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对镜贴花黄 ...
-
长夜过半,更深露重
残烛颓顿地弯下腰,一滴滴残泪滴落,烛光更加微弱,最后,烛火一盏盏熄灭,整个祠堂陷入真正的黑暗。
阿酌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少女,她温热的肩头靠着他,头低垂埋下,已然进入梦乡。
她很累了,轻易就睡着。
但阿酌却睡不着了,怀中少女呼吸声浅浅,寂静中,他的五感更加敏锐,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每一次起伏。
潘棠睡得很安心,安心到她第二天醒来时都感觉到意外。她竟然在这骇人的祠堂睡得这么沉。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一缕一缕洒进室内,几个蒲团叠成的简陋小床上,潘棠幽幽睁开眼。
四下无人,阿酌不久前已经悄悄离开了。
她攥下拳,感受到了手掌上异样的温度,脑海中闪出几个模糊的片段。她昨夜似乎.....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她懊恼地挠挠头,自己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抓着人家不让人家睡觉呢?不过这个阿酌也是的,他难道就不会把她手掰开!
推开门,恰好赶上了看守侍卫的换班,两个侍卫走来接替守夜的侍卫,她道:“不必了看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去找父亲说话,他不会再关我。”
两对侍卫面面相觑,皆有些怀疑潘棠话中真假,但潘棠又解释一番后,四人都妥协,领着潘棠去找潘昉。
她在潘昉的院子外面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刚下早朝的潘昉。
——
事情至此终于解决,以潘棠的妥协告终。
崔姨娘在自个院子里偷偷乐着,和两个贴身婢女,还有女儿潘萝好好嘲讽了潘棠一番。只道她是头犟驴,但最后不还是要向她崔姨娘低头。
崔姨娘媚眼流转,优雅做作地喝了口茶,“那丫头片子还妄想和我斗!还不是被我嫁出去了!”
而一旁的潘萝却始终一言不发,双手绞紧了绣花帕子。
潘萝心悦赵澄这件事,虽然并没有人明说,但崔姨娘是知道的。从来没有人过问过她的意见,没有人问过她,错过赵澄,她伤不伤心!
一时悲从中来,潘萝落下两滴泪。
她与赵澄初见,是去年上元灯会。
彼时她手中兔儿灯被人群挤坏了,人流太多还不巧和家人走散,独自一人在街心垂泪时,翩翩郎君风流恣意,如烈火轻云撞入她视线。
他一袭烫金红锦袍,圆领不羁地翻下,是长安城中最时髦的公子哥的打扮。
一只完好无损的兔儿灯递到她面前。
“我赵澄最看不得美人垂泪!呐,这个你拿着。”
少女怯生生地接过陌生郎君递来的善意,从此一颗心遗落。
潘萝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随之瞬间接触到崔姨娘递来的眼神,崔姨娘斜睨她道:“哭什么哭?”
“老娘正高兴着呢,你倒是在这给我找晦气。”
经这么一说,潘萝的泪更多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崔姨娘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女儿,不经皱眉。
“不许哭,你有什么好哭的,娘这都是在为你打算,你不偷着乐,还在这哭。”
潘萝柔柔道:“阿娘...为什么一定要让潘棠嫁给赵郎君,明明我们都是潘家的女儿,况且赵郎君家只是八品司竹,也该是我嫁过去才更算门当户对。”
“荒唐!”崔姨娘看着这女儿像在看个蠢物。
“整个长安城也就你这个痴儿想要嫁给赵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他在外名声有多臭。你嫁过去哪会有好日子过?”
潘萝面上不解,“那阿娘又为何要让潘棠嫁过去,这不是在害她吗?”
崔姨娘狠狠道:“她这个小贱人心机深沉,留在身边早晚害了咱们,娘将她送走你还不满意了?”
“其实,我一直不解,阿娘为什么看不惯潘棠。”
潘棠在这府中明明这么微不足道,父亲心中也根本没有这个女儿,但阿娘却似乎十分热衷于和潘棠不对付。
闻此,理直气壮的崔姨娘蓦地噤声,面色一变再变,面对女儿一针见血的质问,她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无端的恶意。她又怎么开得了口,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嫉妒正妻宋氏,嫉妒得要发狂,乃至迁怒于她的女儿。
她语重心长道:“还不都是为了你。那宋氏一直霸着正室的位置不放,潘棠就是家中的嫡女,我不打压打压她,万一她哪天骑到你头上怎么办?”
“阿娘都是在为你考虑啊。”
潘萝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直到看见母亲脸上浮现出熟悉的慈爱的表情才罢休。
“好了好了。”崔姨娘将潘萝拢在怀中,她虽总被宋氏压一头,多年不得翻身,但她的宝贝女儿能比她女儿嫁得好,想到这,她不免露出笑容。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她安慰道:“赵澄没什么好的,我家阿萝那是能嫁王公贵族的贵女,怎么能自降身段?”
潘萝忍着泪,不敢哭出声,但是她真的好喜欢赵郎君,喜欢到做梦都在嫁给他。
——
几日后,清晨,潘棠的院子里早早忙碌起来
今日是进宫赴宴的日子,般若和曼姝两个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忙里忙外地给二娘子梳洗打扮。
潘棠坐在床沿,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她心中喜悦期待着,却还有隐隐的恐惧。有时,一直想要的东西猛然得到,便反而会趑趄起来。
近乡情更怯就是这个道理吧。
虞国子民都分外重视春节,这是个百废待兴的日子。除夕夜,整个长安城像是条盘踞的神龙,万家灯火点亮了龙身的每个角落。到夜里,人们喝屠苏酒,吃汤里牢丸,每家每户都燃着庭燎,长安大街上,男女老少结成驱傩大队,跳着驱傩舞。
潘棠曾经每到过年时,便跟着阿姐一块去街上,戴着副鬼怪面具,轻而易举就混进了驱傩的队伍,跟着大伙一直跳到晚上。没有宵禁的日子难得,除夕夜算一个。
如今,又是除夕佳节。
她今日却是要进入那陌生的宫墙,见许久未见的姐姐。
曼姝急匆匆走进来,思绪被打断,听见曼姝道:“二娘子快别发呆了,赶紧坐到台前,奴婢给您打扮。”
“他们来了吗?”
“还没,不过按脚程算,应当是快到了。”
潘棠点点头,坐到梳妆台,任由曼姝给她梳发髻。
她在等玉容娘子。
这也算是她和玉容交易中的一部分,就是答应带她去见姐姐。其实,潘棠早知道玉容已经打定主意,同她做生意了,去见潘芙这个要求,是玉容后加的。
玉容也本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潘棠竟然同意了。要知道,随便带个人进宫,若是被查出来,那是要降罪的,罪名可大可小!
但潘棠胆大,她知道阿姐见到玉容定会十分高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日光渐明,太阳如清水一般洒落地面,冷空气不断流窜。她叫曼姝停下,打开窗户,便见窗外花圃绿意盎然,樟树四季常青,冬日也不会枯萎。
寒风吹进窗子里,让人神志清醒,她深深吸了口气。
曼姝手巧,正忙忙碌碌给她挽发髻,此次宫宴正式,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潘棠平日里不喜欢高耸的发髻,她嫌高发髻笨重又难受,于是常常将头发扎成左右两股,编几个小辫子盘在两侧,是个简单的双丫髻的样式,看上去灵动可爱。
但今日,曼姝给她梳的是正式的交心髻,不十分笨重,还带着些少女的俏皮,是长安贵女们常梳的样式。
发髻梳得精致,还需要好的珠宝来相配。但曼姝翻遍了整个梳妆盒,都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头饰。
“二娘子的首饰还是太少了些,都是许多年前的款式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看着空落落的首饰盒发愁,“确实是有点少啊。”潘棠懊恼,平时银子都不够花,哪有闲钱来买首饰,她平日也不注重这些个。
想了半天,潘棠忍着心痛道:“要不把阿姐送我的那朵绒花拿出来戴?”
“二娘子舍得?”
那绒花是阿姐当年亲手给她做的,被她带坏过一次,修好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戴了。阿姐进宫后,这也是她的一个念想,生怕再坏,一直小心收藏着。。
可此时,潘棠点点头,“拿来吧。见阿姐,戴那个她看了肯定高兴。”
这是朵嫣红的海棠绒花,日光下蚕丝花瓣发出莹润的光泽,花型饱满挺拔,簪在发间,海棠花更衬得人容光焕发,让她整个人更明艳了几分。
她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对着镜子嫣然一笑,上扬的嘴角边酒窝浅浅,明媚的桃花眼分外明亮,如春日溪水上的波光,娇媚灵动,带着些少女的俏皮。
屋外,阿酌领着玉容娘子恰好走进院子,一抬眼边见到她全然一副新模样,从未见过的明丽,从未见过的隆重,从未见过的美。
脚步为之放慢,他不敢再靠近了。
玉容却径直朝着屋子一路走,还疑惑回头,“小侍卫怎么不走了,那我可进去了。”
没管那站在原地的小侍卫,她进屋子,热情招呼道:
“棠丫头我到了,我可进来了啊。”
潘棠见一相貌平平的圆圆脸小婢女走进来,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道:“玉容娘子好,这身装扮花了不少心思吧。”
玉容在原地转了个圈,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散开,衬得人俏丽,“我一把年纪了,真是许久没有穿这种颜色的衣裳。还有,你快看看我这个妆容,费了好大功夫呢。”
她本是一张极其妩媚的脸,上挑的狐狸眼里总是含着万种风情,平日里爱穿鲜艳的红色,唇脂都要用最艳的红。今日这妆,却像是清水煮白菜,平平淡淡的,还刻意将自己化丑了。
“玉容娘子这一身打扮,我应当唤一声玉容妹妹才对,真是哪来的清丽美娇娘。”
玉容止不住地笑,“你这丫头嘴可真甜,比你姐姐甜多了。”她盯了潘棠许久,将她的样貌仔仔细细刻在心里,叹道:“上次见你你带着帷帽,这次可算是见到真容了,确实....很像她,却又不完全像她。”
潘芙的气质更加冷些,虽是同样美丽的桃花眼,却自带有种温和的疏离,与潘棠眼中的明媚烟火气截然不同。
她见潘棠头上的发髻,和那单独一支插在头上的海棠花。
“这花虽艳丽,但单独一支插头上还是显得素了些。”
潘棠摊摊手,“没有别的头饰了玉容姐姐。其他的都带不出门啊。”
玉容微惊,属实是没想到她穷成这样,怪不得当初要拿酒和她卖钱。“你没首饰早说啊,我那边一堆首饰,恨不得长十个头来戴呢。你别急,让下人去取吧。”
她探出窗恰好看见立在园中的阿酌,“小侍卫,你去趟客栈,问我侍女要首饰,越精美越好。”
阿酌连忙去了。
众人聊着天,等阿酌回来,又一阵忙忙碌碌准备之后,到了进宫的时间。