人们拿着带来的贺礼,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众贵女便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清思殿旁的园林中。
园林依照江南风光而建,在北风吹彻的长安城中还原这样一座江南景不容易,整个长安也只此一处。
园中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怪石林立。
小小的亭子高立在整个院子的中间偏右,有层层怪石抱拥,怪石下河水流淌,曲曲折折汇入碧落湖中。
此亭名为“小蓬莱”。
亭子里,包含潘棠在内的年轻娘子们聚集在一处。中间圆桌上摆了一小泥炉,正煮着滚烫的热水。
有一人在圆桌上忙碌着,正是京城常有美名的孙娘子在点茶。据说,全长安城没有人点茶能超过孙娘子。
潘棠静静看着,她对点茶没有兴趣,也不想引人注意,就和玉容一快缩在角落里。
不多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是孙娘子的茶点成了。滚水注入碧绿茶汤,浓雾滚滚,茶香在亭子里氤氲开,孙娘子正用剩余的茶汤在绵密的茶沫上作画,仔细凑上去一看,正是一副竹林山石图。
有人捧场,“孙娘子不愧是师承名师,这点茶手艺,和这茶百戏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家都自愧不如呢。”
孙娘子微微颔首,优雅大方受下了这夸奖。
她是被细心教养出来的,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在坐的许多贵女不同。孙娘子祖上是正宗的中原大族,家风严谨,崇尚儒学,对她的管束更是一等一地严格。
于是她一颦一笑皆是完美得体,一言一行都是精心安排,端的是一个娇柔却不失端庄,亲和却略有孤高。恰就是长安城中独一份的气质,是众贵女们都艳羡甚至争相模仿的模样。
孙娘子道:“让大家见笑了。”她施施然退回自己位子上。
“接下来谁来?”有人撺掇。
但有孙娘子珠玉在前,无人敢上去献丑。这人和人之间最怕的就是比较,一旦有了优劣之分,就难免会生些嫌隙,更别说,在座的都是长安城中身世显赫的娘子,人人心中都有份傲气。
“她来。”
声音来自正前方,潘棠一抬眼,见到方才在看台上说小话的瘦高娘子,此时正直愣愣指着她。
“我?”潘棠指了指自己。
“没错,就是你。方才大家都在惊叹孙娘子茶艺时,你却丝毫没有表示,莫不是有什么更好的才艺能胜过孙娘子不成?”
潘棠嘴角抽搐,自己这是哪里惹到她了,她要突然向自己发难。
虽然疑惑,但她牢牢坐在自己座位上,屁股没有移动分毫。站起来做什么,自己确实没什么能表演的。难道要在大家面前表演一个酿酒吗?
“我不会。”她摊手。
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一旁帮腔,“不过是我们自个儿玩闹,这位娘子别弄得大家难看,就上去露一手吧。”
怎么还有非要绑架她上去的?潘棠不动如山,不客气道:“在坐这么多人,怎么就专挑我一人为难?你自己怎么不上去,给大家泡个茶什么的?”
那瘦高的见她是块硬骨头,不再硬碰硬,转而道:“潘娘子天性自然,不会这些也没什么。我们也万不敢为难你啊,你可莫急。”
潘棠思忖着看向她,“你认识我?”
她与这个人素未谋面,没有过交集,这个人怎么认识她,且专挑她发难?
莫非从前结下过什么梁子,这长安毕竟是小。
还没等她想清楚,众人的目光都被亭子外一人吸引去了,所有人屏息,纷纷看向亭子外的人。
严瑛在亭子外的石阶上站定,目光搜索到潘棠时眼睛亮了亮。
“阿棠妹妹,骑马去吗?”
潘棠再次成为人群焦点,她蹭一下从席上站起来,看着严瑛仿佛看见救命稻草。
“好啊。”
四周众人疑惑看着二人,从前怎么没听说这二人有过什么交集?现在称呼还如此亲昵,还相约一块去骑马,这严瑛说不定就是专门来为她解围的。
严瑛来要人,再没有继续为难潘棠的道理。
大家对待严瑛的态度实则有些微妙。
很少有人,能将她当做寻常闺阁娘子对待,她过于出众,过于与众不同,甚至敢为了一桩不称心的婚事,单枪匹马入皇宫。
于是所有人对她敬而远之,闲聊时聊起她的离经叛道,常常唏嘘批判一番,但谁也不知,这唏嘘的话语下,是否有过隐隐的羡慕。
在所有人都在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困时,她的自由随性,像是一把尖杵,戳人心肺,昭示着旁人的困顿。
所以严瑛很少有朋友。
“那阿棠妹妹我就先带走了。”她笑笑,英气的眉目间温和坚定。
在众人目光中,两个人就这么走了。
二人走了有一段距离后,有些迟钝的人才将将发觉,“方才严娘子要的那匹马,不会就是…”
严瑛刚刚问皇后要的那匹马,就是为了给潘棠的。
——
潘棠出来时恰好看见了在外面等候的阿酌。
他与清思殿的守卫站在一处,不被允许入殿,就只能在门口候着,看上去可怜得很。
潘棠招呼他来。
现在跑马场上恰好没人,严瑛将马牵来,拴在马棚外。
“瑛姐姐,你是从小就学骑马吗?”
严瑛摸摸马背,“是的,我自小随父亲在边关驻军,是在北境长大的,那里人人都会骑马。”
“北境?那里是什么样的?”她心向往之。
“北风,黄沙,荒原,马场,还有赤金色的落日。这不好说,北境的每个季节,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
潘棠眼前,出现在草原上肆意跑马的身影,风将发丝甩在身后,每一绺发尾都在招摇,飞扬舞动着,很像是她印象里一直以为的自由。
北境,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严瑛抱臂,“有空带你去啊。”
潘棠惊疑看她,“真的可以吗?”
“万事皆有可能。”严瑛笑笑,目光里怀着憧憬,坚定的样子让人无端感觉信服。
“方才那些人是不是在为难你?”严瑛又问。她耳聪目明,刚刚从长廊一路走到亭子时,恰好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潘棠灿然一笑,“区区小事,瑛姐姐一来,她们就都不敢说话了。”
严瑛道:“那个瘦高的,要将你推出去的小娘子名叫崔锦姝 ,她的姐姐就是崔贵妃。”
“四妃之首的崔贵妃吗?”
“是的。”严瑛略显迟疑,但最后还是道:“崔贵妃和贤妃妃之前有过不和的传闻,我猜,崔锦姝突然为难你,应该就是和崔贵妃有关。她认出你其实不难,毕竟,你和你姐姐真的长得很像。”
因她一席话,潘棠神情凝重起来。自打阿姐进宫,她就对阿姐的事情一无所知了,看来这宫里群狼环伺,真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阿姐这两年肯定过得不好。
“多谢瑛姐姐提醒,姐姐你似乎对宫里的事情比我了解,能不能再和我多数些?”她恳求。
严瑛低头一笑,“我可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对贤妃的事情更多关注了一些。有什么事你见到她自己问吧。”她盯着潘棠,眼里带着莫名的笑意,“阿棠妹妹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这下潘棠愣住了,“我...和姐姐难道有什么前尘?”
见她依旧想不起来,严瑛道:“今晚看你能不能想起来,我先不告诉你。”
潘棠挠挠头,有些赧然,她一向脸皮厚,但把人家忘记这种事,毕竟是自己的不是,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严瑛拍下她肩膀,不再说此事,“走,教你骑马去。”
“对了,贤妃那里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应该晚上宫宴就能见到她了。”
“多谢姐姐。”潘棠道。
跑马场上
严瑛先是教她正确的上马姿势,随后又教她如何扯缰绳,如何策马,在马鞍上重心该向哪边。
看得出严瑛是个好老师,潘棠却未必是个好学生,她第一次上马真是怕极了,但本身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又咬着牙一步一步跟着严瑛学,最后人是坐上去了,但却僵在马鞍上一动不敢动。
她强颜欢笑,“虽然还不会策马,但能坐上来已经有很大进步了不是吗?”
排除第一次骑马的不安,坐在马背上那种摇晃的新奇的感觉,她很喜欢,她现在可以看得更远了。
心中欢喜胜过害怕,她下意识看向不远处一直守着的阿酌。
自她上马背那一刻起,阿酌的视线就再没从她身上移开,他很快就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
清澈明朗的日光下,盛装打扮的少女无一处不精致,艳若桃李的面孔上扬起盈盈笑意,她迎着风,骄傲地看向阿酌这处,骄矜得像一只获得胜利的小猫。
她摇摇手,“阿酌你快来,走近些。”
这一摇手,就失了重心。
她身体向后仰去,马镫踩紧,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向前跑去。她立刻拽紧缰绳,整个人趴在马背上,马儿上下颠簸着要将她甩飞。
阿酌腿刚迈出半步,那马上的少女便摇乱着飞奔出去,心脏惊恐得皱缩,他快步追出去。
受惊的马带着潘棠跑过了半个马场,潘棠死死抱着马背不敢松手半分,她感觉自己内脏要被颠出来了。
这边,阿酌脚下生风,快步如飞,他不自觉地运起内力,脚下轻功更加灵巧,一个蹬步便翻上了潘棠疾驰的马背。
他跨坐在她身后,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扯住缰绳。
潘棠只觉落入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坚定如山,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少年一扯缰绳,似乎是长久以来刻在本能中的记忆,那是种刻进骨髓的直觉,他用着巧劲一扯缰绳,将马头向右侧转。顿时,马蹄扬起,小马又发出一声嘶鸣,稳稳立在原地。
马背上,潘棠气喘连连,心有余悸。
他有力的臂膀揽着她细腰,紧紧的,在颤抖,他何尝不是要吓得半死。
潘棠颤抖着声音,“阿酌...抱我下去。”
阿酌抱着潘棠旋身下马,刚一落地,潘棠便脚下一软,若不是有阿酌扶着,她就要跪在地上。
她虚虚地靠在他肩。
“阿棠妹妹你没事吧!”严瑛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一见潘棠马惊便立刻去追马,但见阿酌十分迅速上马,将马稳住,她便没有再上前。
“没事没事,都是我学艺不精。”
严瑛若有所思,“那未必。这马生性温顺,就算是你学艺不精,也不至于让它惊成这样。”她来回检查马鞍,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就在潘棠想说“就这样算了吧”时,严瑛看出了不对。
“这里,马镫上的铁扣松了。”她将手中的铁扣举起,放在日光下。
“不像是自己松的,倒像是被人掰开的。”
严瑛一语道破真相,潘棠背后顿时起了冷汗,寒毛直竖。一种被人窥视的,湿滑滑,黏腻腻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她思来想去,自己只是第一次进宫,平日里也没什么仇家,到底是谁想害她?
严瑛难得沉声严肃道:“这件事晚上一定要告诉你阿姐。”
“那不会让阿姐担心吗?”
“不,兹事体大,一定要告诉她,她自己能权衡。”
潘棠看着严瑛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宫里害她,那那人极有可能也会害阿姐。
严瑛重新安好马镫处的扣子,又用脚蹬了下,上下检查了一番,最终确认没有闪失了才罢休。
“这下万无一失了,阿棠妹妹还要上马试试吗?”
潘棠手心还冒着汗,连忙扯住了阿酌的衣袖 ,连连摇头。她绝对不再骑马了,至少今天不会再骑。
严瑛笑笑,转而对潘棠身侧的阿酌,“小侍卫的御马术不错啊,是在哪里学的?”她看似不经意一问。
“不知。”阿酌答。
“哦?那小侍卫又是何方人士?”
阿酌低头。
“就是长安人士。”潘棠答。“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苍梧山,他本是山上猎户家儿子,所以身手不错。”
潘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要向严瑛撒谎,可能是察觉出严瑛带有审视意味的语气,可能是下意识知道阿酌身世成谜,迟早是个麻烦。
但严瑛似乎没有要深究,而是信了她的说法,潘棠松一口气。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收拾收拾,晚上还有宫宴。”严瑛牵起马,最后深深看了阿酌一眼。
什么猎户家儿子,能学会突厥人的御马术,她要好好试试这个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